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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左膀右臂 ...

  •   萝依自然是认得栖箬的身量与青衣服饰,瞧见乘黄如此放肆,便是以为它发狗疯,生怕那老太太有个好歹,给师婆惹上麻烦,便扭臀提跨,大步流星地冲上去,翻身骑到乘黄身上去,提起那家伙的耳朵就一顿好拧。

      乘黄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又知这气味是萝依无疑,不好将她摔下来,就此只得暂且饶过那栖箬,与萝依纠缠去了。

      萝依嘴里咒骂着,采着乘黄的耳朵从其背上翻身跃下,拽着这庞然大物翻了个个儿,将那本就要渗进去的水渍,又激起好些来。

      “这蠢货没伤着奶奶吧,该死的畜生!”萝依又骂道,“闲松时日里,你只管躲躲藏藏连个屁都见不着,如今旁人连放屁都没工夫,你倒很会挑日子生事!看我不回锅把你炖了。”

      栖箬笑笑,道无事,这便转身朝巷子里去了,萝依牵着乘黄的耳朵拽进偏门。

      只那乘黄听到栖箬用腹语得意地讲道,“这生死福祸,从来都只是自己惹出来的。”

      萝依责骂乘黄的声音渐稀渐弱下去,夜却渐浓下去,在青瓦白墙间生出些许寒气来,一点点地在草本生灵间聚集,凝结,白露悄然而至。

      那李星禾行至凤凰台门前时已经过了子时,却仍瞧见宅子里灯火通明。

      正是高阶深门望族,青瓦白墙大宅,里外无不又都是雕梁画栋、绿树繁花。

      打眼瞧过,李星禾心头竟生出些许自豪感来,只这自豪感自然不是要邀功行赏的,更是摒弃死里逃生的狼狈窘迫,仰仗初生牛犊便完全流露少年的侠肝义胆。

      那个拼尽性命都要保护的人,正在这宅子里,那个师傅最担心、最挂念的固执子将会因为自己再活一次。

      “护好赵斯年。”正进门时,李星禾回想着江师傅临终所托,面露喜色。

      见正堂里那尊老母像时,扑通就跪下去磕两个响头,然后潇洒转身朝赵斯年屋里去了。

      可巧,这李星禾刚出了游廊,正遇见大病初愈的赵斯年从木梯上下来,千人围、百人问着,好一番热闹场景。

      不过可笑的是,眼前这番热闹,正与自己毫不相干。

      半夏瞧见院子里的李星禾,又偏偏认得他手中的耳鼠,便知这李星禾是带了莫大的恩情来,于是给萝依一个眼色,便提裙拾级,笑盈盈相迎道,“这么稀罕的玩意儿,李星禾哥哥竟也能觅得,当真是有天大的本是呢。方赵斯年的命正是老神仙送了耳鼠过来,才有幸无碍。正议论这神仙何在,可不是正在我们跟前呢。”

      待到与赵斯年四目相对时,李星禾忽地一怔,羞耻感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尽性命才得来的东西,于这家人竟不费吹灰之力。

      瞬间便觉得目眩虺隤,再看不清灰衣赭裤的赵斯年。

      他冷笑,心底亦是自嘲,“若是此刻倒下,便懦弱到极致!”于是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朝正门方向出了。

      赵斯年正要追出去,萝依牵着乘黄呵斥道,“爷别学这畜生,只管在当口添乱!我再没用,也找得出一两个得力的人去照看着李星禾。”

      半夏转过身子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斯年,莞尔微笑道,“你大病初愈,凡事还得多注意休息,李星禾总是体量你的。”

      赵斯年朝那院门口痴傻望了好半天,只听虫声痴痴留夏夜,宿鸟暗暗引秋风。

      堂前石榴深情若垂泪,后檐古槐潇洒正扬花。

      深夜里灯影绰绰描金线,黎明时人行踽踽掉银边,等那李星禾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赵斯年这才假装回房里去了。

      青朔在花厅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见师婆从卧房里着白色中衣出来,额前的朱印已经拭去,并不饰发钗配饰,只左手上有一串刻字的朱砂手串。

