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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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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怀瑾笑得弯着腰小跑回裴陆身边,看着左之和与季同向那青年致歉:“季呆子真是太笨了,这么近的距离都能砸到别人身上,哈哈哈哈哈。”
“师兄可有事?”裴陆细细扫过他周身,“季师兄武艺高强,方才是那青年突然摔出来,不然,被砸中的定是师兄你了。”
“我才不会被砸中呢。”傅怀瑾不在意裴陆的仔细,自信道,“这么多年了你看季呆子什么时候抓得到我,还清静第一高徒,哼,大家真是太没眼光了。”
这边看着热闹,那边左之和却有些疑惑,这位青年虽身着普通官差装束,举手投足却全然不似一般差人。左之和心中想着,面上不表,只诚恳道:“自然是我们的错,这位官爷现在感觉如何,不如我们找家医馆好好看看。头部于人最是重要,如若有什么损伤,我们定当竭尽全力为官爷求医。”说着,他又是一拜,季同也连忙跟上。
那青年年岁不大,生的剑眉星目,俊逸不凡。原本因疼痛满溢的怒火,在左之和温柔的笑颜与诚恳的道歉下渐渐平静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回道:“算了,也没起包。。。看你挺顺眼,小爷不计较。”
左之和一把按住要开口的季同,温和道:“官爷大人大量。我二人乃是清静弟子,官爷过后如有任何不适,都可以派人来清静告知,我们定当勉力回应所求。”
“你们是清静弟子?”那青年双眼睁大,更显得年岁轻,“你们可是接到陈康奇的求助,特来协助叶庄命案的?”
左之和点头道:“正是陈县令来信。安阳与我清静派关系匪浅,素来有些官府不方便应对的案件,都会与我清静相商。此次陈县令怀疑有江湖人士参与其中,故去信于我清静。”
“陈。。。县令尽职尽责,是个难得心细的好官。”那青年打量着左之和与季同,道:“只是我没想到清静如此盛名门派,竟也对一个小小县令的邀请如此配合。”
“我清静创派时值天下战事,祖师张季直集结众人,传道受业,便是希望止战养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等学艺之人,自然更要秉承先辈之志,略尽绵力。”左之和淡然回道。
那青年听着,渐渐面露肃然,朗声道:“不愧是清静子弟,果然风范不同一般。还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左之和,这是我师弟季同。”
左之和介绍道,便见那青年大吃一惊道:“左之和?清静首徒,左氏兰亭左之和?”
左之和有些面热,摆手道:“之和小小弟子,承蒙谬赞。。。不知官爷尊姓大名?”
那青年郑重道:“在下。。。安萧。。陈县令应有意派人迎接各位,不知为何在此处偶遇?”
左之和道:“陈县令重礼,只是我等武辈自在惯了,便托人回信不必劳烦,相约今日叶庄相见。”
“大师兄,我们便是要与这位公差一道解案吗?”傅怀瑾与裴陆见三人说了许多不见结束,便走过来问道。
左之和应声,又为安萧介绍自己的两位师弟。五人便一同向城西进发。
路上安萧为四人简单讲述案情:“这叶庄名字好听,其实就是贫民聚集地,一直以来鱼龙混杂,很是不好管理。这次的命案说来惨烈,却是直到发现第四位死者,才被官府知晓。前三名死者因为死去时间较长,仵作并没有发现非常可靠的证据,只是因为陈县令坚持,才将这五人之死算作一桩。”
“正是如此,”左之和附应道,“据陈县令来信内容,这五人虽表面关系不显,但他发现在过去一年中,这五人都频繁出入同一场所。并且腐败程度较轻的第三具尸体上,也能大致看出和后两具尸体相同的特征。故而坚持一并搜查。”
