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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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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这样的女人,活着也只会伤害别人。”青年舒张着手指,像星鼻鼹的肉触须般冲着秀丽的脖子展开。
秀丽一脸平静地向后仰了仰,顺便戴上眼镜,在他的盯视中矫揉造作地翘着无名指推了推镜架。
“这不是由你判断的,自己都管不好,还管别人。”
青年削瘦的颧骨不正常地红艳了起来,他嘻嘻呼呼笑得张狂又开心。
“我碰到过很多像你一样嘴硬的女人,但最终她们都会变得很乖……”
“我们赤星的人乖不乖跟你有何关系。”一只苍白的手猛不丁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砸在石面上。
女人蓦地尖声叫嚷起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莱西!”
那是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文弱又不起眼。
秀丽看着他身上皱巴巴的白大褂,悄悄松了口气。
五分钟,还真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年轻人没有回头,在他掌下的青年仍旧磕在台面上如死尸般动惮不得,秀丽只能看到他挤歪了的鼻尖下逐渐洇开的小摊殷红,和骨碌碌疯狂转动的眼珠。
“你们敢碰我,这小子就活不到明天。”
他无平无仄地吐出中二气质爆表的威胁,却成功让一群黑衣保镖刹住脚步。
显然那个精神不正常的青年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
女人瞪大眼,指甲深深抠进了羊皮包里。
“你……你们不能这样,我们付了那么多钱——”
年轻人置若罔闻,一双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棕色眼瞳转向秀丽。
他仿佛很努力似的,提了下嘴角。
秀丽便也友好地回以微笑。
“我叫波內提耶,很高兴见到你,秀丽小姐。”年轻人收紧手指,像拖死狗一般将青年扯离前台,“抱歉弄脏了你的桌子。”
“没关系,”秀丽连忙摆手,“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波內提耶先生。”
嗯……已经懒得感叹这个像古代艺术家的名字了。
青年莫名失去了行动能力,瘫软在地任由波內提耶拖行,但他始终咧着被血染红的嘴笑个不停,瘆人的目光逗留在秀丽身上。
‘我会来找你的。’
秀丽看懂了他翕合的嘴型,没有理会。
女人仿佛有着很大的顾忌,敢怒不敢言地抿紧嘴唇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波內提耶走了一半,忽又回过头来看她,伸指一点前台的方向:
“你要跟她道歉。”
秀丽愣了愣。
女人也一愣,炸毛反问:“我凭什么?”
“我管你凭什么,”波內提耶冷冷地抖了抖手里的人肉行礼,“反正我们领导说了,那你就得道歉,不然他死。”
女人胀得面颊通红,原本蓬松的刘海已经被喷泉的水雾压得微塌,一丝丝地黏在额头上。她撇开脸,冲着无人的地方狠狠地剜了几眼才仿佛泄了些恶气,僵冷着脸皮含混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波內提耶看向秀丽。
秀丽冲他笑笑摇手。
他便不在意地点点头,拖着青年径直踏出大门。
秀丽等了一小会儿后才跟出去,果然那群人也才稀稀拉拉地走到草坪边缘——她原本有点好奇他们要搭什么交通工具进林,结果发现还是自己太缺乏想象力。
波內提耶一把将高瘦的青年薅进小火车,蜷曲地折叠在座位上……是的,他开小火车来的,就像游乐场里那种花花绿绿、漆着卡通人物还会播放跳跳兔主题曲的电动小火车,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清脆欢脱的音乐。
十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不得不各自缩腿弓背地缩在小车厢里,听着儿歌,摇摇晃晃地没入树林。
……她也想坐一次这个,跟尤里先生说他会同意吗。
只是……研究所收这种人做什么,生化实验?就算给他连皮带骨全换了新的也救不了他的。
秀丽有点在意,又不太想追根揭底。
算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是去擦擦那摊恶心的鼻血吧。
然而等秀丽拧着抹布回来时,灰白交错的水纹台面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个毛纤维都找不着。映着天花板上的晴空,光亮如镜。