      青朔见了急负阴抱阳,道一句师婆安好。

      师婆笑笑,这便赐了上座。

      青朔婉言相拒,径直坐到旁边客座的位置上去了。

      “你不必如此。”师婆笑着便坐到青朔旁边去了,继而又说道,“府里的人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我往日里偷懒耍滑,管得松散一些,怕是惹了仙家不开心。”

      “呸,我算哪门子仙家,妖籍都不乐意空个地方画几笔我的贱名呢。”那青朔噗嗤笑了,倒也是带得师婆跟笑起来。

      “我这命是爷救来的,除了能做点勉强入口的菜,也算是无以为报。”这话刚刚出口,青朔眼睛一转,这便咯咯笑起来又道,“其实,以身相许倒也可能成为一段佳话。”

      师婆听这话愣在那,哑口无言好些时间,这才道,“快别,这孩子哪有这福气。”

      “要说也是我没这福气。”青朔笑道。

      瞧着师婆一脸认真的模样,恐是信了三分,青朔这才止了玩笑,转了话题道,“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耳鼠能御百毒,自是药到病除,现下已经无碍。”

      青朔听罢眉头稍稍舒展一些,顷刻复又叹息。

      师婆自然知晓这叹息里面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道,“这太清宫一夕间凋败坍圮,晏华驾鹤仙去,我也是知道自己已成废人一个,再无通天识卦的一点能力。”师婆话及此处又去看一眼青朔,只见她目光澄澈,听得仔细,这才又继续讲道,“我也实在不是贪恋师婆之位,只这一是怕萧墙之祸,二更怕人心惶惶,天民国不宁。我的意思,是此事就别声张,一切等新人师婆继位再说。”

      青朔抿着嘴角,圆溜溜的眼睛兜兜转着,很有黄鸟的仙气与灵活。

      她眼睛眨了两下,负阴抱阳才道,“我不怕惹师婆不高兴,有话索性直说了。师婆方才这话实在不入耳,听得我生气。总之师婆就是怕我宣扬出去,又或者是怕我添枝加叶,将太清宫的事与爷的事并在一块传出去,以此坏了师婆的计划。”青朔笑了笑便又道,“我向来讨厌这类肮脏恶心人的行径。师婆也只管放心,今夜的事我自只字不提,若透露半点风声,卤了我的翅膀做卤翅,我不去抱怨一句。”

      师婆本是僵着脸难堪,眼下听着青朔这番说辞,竟又觉得好笑,一时也找不上得体的话,只陪着笑了。

      两人再不多言此事,再说些杜季与雀子的事情来,直到门外有了半夏的抠门声。

      天曦回至凤凰台偏门时,李星禾走出去已有百步远。虽说,夜色中只剩下一抹失魂落魄的身影,天曦仍能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正慌张追上去时,忽听见穗安唤自己名字。

      天曦侧脸看过去一眼,正见那穗安板着一张脸,瞳仁里聚着些苛责怨气。

      天曦将眼睛瞪得浑圆,露出些惊讶之色来,再稍稍镇静一些,头也不回的朝赵斯年那边跑过去。

      “你受伤了呢!”天曦站在赵斯年身后,言语慌张惊讶。

      李星禾仿若没听到一样,头都不肯回一下。

      天曦疾步绕到赵斯年面前,阻挡住他前进的脚步,又瞪着眼睛嗔怪道,“做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李星禾低眉看过去一眼,皱皱眉头方冷笑道,“三更半夜出门很危险的,特别是你——这样柔弱的女孩子。”

      天曦并没听出李星禾言语之外的讽刺,反以为刚才的话是李星禾在担心自己,于是仰着笑脸要送那李星禾回家。

      “凤凰台怎么着也是正经人家,姑娘自也是正经姑娘,”李星禾低头看她一眼又笑问道,“对吧?”