“是何特征?”傅怀瑾好奇问道。
左之和看了他一眼,道:“还是亲见,你便晓得了。”
五人脚步迅捷,却也是走了许久。此时转过街角,远远看见一排密实篱笆,伴着残破的石墙绕成一圈。再往前几步,便能见到黑色双扇大门敞着,门上有两笔草书----叶庄。
庄内倒是确如其名,树丛甚多,这个时节地上还满是嵌入泥泞的枯叶。高低不一的茅屋草舍杂乱无章地挤成一堆堆,形成了堪够两人并行的所谓道路。路上行人稀少,但破漏的窗户门隙中,却毫不掩饰地透出一道道紧张的视线。
五人沉默地走在其中,偶尔似乎有孩童试图靠近,却还是被恐惧的家人抱走。
安萧打头走在最前,忽然道:“许多年了,这里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安公子也是安阳人士?”傅怀瑾问道。
安萧点点头,却不看两旁,只专心走自己的路:“家母出自安阳,我。。。幼年也曾住过一阵。”
绕过这些茅屋,面前终于出现一间平常的建筑。安萧一把推开灰石间的院门,指了指门口已经有些模糊的两个字,道:“安阳大多数人看不起叶庄中人,他们自己也不愿意死了还去受嫌弃,所以历来都是停尸于自己的义庄中。陈县令本有意将案件尸首带回衙门,却没想到这里的人激烈反抗,不得已,才请几位跑这么远来这样的地方。”
左之和与季同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里面风风火火跑出一个男人,县令打扮,方过而立。在这样不大的院落里冲的那么急,以致于停在他们面前时,几人都觉得似乎看到尘土飞扬起来似的。
正是陈康奇,安阳县令,上任不足三年。对着萧安脸色变幻,却还是按捺下来,对左之和等人拱手道:“左少侠,季少侠,许久不见。这次居然劳动您二位前来襄助,本官真是惭愧。”
左之和忙道:“陈大人客气。陈大人为安阳鞠躬尽瘁,我们习武之人粗陋,不过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他见陈康奇还要感谢,接着道:“路上偶遇安萧公子,安公子已为我等大致介绍案情,只是具体情况,还有待陈大人细说。”
陈康奇瞄了安萧一眼,便侧身引领道:“如此,我们便进去看看几具尸身,下官再细细道来。”
几人随着他超后面的屋子走去,快到屋前时,裴陆突然加快几步,走到傅怀瑾前进了屋内,又迅速退出,一手拦住傅怀瑾:“师兄先在外面听。”
傅怀瑾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犹豫一瞬,便背靠墙上,道:“那我便在这里听吧。”
陈康奇、安萧在前,左之和季同紧随其后,裴陆站在靠近门口处站定,以防傅怀瑾有什么未听清遗漏的。屋里原有一人,白布遮面,正是仵作,看几人进来,与陈康奇一点头,便将地面上整齐排列的五具白布遮掩的尸身全部揭开。
屋内几人齐齐变色。
饶是见过数遍的陈康奇也还是清了清嗓音,指着地上的尸首道:“这两具白骨便是最早的尸首,虽然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在现在这个时节,白骨化的程度未免太快,故而我认为也有疑点。”
“这第三具腐败也很快,刚发现时虽肉身腐败破开,但残存完好的筋肉,仍能看到所发生的变化,与这后两具极为相近。”
“第四具与第五具发现的时间间隔只有一日,外在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他指着最后一具尸身,“我猜测,所有尸体最开始,应该都是这副样子。”
他所指的第五具尸身,是目前唯一能一眼看出人形的尸体。头部形状正常,眼球却腐烂殆尽,只余两个黑黑的窟窿。四肢仍可辨认,但周身上下,所有筋肉都呈现出块状膨胀,尤其肚腹。
