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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下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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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很快地过去,这一个月来杭州城风平浪静。
关于对周嘉庆的处置,州府本有权处置,但京城却下了一道文书,责令地方搜集周嘉庆的种种劣迹,择日将周嘉庆押送京城。
看来周嘉庆的案件已上动天听,对此苏六埕并不觉得奇怪。京城的官僚有时常会干涉地方的刑务,一方面显示断案的才能,一方面做为自己的政绩。
押送周嘉庆的日期已定,定在秋季。现在却是春天。今天并不该是苏六埕值班,所以今天的苏六埕是自由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苏六埕已无法在自己的小屋里待下去。
难耐的寂寞和无以排遣的惆怅促使苏六埕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何况今晚的月色很好。月正凄迷,淡静的月光穿过树梢,漏下碎玉满地。风是悄悄的,带着潮湿而清凉的气息,吹在脸上,恰似柳絮拂面,朦胧中,带着不可捉摸的醉意。苏六埕披上衣襟,和着月色走入了夜。如此的夜色,他似乎也醉了,这样的月夜,西湖又该是何等的风光。
苏六埕于是来到了西湖。今夜仿佛有雾。他在湖边站住,静静地看着静静的湖水。有风吹过的时候,就会有水声,水声很悦耳,很清脆,苏六埕立刻忘记了烦恼。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过烦恼,他做着自己愿意做的工作,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他还有朋友。虽然他既没有权势也没有财富,但他依然快乐,因为这两样东西本不是他所追求的。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感到寂寞,但寂寞岂非也是一种美丽?每一次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月光透过窗棂,那种清淡的寂寞几乎可以涤清心中的一切烦恼。拥有一份美丽的寂寞本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寂寞并不等于空虚,苏六埕所拥有的,是寂寞而绝不是空虚。
苏六埕望着水波,无声地笑了,虽然在别人看来,他现在很像一个疯子,但苏六埕并不在乎。想哭就尽情地哭,想笑就尽情地笑,这本就是完美人生的真谛,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所以苏六埕笑了,甚至不由自主地笑出声音来。雾仿佛消失了。
他忽然感到有一个人就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氯他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因为他的心绪一直不在自己的身上。现在他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叶潭,叶潭正向他走来。
苏六埕并不知道她就是叶潭,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会改变他的生活。他现在只感觉她很美,美得令人心醉。雪青色的斗篷,如流水般飘动,光滑如缎子的黑发在风中飞舞,她的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婉和哀怨。她似乎很憔悴,憔悴得令人忍不住要去关怀她、爱护她,而不是伤害。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忍心伤害这样一个脆弱而美丽的生命。
她走到苏六埕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本是一个很唐突的举动,苏六埕却觉得很自然。她的美丽似乎就是自然,从她身上找不出一丝做作的迹象。目睹她的美丽,苏六埕就像看到暗夜里透过窗纱的月光。她不是一个让人一见就激情不已的女人,她给别人带来的仅仅是安宁和平和。苏六埕此时心中也正平静如水。
叶潭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说道:“你一定很快乐,是不是?”
