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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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里推开铁艺小门，侧身立在荫浓如盖的垂花拱廊外，抬手撩起了几根挡路的细藤。
秀丽的视线落在他被风勾绕在花叶间的发梢上：
“这座城堡应该还未准备好迎接访客，我就不进去了，”他玩笑着，指尖开满杏粉的蔷薇，“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整——不扣工资，有事在叨叨上私我，随时效劳。”
一听到放假就想拒绝的秀丽连忙闭上嘴，领导说不扣工资呢，成熟的社会人怎么能唱反调！
她感激道谢，目送他不急不缓地没入深幽的树林，看方向却也不是往湖对岸去的。
秀丽收回视线颠着包穿过拱廊，她没什么好奇心，对她来说，越好奇，越危险。
别墅大门做的很典雅，乳白浮雕带金色手柄，门檐上镶有半圆的玫瑰彩窗，中间挂着小巧的铜铃。
然而这样颇具复古气息的门却用着十分现代化的人脸识别锁——秀丽懒得纠结公司是怎么采集到她的面部信息的，这公司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地方，她统一将之归纳为钱力。
贫穷限制人的想象不是很正常吗。
穷了小半生的秀丽紧张地咳了声，轻轻推开白色木门。
入目是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浅坡下浓淡不一的绿色树海如油画背景般掩映在半透明的蕾丝纱帘后。
米杏色调的客厅，间或点缀着清新的桃粉和鹅黄，沙发是挺有格调的刺绣布艺，下面压着菱纹的地毯，玻璃茶几底座边围了一圈可爱的毛绒玩偶。
秀丽本还担心装修太金碧辉煌，住着大概也不会太自在，此时见到客厅的风格便先松口气。
左手有个同样色调安逸的茶歇室，右边是开放式厨房，家电一应俱全。
秀丽有些愉快地放下背包跑上二楼。
她在外面就已看到那极其醒目的大露台，而实际又比她想的更合心意。
露台上撑着缎带阳伞，伞下不仅有摇椅、矮几书架，还有摆着甜品及欢迎卡片的小圆桌。和露台一帘之隔的内室则安置着瓷白的金架浴缸，浴缸对面却是她曾吐槽过的弧形巨幕。除此之外的空间都被互相连通的衣帽间占据。
那一扇扇高大的衣架里挂的全是匹配秀丽身材的私服和西装，她甚至看到了一长排绣珠镶钻的高定和手包。鞋柜上摆着满满当当的37.5码，从运动风到十公分红底细跟一个不落。
若有所悟的秀丽神色凝重地弯腰，从下层抽屉里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碗状布料中，缓缓挑出两片不比眼罩大多少的蕾丝罩罩，标签上确确实实是她的尺码，一个数字都不差，精准得宛如量身定做……
钱力，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好好打听一下她的喜好！她几时买过这种情趣内衣！
秀丽羞耻地把蕾丝布片团吧团吧塞回抽屉。
身后几个玻璃展柜一字排列在衣架中间，层层码着女士手表、珠宝和丝绸织物。
秀丽长这么大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些只能在网上滑两下的奢侈品，但也绝没贪婪到认为自己能随意占有，多瞧两眼拍几张照就够了。
她平静地揣着手机溜达到三楼。
经历了二楼恐怖的钱势攻击，三楼再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会让人惊奇——她原本是这么坚定的，直到一眼望见那间卧室。
秀丽面无表情地蜷起脚趾，不想被薅羊毛早说啊，她可以用自己的脚抠出三室两厅的。
她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副水彩画被老师收进了班级相册里。画的是她幻想的魔法城堡，其中着重描绘了公主的卧室。
首先得有高脚四柱的红心形大床，床头放它十七八个靠枕，地板上要铺棉花糖一般拥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长毛绒毯。
床边开着六扇尖拱形的，比万花筒还花里胡哨的彩玻璃高窗。头顶是自动开阖的全景天花板，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晒月亮。
床对面还要挂鲜花瀑布，每天都必须更换品种，公主在不同的芬芳中苏醒才会有强大的魔力——这是她用彩笔专门注解在旁边的。
秀丽扶着墙，体会到了公开处刑的快感。
这踏马就是直接从二次元纸片里把卧室抠进了三维现实。
她虚弱地摸出手机打开叨叨，用黄昏图案做头像的新上司正安静地躺在最上面。
‘领导，我能不能换一间普通的宿舍？’
‘领导，谁帮我装修的卧室？’
‘领导，公司对员工喜好的探索可以不必深入到童年的。’
‘领导，这么短的时间你们是如何做到的1:1复刻？’
……
秀丽两眼发直地捏着手机，它叮咚一震，她便也跟着一震。
被她发狂地念叨了几百遍的领导正巧发来语音，他说话的腔调有种奇妙的韵律感，不论多平凡的名字都能被他念成诗：
【秀丽小姐参观完了吗？希望你喜欢】
秀丽使劲抠着墙皮呻/吟。
【宿舍一切物品都可随意使用，请不必抱有负担，如果还缺什么就写纸条放在信箱里，会有人为你解决】
不缺不缺不缺，我只想回银花大道。