只见第四具与第五具尸身,肚腹处隆起足有半个孩童高度,这样的膨胀导致原本与身体其他部位一致的块状肌肉,变得越发明显,大小不一的肌肉分散为一块一块分布,紧挨肌肉块周围的皮肤,却被撑得薄如灯纸般透明发亮。如此密密麻麻,又张紧到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开的样子,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满心欲呕。
陈康奇道:“这两具尸身我们还没有剖开,但是目前观察也显示,其内部脏腑悉数化为血水,并且,应该是还混了什么东西,所以过度膨胀,与第三具尸身内脏情况相同。只是,究竟混入的是什么,我们却查不出了。”
他看向左之和与季同,道:“这也是我想请几位下山的缘由,不知江湖中,是否有什么不世出的毒药,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掌握这么厉害毒药的凶手接连杀人,目前,我们还没能探清这其中的渊源,凶手作案时间间隔却越来越近,再没有进展,用不了多久,安阳便是人人自危了。”
左之和与季同两人戴好手套,小心凑近尸首,自后向前依次仔细查看。整间屋子里充斥着强力刺鼻的腐败气味,逼着人想要瞬间逃走,这两人却只是皱皱眉,再无更多反应。
正面观察后,左之和与季同在取得陈康奇同意后,小心翼翼将第五具尸身侧转,观察背部情况。在确认背部皮肤与正面相同,并无任何特别异状后,才稳稳放好,专心致志钻研前两具白骨的情况。
裴陆跟在二人身后,一边学习两人的举动,一边仔细观察,最后还趴近闻了闻几具尸身。他有些疑惑,又不确定地看了看左之和,欲言又止。
“裴师弟有什么发现?”左之和问道。
“我不太确定,”裴陆略显迟疑,“大师兄与季师兄,有没有觉得,尸身上有些许香气?”
几人摇头,有点茫然,仵作却猛然道:“是了,这几日我沐浴后回到家中,总被内人追问,为何身上有香气,是不是去了。。。我家内人虽是常人,却嗅觉非常的灵敏,我还觉得奇怪,却难道是尸身上的原因吗?”
“莫非,这难以察觉的香气,便是毒药的痕迹吗?”陈康奇大喜道,“这位公子看着年轻,却如此心细敏锐!”
“裴师弟五感极其敏锐,这香气确实可疑,”左之和道,“只是,致死原因究竟是不是毒药,或有待商榷。”
“左少侠是何意?”萧安问道。
左之和与季同对视一眼,便与众人道:“江湖上曾流传过一种掌法,受掌之人初看毫无异常,但在五日内,其内府脏器逐渐溃烂化为浓稠血水而亡,整个过程,痛苦无比,但亡者外表却检查不出任何异状,只有在最后尸检时才被发现。”
“这是什么掌法?”萧安问道,却被陈康奇打断。
“浓稠血水?”陈康奇不解,“外表毫无异状?下官不解,敢问左少侠与季少侠为何认为这桩案件与这掌法有关?”
季同站在一具白骨前,指着尸骨脊柱胸椎第五到七块,解释道:“这套掌法名叫绵化掌,它的精妙,在于施放之初内劲柔和,只有到一定部位,才会爆炸开,震伤内脏。同时难以避免地,在脊椎部位掌力相对最集中的位置,留下轻微的痕迹。这前三具尸骨,脊椎这个部位的骨面,全部都有些许粉末化的痕迹。”
仵作伸手摸了摸,道:“确实如此。”
“而目前已知的毒药中,将脏腑化去,甚至引发膨胀的倒是有两三种,只是都不会影响到某一块或某几块脊柱。所以,有人以掌力震伤死者,应该是没有错的。”左之和道。
陈康奇蹲在一旁沉思,问道:“如此看来,内脏受损是一方面,原因或可确认;但筋肉分离、腹部发涨这两点,目前却不能贸然归并探查了。”
他转向左之和:“多亏左少侠与季少侠,不然单凭我们是无论如何发现不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位小公子。。。”左之和为他介绍裴陆,“裴少侠方才提到的香气,可知是何物的香味?”
裴陆摇摇头,道:“我从未闻到过这个味道。”
陈康奇捶捶腿站起来道:“也算大有进展,我先去安排人查探关于这个会这么狠毒掌力的人。有如此好的身手,在我们安阳这样小地方,不是那么好隐藏的。”
几人与仵作收拾好,便准备离开。出门前,裴陆问仵作道:“请问尊夫人对这香味,有什么说法吗?”
