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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竹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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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吟楼】百年前便有之,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焚于灰烬?银票、来往客人籍档、金银珠宝、珍藏乐谱,全毁了。”
“来往客人籍档?”谢绪问:“那是什么?”
崔家三兄弟也睁大眼,崔衍讶然:“难不成凡过夜的客人都得留下籍档不成?”
在场众人要说【畅吟楼】常客,非温勉莫属。
九年前大火冲天而起烧得梅城人心惶惶,更有数不尽的文人墨客、剑客刀客、青衣道长闻风而来,全力抢救,也只活下来一位。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再沸沸扬扬过了几年也慢慢被人遗忘。
温勉仰头饮了口果酒,“不错,寻常客人在楼里过夜不需要留档。但有两种人例外,一是得了楼里招牌娘子的偏爱,邀请入帐的。还有一种,是身份尊贵之人。”
“何为身份尊贵?”
温勉沉吟:“比如,甲姓世家主?”
众人恍然,稍微了解一番,继续催他往下说。
卫悬祎一瞬怔然,九年前……大火……
“小郎,听得这般入迷,给哥哥斟盏酒?”温勉朝她笑道。
“怎么磨磨唧唧的?”崔九郎仅此卫小郎年长两岁,听故事正在兴头,赶在悬祎之前为温勉斟满酒,酒水微晃,温勉笑了笑:“行罢。”
“快接着往下讲,别卖关子了!”
九年前闹得梅城动荡的一把大火,九年后的今天,年少的世家子们对当年轰轰烈烈的惨事少有听闻,一双双眼睛无声催促着,温勉敛眉,“旧时畅吟楼,有咱们梅城五分风流气韵。一场大火下来,唯有竹娘子活了下来。”
“竹娘子?那是谁?”
“有点耳熟,好像听我爹爹酒醉提起过……”
卫悬祎唇瓣紧抿,指节泛白。
“竹娘子啊……”温勉声音里有着浓浓向往,“那是十年前天下男人都想俯首跪拜倾心讨好的女人。可惜,一场大火葬送她半条命。
之后没过多久,人间蒸发,没人知道她去往何处,还有没有活着……”
“小郎,小郎你怎么了?”
谢绪一声询问,唤回所有人注意力。
卫悬祎面色苍白地坐在那,手心冒汗,她摇摇头,“不,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谢绪担忧道。
她眸子微黯,“没事,可能、可能是吓到了罢。”
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衍一巴掌拍在温勉肩膀,“看你把小郎吓得!说点开心有趣的!”
无辜被拍的温勉扯了扯唇角,“什么嘛,要听故事的是你们,不听的还是你们,不讲了不讲了。”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关于当年他也只晓得这些。
名动天下的竹娘子就像男人心中总不会褪色的浮华美梦,口口相传,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的柔情。据说当年竹娘子唯有对一人动心,那人是谁,无人晓得。
一层层的神秘与扑朔迷离,勾勒出绝世佳人的幻影,温勉摸着心口,暗想,谁不想再见竹娘子一面呢?
卫悬祎似是醉了,乖乖趴在几案,脸埋在两臂之间。她想着温勉的话,越想越难熬,耐着性子与同窗分别,她快步往家赶。满肚子的疑惑快要让她整个人炸开。
离家越来越近,她步子反而慢下来。
蹲在墙角,一刻钟后,看着一身道袍的年轻人从家里走出,似是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眼。
卫悬祎下意识藏好身形。
人走了。
门前梅树枝上的招客牌于冷风中摇摇晃晃。
她慢慢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门,扭头望了眼那令她憎恶厌烦的圆木牌,左手拎着猜谜买来的糕点,一脚迈进小院。
细看之下,失魂落魄,干净的衣服也染了尘。
这副模样,落在从屋里走出的妇人眼里,萧弦一怔,快步迎上来细细查看她身上有无伤痕。
“阿娘。”
卫悬祎眼眶红红。
“阿祎?”
“孩儿无碍,阿娘无需担忧。”她吸了吸鼻子,“孩儿有话和阿娘说。”
萧弦深深凝望她,似是要透过她琉璃澄净的眼睛看清她心底翻涌的难过、猜疑。
她轻轻应了声。
进入内室,确保无人搅扰窥探后,卫悬祎眸子起了水雾波澜,“阿娘,疼不疼?”
萧弦面容平静地看着她,“不疼。”
“阿娘可知孩儿在说什么?”
萧弦伸手抚摸她发顶,微微用力将人揽进怀,“知道,那场大火没要了阿娘性命,阿祎好好的,娘就不疼。”
“我永远不及阿娘聪明,阿娘不说,我便糊涂糊涂蒙在鼓里。”
妇人的手顿在那。
她的确瞒了这孩子许多,唯独这一点,是她想要她知道的。她是【畅吟楼】的竹娘子,是九年前唯一从火里逃生的“幸存者”。
火舌无情,那是一切的开端,也是这孩子来到世上的日子。
萧弦凝眸,仿佛再次回到那晚混乱悲凉的心境。
她诞下了阿祎,接下那人重托。
“阿娘……”
一双颤抖的手覆上她的脸颊,卫悬祎压着声音强忍抽噎:“这不是阿娘真正的美貌罢?”
既然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何以回到梅城竟无人晓得竹娘子所在?
阿娘的脸……定是在火海里受伤了。
“我能、我能看看阿娘吗?我没有冒犯阿娘的意思,孩儿只想……只想亲亲阿娘……”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安慰。
为人亲子,岂能连亲娘的真面目都不得见?
几乎瞬息,萧弦明白她为何哭成了小花猫,温柔抱紧她,心肠顿软,“看了,不准说出去。”
“不说,谁也不说!”
思量片刻,萧弦背对房门手指轻抚颌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涂抹了哪样香膏,薄如蝉翼的伪装被缓缓撕下。
……
卫悬祎一身绯红学子袍步子轻快地走进书院,眼底洋溢的喜色止不住地流泄而出。
太好了。
太好了!
阿娘没有受伤,阿娘生得太美了!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张脸映入眼帘时是何等的愣怔惊艳,至于那场大火的种种她顾不得多问,只需知道,真相不是她想的那样。没有什么比阿娘毫发无伤更令人欢喜了!
因为满心想的全是阿娘,以至于忽略过路学子狐疑探寻的目光。
“听说了吗?黄院甲班的卫小郎并非世家子,是……”
“啊?怎么会!”
“怎么不会?都有人见到他穿着旧衣帮人猜谜、抄书了!正正经经的甲姓世家,哪个会放任子弟在外讨生活?我还听人说……”
“什么?!你在说笑罢!那怎么可能?!”
……
流言如风,冷厉如刀。裴郁静静站在那听着学子们争论,绿衣实在听不过去,“姑娘,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不如我去——”
裴郁倏尔迈开腿,一步步款款而行。
“说够了吗?”
陷在激烈争执的学子们被这道冷彻心扉的嗓音惊醒,回头,便见那身绣金白鹤儒袍,失声道:“裴、裴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