秀丽踩着七彩地毯，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红心大床，面对着娇嫩馥郁的鲜花瀑布，她沉默一会儿，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再压下，再上扬。
……不是，真的很尴尬，又尴尬又好笑。
唉。
总之，先写个纸条说明下，她没有强大的魔力，自然也不需要花墙，可以的话请拆掉以后装个电视，谢谢了。
……
秀丽泡着精油澡，看了她喜欢的电影，然后蜷在阳伞下的摇椅上边欣赏风景边享用午餐和冰淇淋。
外面阳光已烈，但露台上依旧凉风习习。
秀丽咬着勺子，眯起眼睛凝望宝石项坠般散落在草地上的碧绿水泊，心情渐渐轻缓。
真没料到自己竟也有感到岁月静好的一天，还是一家处处不正经的公司给予的。
她过着颠沛流离的二十四年，亦曾想过自己会怎样死去……那必定不是什么安详的场面，若是可以，倒不如埋在这里长眠。
攒钱买房什么的说到底也只是个梦想，不提买不买得起，首先环境就不许她长期住在一个地方。
秀丽往下摊了摊，舒展四肢闭上眼睛。
……
“秀……”
“秀丽——”
头埋在臂弯里的小姑娘倏地抬起干巴巴的脸蛋，眼睛在暗室中闪着熠熠的光。
她看着比她大了好几岁却也同样瘦小的女孩绷直链条，从门缝中硬挤进来，再返过身恢复原样。
她扎着麻花辫，穿一身不合体的连衣裙，裙兜里还揣着油腻的炸鱼条。
“我不喜欢吃炸鱼条。”小姑娘嘟嘟囔囔地接过只有一指粗细的晚餐，“别再来啦，安娜，我明天就出去了，饿两顿没关系。”
女孩往上一推占据了她大半张脸的粗框眼镜，笑嘻嘻的，“我想跟你说说话。”
“米歇尔太太骂我是女巫，听我的话会被魔鬼污染灵魂。”小姑娘盘腿坐在昏暗的禁闭室里嗦干柴的鱼条，她已经被关了三天，但似乎并不是太害怕。
“肯特是个告状鬼，下次不要跟他讲话。”安娜气鼓鼓地比划了两下拳头，又犹豫地哼哼着，“所以……肯特的幸福泡快要消失了是真的嘛。”
小姑娘嗯了声，“他应该去看医生。”
安娜有些茫然地抱着腿，“米歇尔太太肯定不会送他去医院的，我们可是最穷的童梦院。”
这个问题超过了小姑娘的能力范围，她只能继续嗦着鱼条不吭声。
安娜也没想从她那得到答案，她转而振作地指着自己：“那我呢，我的幸福泡呢？”
小姑娘分神睨了她一眼，“还在。”
“那我的肉气球现在是什么样？”她微微紧张地凑近了脸，眼珠跟着小姑娘上扬的视线一起翻动。
“像个穿裙子的猩猩。”
安娜噗嗤笑出了声，她不好意思地揪了揪破旧的裙摆说道：“我听说，新的义捐快送来了，或许今年可以换一条新裙子，你想要什么呢秀丽？”
小姑娘没答话，她什么都不要，啊，能把米歇尔太太换掉就好。
不想刚许下的愿望转天就实现了。
米歇尔太太突然被降职，取代她的是一个抿着嘴笑眯眯的瘦老头。
他带来了大量的物资，食物、书本和衣服，还送厌食的肯特去正经的公立医院看病。
穿着新裙子的安娜叫新院长微笑爷爷。
而在她眼中小大人一般的秀丽却躲回了阴暗肮脏的禁闭室。
“院长爷爷晚上要给露西过生日呢，有蛋糕吃。”安娜拨拉着她。
“我不去，”小姑娘怏怏地扭脸，“安娜也不要去。”
“为什么？”
年幼的秀丽不懂她看到的东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眼中的世界，只固执地重复：“我跟你，都不去。”
可晚上安娜没有来陪她。
不安的小姑娘偷偷溜出去，破败的童梦院里寂寥无声，只有院长室里飘出零星的响动。
她趴在地上透过门缝朝内望。
她看到被捆在桌角的米歇尔太太在呜呜地哭，还看到院里的孩子们像炸鱼条一样一排排地躺在地下，女孩们的新裙子如同被解开的礼物般盖在她们的脸上。
那微笑着的瘦老头像条不知疲倦的尺蠖似的，伏在一个身上蠕动片刻，再换下一个，再下一个……
秀丽瞪大眼睛，她找到了安娜，在他摇晃的松垮肚皮下无声地张着嘴。
她的视线最终被一团漆黑晦涩的阴影所遮蔽，它迅速膨胀着，像无法治愈的癌细胞，像被放飞的恶欲气球，像安娜一样张开了嘴，翻滚的猩红舌根下张开了第二张嘴，第二张嘴哼着湿漉漉的歌，张开了第三张嘴……
没有止境的黑洞仍是吞没了微末的光明。
……
秀丽深深吸了口气，嚯地睁开眼。她颤抖着手指摸索到眼镜，缓缓架在鼻梁上。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此刻已是晚霞盈天。
她捂了下脸，隔着镜片没能摸到眼睛。难得没有梦到星星，却又回忆起了一些埋在脑海深处的东西。
还以为自己哭了呢，但可惜过去太久，连当时那燃烧的情感都好像逐渐淡去了。
秀丽平复了下气息，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却见通知列表里孤零零地躺着两则讯息：
咸鱼：秀丽小姐今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咸鱼：天色很美。
她抬眼眺望染着金红的树冠，而后在聊天框里慢慢打字，发送。
远在市区神殿的收信端轻轻一震，弹出了一条回复。
有着一对通透蓝眸的教士在黑暗的地下道入口处停住脚，微微扬起眉毛。
“有一事想请教路马先生，敢问贵教神典里是否阐明了魔鬼始于人之恶？如若神创造人，又为何赋予人之恶？神赐予你们纯善光明的剑，你们为何既除不尽恶，又斩不了鬼？让别人信教，到底信什么？”
他无声地念了一遍，笑了笑把手机塞回兜里。
唔，长得那么漂亮，竟然是个中二妹子，可惜。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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