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晴人的场合 ...
-
如月晴人有点苦恼，他在思考是否该封掉卧室朝外的落地窗，不是他的，就是你的。
就像现在这样，你又一次以危险的动作翻过了你们两家相隔的卧室阳台，穿过滑动窗门，跑进他的床上，像个八爪鱼一样大胆地占领了他的地盘，嘴里还振振有词：“那哥哥为什么不在我们家里睡觉？一定要回这里睡觉呢？”
“最近一直这样，哥哥！是我几天前不听你话偷偷喝酒，让你生气了吗？”
“可我真的只喝了一点点！”
“你竟然瞒着我偷偷喝……不，不是这样的……”晴人有点苦恼，他不知该如何表述，转动脑筋组织措辞，“总之你已经是高中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和我一起睡觉了。不对，本来国中的时候就不行……是我太惯着你了……”
“那我们可以不一起睡，可是哥哥为什么要回这里睡？明明妈妈今天刚晒过你的被子！”你的表情好像有点委屈，又有点像生闷气，眼巴巴看着他铺地铺的被褥，“这个家里都没有人，哥哥一个人晚上睡觉，会很寂寞的。”
晴人感受到了甜蜜的烦恼，但他把这份心情吞了下去。他告诉自己得坚定一点，这次绝对不能再掉进你的陷阱里。“你，伯父和伯母都在我的身边，不要担心，我已经不寂寞了。”
“那——”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只是有时候也想要自己独立一点，”晴人忍不住歪了下头，眉毛下弯，清淡的面孔露出无奈的表情，轻声说出你的名字，“？？？，伯父伯母明明也同意的，好吗？”
你两腮更鼓了，像个气圆的河豚，鸠占鹊巢，拉起被子，一头埋进他的枕头里，“我睡床！”
“那我就睡地铺了。”晴人从善如流，拍拍你的脑袋，自己收拾整齐，躺在了床下的地铺上。
地铺的视角，浅色的床单叠出一层又一层褶皱，你把被子卷成一只大汤圆，一缕棕黑色的卷发从枕头上泻了下来，灯光下流出发亮的色泽。
他的心情顿时柔软下来。
结果大汤圆说话了。
“笨蛋哥哥，你忘了关灯了。”
——————
也许是睡前想的太多，他脚下一松，被拉扯进了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如月晴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梦到父母离开的那个晚上了。
只是自己看到眼前那怒涛翻滚的、犹如猛兽苏醒般咆哮着的大海，天顶群雷翻滚，滂沱的雨水泼在年幼的脸上，海浪盖过他瘦小的肩膀，如月晴人才恍然大悟——是父母葬礼的一个月后，自己逃离亲戚家，去海边寻死的夜晚。
寻死的说法太过武断，他那时候，也只是想像以前妈妈带自己去海边散步一样，在岸边走走而已。他只是想散会步，哪怕天气差一点。
不知不觉云层压的很低，巨雷在黑沉沉的云里翻滚怒吼。雨水兜头而下，把自己从沉甸甸的情绪中拉出来的时候，浩瀚深沉的大海早已和天连在一起，波涛汹涌，滔滔海水有如冲天倒灌，一个起落拍在了如月晴人稚嫩麻木的脸上。
年幼的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雨水泼在脸上，海风顺风呼号，他有些喘不过气，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突然，一道紫色的闪电在云层的缝隙怒劈而下，整个世界一瞬间亮如白昼，点亮了他蓝色无助的双眼。
随后，炸雷声姗姗来迟，在自己头顶炸裂开，整个世界山崩地裂，大地动摇，震得自己呼吸一滞，胸腔颤栗，耳膜嗡嗡作响。
世界裹挟着他再次陷入了冰冷危险的黑暗中。
如月晴人记得，他很冷，冷到不行，脚都冻僵了。可自己却对这大自然的伟力一点都不害怕。他不愿意走，倔强地站在海岸上，单薄的身体是暴雨下摇摇欲坠的幼叶，被雨水打湿，受海浪冲刷。当时内心的想法早已模糊，也许是在破罐子破摔，想着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要是如今的晴人，大概会从科学的角度告诉年幼的自己：亲人死去时最开始只是迷茫的哀恸，而在一两个月后的内心折磨，才会是最难熬的时期，请一定要撑过那几个月啊。
可是他不能。
所以那时候年纪小小的晴人才如此无畏，单薄的身影像一叶孤舟漂泊在脆弱的海岸，在又一个瞬间，看到整个天幕被惊雷炸出摄人心魄的光芒，而眼里的大海气势磅礴，海浪翻滚奔腾向他倾轧过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展现出今生绝对无法忘怀的、凡人所不容置疑的浩瀚伟力——那个瞬间，他心甘情愿做待宰的羊羔，向大海献出自己稚嫩的生命。
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一样。
如月晴人梦见年幼的自己闭上了眼睛。
——————
