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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亏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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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好还在输液,陈艾和梁有坐在外面的座椅等。
医生的出现,打破了这场歇斯底里后的静默。
“患儿血象显示细菌感染,白细胞过高,先消炎,温度才会降下。前24小时最为关键,更容易发生惊厥,住院较为妥全,但目前我院床位紧缺,得看家长怎么商量。”
陈艾有了决断,谢过医生。
输完液,梁好被护士送出来,他恢复点精神,眼睛转动着打量周围。
陈艾抱梁好时发现他出汗了,温度开始下降,暂时不会有问题。
她找到CT室,在外面一排空旷的座椅坐下,翻包拿擦汗巾和干净衣服,给梁好擦身和换衣服,并让他饮大量的水。
梁有坐离两个座位之外,看了会蔫蔫的梁好,伸手去勾他的手指。他一下就握紧了,而且很有力。
放心许多,梁有收回手,不再逗他。
没多久,梁好又要困了,陈艾把准备好的抱被铺开在椅面,用小毛巾卷好当枕头,等他睡熟便放躺下,盖上毯子。
而她侧着身,脚横过椅边,拦着外面,趴在冷硬的扶手上休息。
梁有环顾四周,这处因被一扇墙掩着,人少,也安静。
他偷偷坐近一个座位,也学着陈艾那样伸脚拦着,不让他们的孩子有一丝不妥。
隔段时间,陈艾就起来量梁好体温,看了数值稳定,才再趴着歇会。
又过了许久,这处医院里似乎唯一的清净地,渐渐地聚满带孩子的家长,他们熟稔地拿出衣被,将冰冷的铁椅布置得像一个临时据点。
他们悄声交流,说等不到病房,又不敢走远,而医院附近的住宿太贵。
原来这些不约而合的行径,都是被苦难折磨出的经验。
临近天亮,梁好呼吸变急促,睡不安稳。陈艾给他喂了退烧药,抱起来就没再离手。
下一轮的发热开始了,距离上次输液还不到八小时,还要等。
烧退得依然慢,陈艾拧了湿帕子给梁好擦身,安抚着他,不停地走动。
梁有提过孩子让他抱,陈艾摇头,目光不曾离开过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她独自承受,没有再像昨晚那样情绪崩解,可她手指紧揪着衣服借力,指节用力到发白,发抖都不自知。
梁有只能抢在她前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天光大亮,买早餐回来,她忽然直起已经累弯了的腰,对他说了句话。
“间隔快十二个小时了,拿病历让医生开针水吧。”
梁有把粥碗打开,瓢羹放在碗边,说:“你先吃,如果回得早,我来喂梁好吃。”
说完,他拿好检查报告和病历本,急匆匆离开了。
梁有回得很快,在这里过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陈艾在喂梁好吃南瓜粥,偶尔想起自己才吃一口。
梁有默默走到她身边,拿起瓢羹,在她转脸过来时,舀一勺粥递她面前。
他笑笑,自然地说:“吃吧。”
陈艾定定看了他两秒,才张口吃下。
于是她喂梁好,梁有喂她。等他们母子吃饱后,他才将残羹剩饭解决。
之后,拿药单去挂点滴。药效很快,针水还没走完,梁好就有心思玩了。
医生说明日还要再查一次血象,最少要挂足三天消炎针。
再在医院里待,大人能忍,孩子也受不了。陈艾反复思量,打算先回去。
梁有早就把这事想到了,说:“早上我在外面转了一圈,顺带开了间房,先去休息吧,梁好也累了。”
谈及孩子,再坚韧的母亲也会妥协。
医院旁的旅馆永远爆满,早上退的这间是梁有凑巧碰上的。大床房,也顾不上方不方便了。
到旅馆房间,陈艾先给梁好冲澡,然后给他一个球,让他自己玩去。
她也洗了个很热的澡,没带衣服就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走出来听到梁好的笑声,好无忧好开心,也驱退了她发散的疲惫。
梁有去洗澡,也一样没换衣服。他回想路线,琢磨附近哪里有比较全的市场。
宾馆的床是席梦思,梁好在上面跳,雀跃于这新奇的弹性。陈艾在床边移动,怕他不小心摔下来。
玩得久了,陈艾跟他说:“我们不玩这个了,好吗?妈妈有点累。”
梁好口语表达并不伶俐,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一屁..股坐下往后躺,手脚蹬着天。
小孩的自愈能力真强,明明昨晚还病得可怜。
梁有见他翻几个身,去挨着陈艾,安分地玩起他生日得到的球,也不闹腾了。
梁有忽而有些心酸,或许不是小孩的自愈能力强,而是在匮乏资源里的梁好,太早懂得了。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陈艾正拿起体温计,背对他,轻点了点头。
梁好听了话,坐起来,小手摁在嘴上,“mua mua”做飞吻。
梁有凑过去,将他的手往脸上放,意思是收到飞吻了。谁知他还附送了一个湿吻,就印在颊边。
