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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招客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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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冬日的冷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剔骨刀,刀身轻薄,刀尖锐而寒,游走在骨缝,催弯了人的脊梁。竟比开学那天还要冷彻心扉。
阳光清清淡淡,照在洁白堆积的白雪,休学日,倦鸟入林。
书院门口,世家子不慌不忙上了自家前来迎接的马车。
卫悬祎裹紧学子袍,小小的身量迎立风中。她迟迟不动,等了又等,谢绪启唇,招手,“小郎!咱们一同回家罢。”
崔家三兄弟也在热情相邀。
一同回家,有心捎她一程,即便不顺路也是顺路。
对于四景会上大出风头、彻底进入世家上流圈,且有裴夫子做靠山的卫小郎君,有心示好的人很多,尤其小郎君姿容甚美,与美同车,哪怕不说话,也极为养眼。
卫悬祎腼腆婉拒,一身学子袍,腰侧斜挎布包,如一根秀丽青竹伫立风雪,直到温崔谢几人渐行渐远,她迈开步子,心里惦记着阿娘,步伐加快,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
“好想阿娘呀。”她搓了搓嫩白小脸,有好多开心的事要和阿娘分享。满心雀跃踏上回家之路,没在意身后被风吹散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卫小郎君不也是世家子么,要命,天这么冷,她怎么能走回去?他家仆从呢?怎么无人来接?”
“谁知道呢,我倒想和卫同窗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那人瞪圆眼,“你疯了!好端端有马车不坐,做什么走回去?”
“卫小郎君不也是走回去吗?”
“欸?等等,我怎么听说卫小郎不是卫氏之人?”
如今人们提到卫氏,无非河东卫氏和陈留卫氏,两者同姓不同源,皆为甲姓世家。
“简直荒诞!不是卫氏之人?怎么可能!?”
卫小郎气度容貌才学哪个不是上乘?一般品流的世家尚养不出此等人物,说他出身平民,谁信?
“好了,别这样看我,我也是听别人念叨。只是,若为世家子,还要步行回家,我想不出究竟哪家待稚子如此严苛……”
话音刚落,空气静默,唯有风雪回荡。学子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
车轱辘碾压过一地积雪,声音融在呼啸的北风,车夫扬鞭,马儿哒哒跑起来很快追上前方那道身影。浑厚的大嗓门透着喜气,“小郎君,上来罢!”
……
和来时一般,卫小郎登上裴家马车。
车厢内,四足青铜兽燃起袅袅轻烟,少女眼眸轻阖,眉目如画。素净雪袍穿在她身,迷得卫悬祎看直了眼,夫子还真是肌肤胜雪,容色冷俏。
她手指剥开糖纸,像只害羞漂亮的小松鼠,轻轻喊道:“夫子。”
裴郁眼眸睁开,“昨晚同你说的,可记在心里了?”
关乎那本剑谱,记在心里,也就无需挂在嘴边。这是要她保密啊。
卫悬祎一瞬明悟,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视线无遮无拦,眼神澄净浸着说不出的仰慕。
早发现她的执着专注,裴郁奇道:“为何一直看我?”
“因为想将夫子挪到画上,也好日日观摩,向夫子看齐。”
稚子声色诚恳,裴郁大大方方与她对视。
卫悬祎双手置于腿部,画一个人,从来都是先从心尖绽放,而后才能从笔尖绽放。不看怎能入心?这并非课堂,此时此刻,她就想认认真真看着夫子。
许是四景会上那一声声的“阿姐”给了她说不出的胆子,面对夫子投来的清淡目光,卫悬祎不避不退。
良久,裴郁别开脸,微微沉吟,“可看够了?开学后记得呈上来。”
那句“没看够”眼看要脱口而出,卫悬祎被夫子看得忽然脸红,喜得咧唇一笑,“夫子吩咐,悬祎哪能不应?”
绿衣看得心下啧啧,主子宠起人来可真是要命,小郎君这张嘴也是真甜。
若小郎还记得主子,她们的关系只能更亲厚。如今师生名分隔在中间,一人记得,一人遗忘。世事弄人,主子活得委实冷清。
夫子寡言少语,没一会,卫悬祎又偷偷掀动眼帘。这次,看的并非羡煞冰雪的天人之姿,而是极其用心地捕捉夫子独特的凛然气韵。
她凝神观之,又似做贼,又似明目张胆,裴郁心底发笑,下意识敛去眼底冷冽冰霜,倒教对面的人看清了一些东西。
那是……孤独罢?卫悬祎心下莫名一酸,竟是阖了眼。
“不看了?”裴郁问道。
“夫子……”
“嗯?”
“夫子一定要开心啊。”她睁开眼,眼圈红红,不像小松鼠,这会更像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裴郁饶有兴致地琢磨她的阿祎是像小松鼠可爱,还是像小白兔更惹人怜,看她眼泪汪汪噙着泪花,抬手,指腹轻柔抹去她眼角水渍,“你哪只眼看我不开心了?”
卫悬祎心口闷闷的,不知是给哪儿冒出来的难受,她吸了吸鼻子,“两只眼都看到了。”
“阿祎。”裴郁倾身靠拢,举止自然地摸她小脑袋,“遇见你,我真得很开心。”
“是吗?”
“当然。”
明明这算不上哄,卫悬祎却在她注目下破涕而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一笑,和儿时一般,总能戳中裴郁心底最柔软的那寸。
马车停在华荆大道,车帘被卷起,里面的人捧着手炉腿脚利索地跳下来,浓墨般的学子袍衣襟‘盛开’着一支桃花,交领处滚着银边,“夫子,我这就回家了。开学见。”
她俯身行礼,抬头煞有介事地嘱咐车夫:“天冷路滑,劳烦大叔行车慢些。”
车夫笑她小小年纪操心的事不少,咧开嘴,“小郎君尽管放心。”
卫悬祎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车轱辘在雪地迤逦出两行长长轨迹,直到再也望不见,她收回视线,笑着往巷子走。
青砖绿瓦,白雪红梅,风一扬,檐间碎雪落了她满头。她急忙伸手拍开,行至家门,等不来推门而入,一眼看到门前梅树挂在枝头的圆木牌。
她脸色倏地沉下来。
更有一股难以释怀的辛酸愤怒萦绕心间。
卫悬祎怔怔立在那,浑身的骨头仿佛被冰雪冻住,稍微动弹,筋骨都泛着疼,遑论被血肉包裹的心。
忍着疼,圆木牌被她捏在指尖,刹那,如同遭遇洪水猛受,她慌忙缩回手。
果然,隔着一道门,有丝竹之声传出来。
是阿娘在待客。
她不甘地死死瞪着那块木牌,内心生出浓浓自责。
和书院大部分人想的都不一样,她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世家子出身,恰恰相反,她的阿娘十年前是【畅吟楼】名动天下的竹娘子,皆是为了她,出了【畅吟楼】,还要以才色二字营生。
树上的圆木牌,是为招客牌。客从远方来,或邀阿娘赋诗一首,或请阿娘弹琴鼓瑟,或相对而坐品茶论道,极其风雅事。当然,来的并非全是君子。也有小人。
卫悬祎毫不迟疑地将圆木牌从枝头扯下来,红绳勒得掌心发疼,她闭了眼,再次睁开,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