仵作想了想道:“她没说什么,就是。。。”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老追问我那女子是不是冰雪美人。。。真的是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否有关。”
裴陆谢过仵作,最后一个离开房间。他回头看了看诡异的尸首,脑子里好像闪过点什么,还未来得及斟酌,就发现门口空荡荡的。
“师兄呢?”他问左之和,两人四下张望,全不见傅怀瑾半点影子。
陈康奇着急回去审案子,三人便先行告辞。刚走开没几步,三人便听到身后陈康奇压抑的低吼声:
“六爷啊!您怎么又来了!!今年第几次了!!!。。。上次才被皇。。。训过。。。我这辈子都没指望升官了啊呜呜呜呜呜。。。”
左之和、季同、裴陆:“。。。。。。”
三人立刻加快脚步,便没听到后面安萧无奈的声音:“你就不能再忍一会吗?这才刚分开,他们习武之人耳力多好你心里没计较吗?巴不得都知道我的身份好离我远远的是吗?”
陈康奇摸脸:“啊!是吗!我。。。实在没忍住。。。”
他心里想:“那是必然啊!老就我一个人扛着合适吗?”
安萧,当朝六皇子,李萧安长出一口气,道:“这次出宫得我母妃首肯,你不必担心,护卫们都在,只是今天遇见高手,没敢让他们跟着近来。”
陈康奇感动道:“那太好了!只是六爷您为何又来安阳?。。。不是下官不欢迎您,您别这个眼神啊。。。只是我这里又穷又小,每次都招待不周,实在惭愧啊。”
李萧安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道:“我已经和舅舅说了,来年的补助定不会影响你这里。”
陈康奇瞬间整个人都亮了几分,挺拔起来的身子似乎都高上不少。他几步紧随李萧安身后,深情道:“下官多谢六爷抬爱,安阳百姓感谢您!您就是安阳的在世活佛啊!”
李萧安漫不经心“嗯”了一句,道:“你选择清静派这几人倒很是。。。”他摆弄着一个小摊上的小铃鼓,似乎是觉得好玩笑了起来。
“这次的案件如此错综复杂!幸得左少侠等人如此博学细致!下官不得不求助六爷带领我等查出真相!劳烦六爷!”陈康奇几乎要在街中一拜,被李萧安连忙托住。他抬起头,见李萧安满意一笑,就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叶庄不大,却也不小,道路狭小坎坷,到处挂着遮挡视线的各种杂物,实在不适合找人。裴陆在里面转了好一会,仍是不见傅怀瑾,不由心中冒火。
又转回到义庄门前,却见一个浅黄衣身影悠悠哉哉地晃过来,一手抱着些什么在胸前,一手举着吃得正欢,一看见他便大力晃着手道:“师弟!快来!这个红薯烤的特别好吃!”
裴陆疾步走到他面前,傅怀瑾才觉得有些不对,有一瞬间他觉得裴陆几乎要拔剑了。
“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他小声问道。从怀里举出一个最大的红薯递过去,“这人的红薯烤的太香了,我想给你们都尝尝。。。”
被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地死盯着,傅怀瑾心中有些打鼓,担心裴陆是不是昨夜的癔症还没有好彻底,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情。就见裴陆平静拿过他手中的红薯,掰开,大口吃掉。
吃完,裴陆用着毫无起伏的声音道:“师兄,下次外出,不要再一个人什么也不说就离开。”
“嗯!”傅怀瑾本能回应,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怪异的紧张。
两人回身向大门走去,等了一会见到左之和与裴陆过来。傅怀瑾乖乖听左之和的教训,再次保证自己下次绝不再犯。四人才一人捧着一个红薯,慢慢往回走。
路上,左之和略过尸体外表细节,简单讲解了今日的收获。傅怀瑾一边听一边啃得香,说到最后仵作妻子的话,他才努力咽下口中的红薯,道:“那便要在冷香中寻找了。光是检验尸体这几日,就连沐浴都无法去除,这便要想想,有哪些药材是生于寒地,香味又如此深邃持久的呢?”
走在他身后的裴陆猛地顿住脚步,呼道:“师兄。”
三人回头看他。
“我知一物,”他一顿,“或许能解释这些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