梁有笑出声,“梁好,梁好,乖乖听话,我回来给你带玩具。”
玩具啊,这下梁好又兴奋了,拍手笑啊,叫啊。梁有笑着说再见,转身又看了陈艾一眼。
一路上几乎是跑着的,牵绊能拽着人不停往前,根本无从后顾。
买完所需的东西,梁有赶回去,开门安静的气息,让他不禁屏住呼吸,怕剧烈的心跳会吵醒熟睡的母子。
脚步放轻,置好手提袋,梁有在床旁的地毯坐下。陈艾趴床边睡着了,腿屈压着,他也靠在床沿,看她深锁的眉,疲倦的面容,他想起看多了的她弯弯的笑眼。
相处的这些时日,他想学着做一名父亲,他后知后觉,尚有时间,有余地去学。而她成为单身母亲,在他不知道的几百个日夜,像这样熬忍过多少回。
他只顾着自己痛苦,他后悔看得太自私,后悔以这种方式留住她。
——
陈艾是在床上醒来的,她回忆睡前,有些混乱地起身。
梁好睡得香甜,她轻柔地给他掖被子,视线一转,看到梁有躺在椅子里睡着了。
毕竟冬天,那早已洗变形的短T御不了寒。陈艾拿起毯子,虚搭在椅子扶手两边,梁有好像感知到温暖,微微侧身就把毯子全卷身上。
陈艾去洗把脸,不小心踢到什么,她提起地上的袋子,里面有些衣物和一个西瓜颜色的皮球。
将东西放回原位,她到卫生间洗漱。洗漱完,就靠在床头守梁好。
睡饱的梁好,醒来是会发出笑声的。闻这忽然的笑,椅子那里兵荒马乱地动作,甚至跌倒在地,又状若无事地站起。
陈艾捧着梁好的笑脸,也冲他笑。梁好,梁好,好好的就足够了。
梁有到卫生间开水龙头,接水往脸上泼,浇醒神。他对镜照,略浮肿的眼睛,微扬的嘴角,和已经长成柔韧的发。
他回去先把球找出,单膝压上床,手臂向前,献宝似的在梁好眼前晃。
梁好眼睛一亮,伸手去拿。梁有拿球后退,他爬着去要。
到床边了,梁有抬高球,梁好站起来往他身上扑,夺到球,笑得好不开怀。
一个西瓜颜色的小皮球,拍打时有摇铃声,不大不小,刚好合梁好玩。
陈艾摸了摸梁好颈部,稍有些热,只是低烧,看来也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这个,换洗衣服。”
梁有已经把衣服放她面前,粉白色拼接的休闲装,布料看起来细密,吊牌上印着码数和零售价。
陈艾看了眼他搭在臂间的那套短袖运动裤,见惯的灰黑色,阵脚处线头扎出好长。
梁有忽而显得不自在,支支吾吾问:“你换吗?要不我……”
“嗯。”
一个嗯,实在理解不出别的意思。可梁有已经很满足了,再不问不说,去跟梁好玩。
陈艾走去拿包上挂着辟邪的小剪刀,她拨出刀口,将衣服上显眼的线头剪掉,再叠放一旁,然后拿起自己那套进卫生间换。
梁好热衷于让皮球发出响声,梁有结实的胸膛成了一个平台,他敲啊敲啊。被敲的人笑啊笑,手指轻抚过那套杂货铺随便买的衣裳。
五点多天就完全黑了,医院周边没有娱乐场所,多的是便宜量大的餐车。
道路两旁,灯泡线连着线,可比黄昏的幽光,他们三人手牵手走着。
间隔之中的小人儿,是他们骨血的延续。间隔的牵手,也算亲密吧。
吃完饭,回宾馆住一晚,收拾好东西去医院输最后一次液。
因为去得早,输液室还有位置,挑了个靠边的座挂好药瓶,陈艾用毯子裹住梁好,不允许他乱动了。
三小瓶液体,很快输到最后一瓶,梁好坐不住了,加之隔壁来了年龄相仿的孩子,两人隔座用童言童语交流。
大人都听不太懂,看他们形容比划的样子,是在炫耀有什么玩具。
那孩子让他爸爸拿他新的玩具车,梁好见状也在学,而且不给陈艾动手,指挥梁有去拿。
“巴巴~”
这个伟大的称呼来得多么戏剧,且此起彼伏地在童稚的相争中,撞击梁有的心扉。‘父亲‘的含义,在他的人生中,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温良过。
梁有将车递进梁好未扎针的那只手,深重地凝视着他。
梁好不理解这个浓稠的眼神,这个千言万语不由衷的眼神。但他能察觉到情绪,他的手圈住梁有脖子,凑脸去蹭了蹭有些密刺的面庞。
输液结束,回去的路上,梁好口头记挂的就又剩“麻麻”了。
换洗的衣物都要洗,陈艾在忙,梁有就顺手接管看孩子的任务。
包括陪玩,喂饭,冲澡,哄睡。
男人带孩子似乎也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冒险的游戏随着天黑终止,梁好还在欢乐地回味。
他们父子间的一些动作,交流词,飞快地变成小秘密。
陈艾好奇的不是这个,她在梁好身边躺下,手腕撑额问他,“梁好,你是喜欢有人陪伴,还是喜欢他呢?”
他也许听不懂,扑闪闪的眼睛望着妈妈,总归是快乐的表情。
“梁好,他叫梁有。他是你的爸爸,是你还未学好的发音。”
……
梁三发下午的飞机,到朝升村已经是晚上。
他在梁有家门前打电话。
“喂,我在门外呢。”
就听到些琐碎的声音,然后是平稳的步伐,门拉开,电话挂掉。
屋里黑暗,看来都睡了。梁三发点开手机电筒,在门廊外照到厅内一床被褥。
“你就睡这?”
梁有避而不答,只说:“梁好睡了,不然让你看看他多可爱。”
“梁好是谁?”
“那个孩子。”
“哪个?”梁三发猛滞,疑问道,“那是你的孩子?”
“他叫梁好。”梁有给了确定的回答。
梁三发仰面向天,发出低沉的笑,“阿有啊阿有,你欠她的太多了。”
此后,是不言而喻的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