      天曦痴痴傻傻地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风流浪子,提线木偶似的点头。

      正是春风入心七分假,暖花压城三分真,不由犯起痴傻之症来。

      那天曦自常听外祖母与母亲唠叨,讲自己在凤凰台做姑娘时受尽欺辱委屈,及至出嫁更是被扫地出门,凄凉冷落之时尽是世态炎凉,所以对凤凰台、乃至整个长乐坊的人满是恶意。

      所以在遇见李星禾之前,天曦自以为此番长乐坊之行就是为了帮外祖母夺回凤凰台,寻个好价转手卖掉。

      一来能帮外祖母、母亲渡过那永宁坊的财政危机,二来也是帮外祖母出了那口受人欺压的恶气,如此也不枉外祖母打小宠爱自己。

      即便是住进凤凰台,天曦得见师婆的拭面容言、大度好施;得受凤凰台里的随侍拥戴、厮伺候,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过着几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仍旧想着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个落后的长乐坊。

      可待到那日,在走线裁缝铺撞见戏耍乘黄的李星禾时,天曦忽然慌了神,她再也不清楚自己这次来长乐坊的目的是什么?她再也不清楚当初是外祖母执意要来,还是冥冥中的命运叫自己一定随着外祖母过来?这一次她不想那么快离开,甚至不要离开。

      艳阳槐影动情处,麻油苍草少年郎,终于,大厦倾,金门毁,终究城楼宫阙千重屋檐万家门,远不及草屋茅舍孤陋篱笆钟情人。

      天曦回过神来时,那李星禾已经走出去好些。

      因“类”惹得坊间总不太平,各家都在门前的踏跺上、院墙顶上供奉着麻油灯,几近天明时灯黄如豆,散着流萤般的光。

      李星禾黑色褙子上的海天纹饰迎光泛光,如此是埋进银线的。

      她小步追着,眼睛盯着李星禾后背上的木茬思忖,一时看入了神净想些止痛之法、补血神药,头上的绒花被芝麻油灯浸染得黄莹莹的,摇曳在夜色中,黑暗中似冰雕玉刻,流光时若梨花生香,分外惹眼。

      忽见迎面过来一疾行赶路人,天曦这才从李星禾身上移开目光,定睛分辨出花清洛的模样来。她那痴呆迷离的眼神忽地聚起光来,警惕地望着两丈之外的花清洛,不肯多走一步。

      看着花清洛与李星禾对视,看着她眼神中流露的笃定、坚毅,天曦心烧似火,妒心如狂,方才还肥冠软萼的绒花,顷刻间如利剑刀刃般竖在发间。

      “杀了他。”正暗暗发着狠的天曦忽听见黑夜深处传出的声音,眉头一皱四下张望着后退溜开了。

      房梁上是一只缓慢游走的黑猫,两条尾巴妩媚招摇,忽地扫下一盏将息的芝麻油灯,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天曦哼唧一声,立在那不动了。

      “杀了他。”那声音邪笑着,渐渐逼近天曦。

      “又要杀了谁呢?”天曦抬眼冷眼瞥过去。

      “不知道该杀哪个?那就都杀了。”猫影重在那天曦的影子上,“喵呜”一声,跃到对面屋脊去了,回头看一眼天曦这边,眼中直冒绿光。

      天曦沿着巷子一路追了过去。

      且说那李星禾与花清洛相逢时,正都是铩羽而归。血衣相逢,四目对视,都不用说一言、置一词,就都是彼此的常胜将军。

      彼此记挂,方心照不宣。

      大红的褙子上,线头纷乱,牡丹花慌张地开,血似飞红若晚霞,花清洛嘴角含笑,目光从未如此柔和过。

      黑如夜色的广袖褙子上,血痂暗似远山,沧海堆雪,各自东西南北流。李星禾笑带宠溺,是区别于对赵斯年的疼爱,更多出一份灼热、炽烈。

      两人目光交汇处若春风过山,千树万树桃花如云。不问伤情,只在眼前就知并不大碍,不诉苦、不言屈,浪子侠女,爱的只有彼此,护得亦是只有赵斯年一人而已。

      既然知晓彼此心意,解释便成多此一举。所以两人也只是相视而过,各有各的来处,各有各的去处,知不会分散,所以也不做多余的挽留。相遇时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分别时又重整旗鼓,战火新燃。一人一山海,袂袂两花木,芝麻油灯降息处,两人潇洒擦肩,相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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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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