“……”行吧,可真省事。
这一天直到最后都没再发生什么意外,秀丽在欢快又阴间的圆舞曲中收拾好东西,刚要下班便见尤里隔着玻璃大门,屈指轻轻一敲。
“您好,尤里先生。”秀丽打了个招呼。
“一起走吧,秀丽小姐,啊,等我打卡。”
……咋还真就杠上了呢,整得她心里怪忐忑的。
回程倒没再见到白鹿克莫伊,拉车的是初时见过的那两匹花色漂亮的矮脚马。
秀丽受过它的摧残,已经开始习惯马车摇晃的规律,不再恨不得整个黏在窗棂上。
但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唯有鼻尖氤氲着的寒寂的香气,毫无阻隔地流入肺腑,又时不时被来自车外的暖风吹散。
秀丽微微放松地向后靠了靠。
她觑着隔壁正在翻看平板的领导,不敢随便搭话。
今天的尤里先生,还是一样没有幸福泡,也没有肉气球。
秀丽仰仰脖子假装活动筋骨,趁机偷瞄了眼自己的头顶。
可能是哈德下班前又提到了周末的烧烤趴体,此刻她的头上正翻涌着一团缓缓膨胀的褐色肉瘤,表面不断起焦鼓泡,又噗地炸开油脂般的黏液。
真恶心。
成功灭了食欲的秀丽心如止水,那连接着后脑和肉瘤的猩红脐带便渐渐萎缩,很快消失不见。
……哪怕是她,也时常控制不住放飞肉气球,毕竟人活着就是吸口气都能产生各种想法。
被社会各界吹捧的名流高尚之士也好,神殿里诵念经文的苦修者也罢,没有谁能摆脱自身欲望永恒的纠缠。
唯独她身旁的这位,干净得似乎只能用无欲无求来形容。
秀丽从未碰见过类似的人物,难道是传说中的天使吗?她无法确定,何况又有谁能替她解答这些呢,但也正因如此,对异性充满了万般戒备的她才会屡次跟他独处。
虽然危机感仍然勒着理智不放——
看不见的恶孽,未必不存在,或许只是隐藏得更深。世间无穷大,对一切未知都得抱着恐惧敬畏之心。
恐惧、敬畏,秀丽默念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将视线投向窗外。
一阵模糊的儿童音乐不知从何方飘来,她仔细分辨了下,好像是波内提耶的小火车。
尤里先生显然也听到了,他放下平板微侧面颊:
“波内提耶要去送预约者离开,秀丽小姐想打个招呼吗?”
秀丽本欲婉拒,临了脑袋瓜子却不听话地点了点。
“……”啊,我真的不好奇,是头不听指挥。
秀丽蛋疼地抠了抠柔软的天鹅绒坐垫。
尤里笑着轻敲门框,两匹矮脚马便似听懂了指示般斜斜转弯踏上另一条白石小路,不一会儿就跟波内提耶咔吨咔吨响的小火车在路口碰到了。
这娃极有眼力价地下车给领导鞠了一躬,秀丽却没顾得上给他回礼,她全部注意力都被车厢中的某个人攫获了。
那人也正勾着头望向她们这边,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稀奇和困惑,眼中不见阴鸷疯狂,只余着稚童般的天真。
秀丽愕而怔愣,她胡乱地扒下眼镜,一脸茫然地啃起了指甲。
不……这不可能,怎么回事?怎么做到的?
研究所给他换脑子了?
克隆人?
基因重启?
不不不,难道我终于傻了?还是瞎了?
她犹疑的视线落在后面一节车厢中,跟那不改趾高气扬的女人面对面看了正着。
对方狠狠瞪了回来。
……眼睛没坏,那就是他有问题。
仍穿着拘束服的青年友好地、单纯地冲她笑,女人立刻拽了他后领一下,低声说着什么。
撤掉了嘴套和手铐的青年就像个鹌鹑似的怂耷着肩膀听训。
啊,这他妈……剧本拿错了吧。
秀丽难以控制地蹦出了一堆脏话和鸡皮疙瘩。
直到波内提耶早已开着他的小火车远去,直到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下,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即将被恶念吞没的人能逆转这个必死的进程?
明明他的身体正在无形中腐烂,明明他的幸福泡都已忽隐忽现、脆弱不堪。
但如今,坐在那里的却是个无比正常、无比健康的巨婴,他身后庞大血腥的阴影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肉气球。
研究所把人治傻了?傻了就能有这种效果?啊!怎么可能!已经发育到那种程度,傻了只会死得更快!
秀丽头疼地拍了拍额头,目光猛地凝滞在灰咖色的地毯上。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的她倏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戴好眼镜看向正卷着袖子走下台阶的男人,窘迫得头皮发麻。
脱了西装外套的尤里先生一见她便笑:
“秀丽小姐的沉思时间结束了吗?”
“……结束了,对不起。”
呜,社会性死亡。
——她居然就这样一边发呆,一边跟着尤里先生进他家去了。
她是找妈妈的鸭子吗!啊!飞行模式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