结果，他被人往后拽了好几步，摔到沙滩上，重心下移，两个人抱在一起，一起被海浪浇了一身的水（虽然早就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年幼的你抱着他，等海浪褪去，噗噗噗的从嘴里吐出好几口海水，哪怕是做梦，晴人还记得你的第一句话：
“噗——好咸！！！”
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更汹涌的海浪盖头扑了上来，你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在两个孩子要被下一个浪头卷走的时候，两位父母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孩子。
四个人里里外外抱成一团，一起被海浪浇了个遍。
如月晴人这里记得很清楚，至今没有忘记的，是他被抱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冷了。
之后的梦境变得安静了，炸雷的轰鸣声缓缓褪去，耳畔你们的声音伴随着雨声回荡。
你眼睛红通通的，小小的身子紧紧抱着晴人不撒手，把鼻涕啊眼泪啊全擦他衣服上，像是一只忘了怎么说话的小猪崽，只会哭着拱着他的胸口，打着嗝不停重复：“晴人哥哥”“晴人哥哥”“不行，嗝，哥哥，嗝……”“不可以……嗝”
你的妈妈是个个性爽朗的意大利漂亮女人，在那个小岛上和他的母亲是深交的好友，可现在也被雨水和海水淋得形容狼狈，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两个孩子，在丈夫的帮助下带着孩子离开危险的海岸。在雨幕下，那个爱笑的女人表情少见的悲伤，她抹开怀里男孩脸上的雨水，她温柔但坚定的语气使晴人在梦境里也鼻尖微酸：
“晴人，我很难过你的父母出了那样的事，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我不能看着好友唯一的血脉选择离开。”
她生怕任何一个字刺激到怀里心情脆弱的孩子，和他见过的亲戚不一样，她不曾有一丝的苛责，也没有呵斥他刚刚的危险行径，只是温柔地问：
“我早就和凉子约定好做你的教母了，亲爱的，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吗？”
“为什么？”梦境里的他，实际上那时八岁的他也正是这么问的。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而她的回答像大海一样宽广。
“你是一个孩子，而我是一个母亲。”她再度抹去他脸上的水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母亲照顾孩子，就像上帝保护他的羊群，这是天经地义。”
身旁的丈夫叹了口气，大手抚摸着他湿漉漉淌着水的脑袋，“幸好今天有空想来看看你，结果跑你婶婶家没看到你，？？？吵着非要见你才罢休，也幸好让我们找到了你这小子……傻小子，介意多一个傻妹妹吗？”
“我……”
之后的话语断断续续，梦境也跟着摇摇欲坠，如月晴人这才发现，梦里滂沱的暴雨，慢慢消失了。而你们紧紧的抱着他，这些怀抱是如此的温暖，几乎要把他融化掉。
之后一起度过的时间里，如月晴人更深深意识到，你们一家人表达爱的方式，就是拥抱。
“唔……好温暖……”如月晴人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呼……呼……”你睡觉的呼吸声仿佛在回应他的梦呓，轻飘飘吹拂在他的脖颈上。
“！”晴人骤然惊醒，睁眼低头一看，你果然倒在他身边，小脑袋挤在他胸前，棕黑色的长发散落枕侧，整个人挤在他的怀抱里，抱着哥哥睡大觉。
“不是说好了你睡床我睡地铺的吗……”晴人有些无奈，可脸上止不住的微笑出卖了他的心情。
“地板很硬的，还很凉，容易感冒……快去床上睡。”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舍得使力真的把你摇醒。
因为你半睡半醒的，嘴里嘟囔着“那就一起感冒啊，臭哥哥”这样的话。
晴人只好再次吞下甜蜜的烦恼，无奈地败下阵来，“下不为例……下次真的不可以了……”
回答他的是你早就飘到外太空的梦呓。
他只好抱着你，两个人挤在单薄的地铺上，盖着薄被互相取暖，无意间嗅闻你发间蒸出的香气，下巴抵着你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所以，明明还是一起睡觉，为什么要挤在地铺上，而不是睡床呢？
再次跌入新的梦境前，如月晴人挣扎着意识，想到了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晴人的场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