从来没有人问过苏六埕这样的问题,苏六埕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对这个问题。他更想不到,这样一个问题竟是由一个美丽的女孩提出的。他感到了手足无措,就算他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他都有方法使自己镇静下来,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孩的提问却让他手足无措。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叶潭却走到了湖边,她似乎也并不希望得到答案,她叹息着道:“你一定很快乐,因为你刚才在笑,个人独处的时候往往总会坦露自我。”
苏六埕静静地听着,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孩的话是苏六埕从没有涉及过的。他问:“那么你呢?你快乐吗?”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并不快乐,她的不快乐就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他很后悔,他生怕这样一句话会触痛女孩的心事。
叶潭蹲下身来,用手指拨弄着水波,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她的手在月色中朦胧而美丽。出不苏六埕望着这样一只手,竟似有些痴了。叶潭幽幽地说:“其实我应该很快乐,我的母亲虽然已经逝世,但我的父亲却对我很好,他为我操碎了心,我本应该装作快乐的样子安慰他才对。”
苏六埕叹了一口气,他从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低头去望自己的脚尖,本来快乐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了许多。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湖边拂水的人已经不见了。就像雾一样消失了,就好像刚才她并没有来过。只有空气中淡淡的清香证明这并不是一个梦境。
苏六埕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因为那个忧伤的女孩带给他的惆怅也很快消失了。他是一个很容易忘却不愉快的人,何况在月色下湖水边遇到个美丽的女孩,并不算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在体味那份淡淡的幽香。他忽然觉得那个女孩的声音很熟悉,世上有这样好听声音的女孩并不多。
他的遐想忽然被打断了,那也是一种声音,一种利刃劈开木板的声音。
声音传自床底,似乎有一柄利刃正劈开木板,想刺入苏六埕的身体里。无数次遇袭的经验使苏六埕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他立刻从床上飞起来,一串血珠洒在了床上地上。
苏六埕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受伤的躯体已无法保持平衡。穿透木床的利尖如毒蛇一样缩回去,又闪电般从床底下飞了出来。苏六埕的身子在地上滑行,一滑就滑到了门边,同时他的剑已出鞘,并且立刻挥起,架住了从门外刺过来的一柄剑。
剑上的压力令苏六埕腕骨欲折,苏六埕放弃了这种姿势,翻身滚了出去,从床底下飞出的刀已如雪花般卷了过来。
苏六埕忽地肩头一耸,使得刀深深砍入了他的左肩,然后他右手的剑一刺就刺了出去。剑正中咽喉。
苏六埕用自己的一条肩膀,换取了对手的性命。可是危机并没有解除,站在门外的人及时地攻上致命的一招。苏六埕的剑在敌手的咽喉,对方的刀在自己的肌肉里。他既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也来不及抽回自己的剑。
可是苏六埕并没有死,门外的人手中的剑忽然掉在了地上,同时大吼一声仆在了地上。他就趴在苏六埕的脚下,门外的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背部,他的背上钉上了密密麻麻的暗器,整个背部几乎变成了蜂窝。
一看到这些暗器,苏六埕就笑了,他知道是谁救了他。
范云鹄。
范云鹄正站在门口,手里并没有暗器,而是一壶酒。酒未必是好酒,但暗器却是好暗器。范云鹄道:“其实我并没有在别人背后动手的习惯,但为了你,我只好破例一次。”苏六埕感到愉快极了,他好像已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把剑从尸体的咽喉里抽出,把刀从肩上拔下来,笑着道:“你带来的是不是酒?”
范云鹄也在微笑,他道:“当然是酒,除了酒,我想不出你还喜欢什么东西。”
苏六埕道:“我还需要金创药,上好的金创药。”
“这是你的事。”范云鹄跨着尸体走了进来,将酒壶放在了桌子上,点亮了油灯,然后道:“是你受伤而不是我受伤,是你要金创药而不是我!”
苏六埕叹道:“看到老朋友受伤,你就不能同情一下吗?”
范云鹄又取出了一个荷叶包,将酒食放在桌上,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三天不受伤就身上发痒,我本来是想来割你一刀的,不过现在有人替我做了。”
苏六埕从地上一跃而起,从一个柜子里找到了金创药,敷在伤口上。这些金创药本是沈先生所赠,看到这些药苏六埕就想到了沈先生,想到沈先生,他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范云鹄已摆好了酒碗,笑问道:“能不能喝酒?”
“当然可以。”苏六埕坐在桌边,一口气喝了一碗,道:“除非我的头掉了,否则你别想和我抢酒喝。”
范云鹄笑道:“只有聂豹才会和你抢,我只会送酒给你喝。”
苏六埕笑道:“谁让你总不想法找个女人,谁让你总比我们有钱。”
范云鹄道:“聂豹是因为有个母亲,你呢?我记得你的俸禄比我多二两。”
苏六埕叹道:“谁让我总是受伤,我总不能老是厚着脸皮向沈先生讨药,我总得意思一下。”
范云鹄笑道:“现在沈先生已经走了,你很快就要变成一只肥羊了。”
苏六埕大笑,范云鹄也在大笑,两个人似乎都已忘了刚才的血腥搏斗,也忘了这屋子里除了他俩有两具尸体。
范云鹄当然不会忘记,他问:“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范云鹄叹道:“我真不明白,像你这种糊涂的人怎会活到现在苏六埕笑道:“一方面是因为我的运气好,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有一个会打暗器的朋友。”
范云鹄道:“看来我不得不羡慕你了,你居然有一个会打暗器的朋友,而我只不过有一个总让我担心的混蛋朋友!”
这个混蛋朋友当然是苏六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