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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迟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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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公呢?”
守门的人回梁三发,“刚刚才走的,好像是给贵客跑腿去了。”
“多大点事,非要他去啊。”梁三发嘀嘀咕咕地,看到了梁有。
他跟上去,一起上二楼,颇有怨言地念:“龟公真是忙,明明都无咁多事,现在连宵夜都约不到他……”
到二楼,地毯消声,梁有脚步略快,“彭伯病了。”
“我听说了,风湿严重了好像。”
梁有蓦然停住,梁三发赫然刹脚,只听得他说:“龟公的担子和我们不同,走不到一处也是迟早。”
“可是……”
梁有消失在视线尽头。
“可是……”梁三发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中间这道廊,常年不见阳光,空旷清冷极了。
彭伯住院了,龟公几天没来。
梁三发去他家收拾了换洗衣服,和梁有去龙区人民医院。
彭伯睡着了,龟公没让他们进住院区,直接到医院门口拿东西。
除了日常衣物,梁三发还买了水果补品,一通塞给龟公。
龟公很疲惫,熬夜熬得畏光似的,总低着眼。
几人找地方坐了会。
梁有询问彭伯身体状况,龟公苦涩地笑着说,“老毛病了,一直这样。”
病房那还有事要忙,没多久就各自告别了。
打车回去的路上,龟公来了电话,他发现衣服里裹的钱。
梁三发说:“我去你家时,发现老屋推倒了,要盖楼了吧。起地基要放炮,就当提前热闹了。”
龟公忽然没声了,呼吸时缓时促,再开口时,语气低而远,像在怀念一段旧事。
“以前心比天高,想在市区买楼,现在才知道,很多事都是苟且着的。我大伯说想看我成家,安稳地过日子,我就先把房子盖起来……”
挂掉电话后,梁三发看眼梁有沉默的脸,万般思绪无门。
他承认自己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这么多年阿有都是他的主心骨,所以当阿有说过了今年就不干时,他当即附和。
龟公没表现出惊讶,呼出一口随风飘散的烟,他说:“刚接触赌场,我们三人摸爬滚打,胆战心惊,吃了多少阴亏,踩了多少圈套,才能有今天像样的日子。”
他后来狠劲一声,“我不同意!”
梁有神色平淡,话锋渐露,“没有次次那么幸运,那张扑克牌你以为是K?”
言下,不是!
梁三发还以为,那时龟公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恨,是假的。
——
国庆合并中秋共放假七天。
出通知的这个中午,姚可找陈艾吃饭,顺便说自己的节日计划。
“我想回家一趟,看望父母,然后可以的话,见见小冯。”
午餐照旧是一人米饭,一人面食。
陈艾听姚可说过她的故乡,离深市一千六百多公里,坐火车需一天一夜。
“我看排班表要加班,你来回时间够吗?”
“请假了,十天呢。”姚可挑起筷子,又放下,南边的面食属实索然无味。
陈艾点头,继续吃饭。
吃完回更衣室,姚可等陈艾换防尘服。
敞开的储物柜里,没了那本书。
“陈艾,你真的决定了吗?”
“什么?”
“撇开我以前的不成熟,以徐光禹自身条件,怎么列怎么都是优势啊,就这样……放弃吗?”
陈艾暂停整理衣服,问:“怎么说到这了?”
“部门那几个领导投资了房地产,常组织聚餐,”姚可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铁皮柜上面的锈,“那天我对徐光禹漏了嘴,说你不在太阳村住了,他明显愣了愣,临分开时还私下找我。你知道的,他这人行事干脆果决,最终犹犹豫豫地,也没问出口。”
锈斑是时光的伤痕,一点点侵蚀,总不可抹灭。
姚可没有那么洒脱,她还放不下。
陈艾穿戴整齐,冷静地说:“没有坚持过,哪来的放弃。”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第一次谈话,你的态度并不是很否定,徐光禹他……有可能的吧。”姚可还在摇旗呐喊。
“徐光禹确实是个很有规划,执行力很强的人……”陈艾顿了顿,阖上柜门,上锁。
她说:“姚可,他太理智了,人生这条路是需要方向没错,可我独自走了近二十年,我没有那么厉害,能一直撑下去。”
姚可眼圈一下子红了,抱住陈艾,“唉哟,是我糊涂了,突然又绕进死胡同。”
陈艾心绪收得很快,拍拍她背,转个有趣的话题,“你不是说给我看看小冯的照片吗?到底有多帅?”
“好呀……”
下班,长假正式开始。
十一这天,陈艾决定清扫院子。
梁有将近天亮才回来,还在睡。她在外面轻轻关上房间的窗,生怕吵到他。
院墙角堆着泥,是雨水冲刷来的,还长起了杂草,陈艾拿上小铲子去清理。
积泥好铲,草是夏季常见的牛筋草,根系特别强悍,她双手拽才能拔掉。
围墙也生了些青苔,陈艾拿铲子刮掉,再一起扫做堆。
待太阳晒到墙后,陈艾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有点热,便到树下乘凉。
荔枝树枝叶微微的晃,不知道是风先来,还是它一直在。
陈艾摘下一片青叶,撕开,闻了闻。
这生命力爆发的味道,真令人向往。
拎着垃圾和折好的纸壳出门,陈艾新奇地赞叹:
一夜过去,村子像换了个新面貌。天空中拉起彩旗,一线线横贯交织,迎风起舞;树啊,电线杆啊,灯柱啊,都披着喜庆的红,沾沾自得。
灰褐色的老人好像总与垃圾桶为伍,陈艾又见到她了。
扔完垃圾,纸壳类可回收的,陈艾都会放在一旁地面。
老人扶住垃圾桶,艰难地抬起脸,阴暗的眼睛与周遭格格不入。
“都死咗啰,冚家死嗮,呢嗰克星!克死自己阿叔阿婶……”
老人哀腔长调,越说眼神越含着恨,阴毒地道出他人的禁忌。
陈艾冷冷地看着她。
有些话,听一次就够了。
将纸壳扯开,撕碎,陈艾通通塞进垃圾桶里,愤愤转身。
老人在身后呸呸地咒骂,气急声抖,犹如只垂垂老矣濒死的公鸡。
梁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门口,陈艾迎上去,边说话边拉他进去。
他的目光不为所动。
老人似是没气力了,呜呜呀呀地低骂。
陈艾踮脚捂住梁有耳朵,望着他,口语:回家。
他唇边缓慢地绽出一缕笑,随她走。
三号是中秋,二号就该准备过节的食物。
梁有凌晨回来,睡了没多久,又早起了。
“我自己能去。”陈艾装好钱包钥匙。
梁有已经套上衣服,正弯腰穿鞋,“走着去太远。”
“我在路上招辆摩的就好。”
“村里这段路偏僻。”
无论说什么,他总能找到理由反驳,陈艾就妥协了。
梁有准备就绪,在门口等。陈艾锁好门,看见一墙的晨曦,拦在院外。
而他的侧颜在晨光中,白得几近透明。
他面色实在太委顿,陈艾上车,在身后叮嘱:“开慢点,注意安全。”
梁有语调有了那么丝趣意,“放心,驾龄七年零事故。”
陈艾抱紧他,一起启程。
过节购物的人太多,菜市场外面就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只能下来走。
人去人往,连行进都困难。
“我说了,”梁有拽紧被推搡得晃悠的陈艾,“你抢不过别人。”
这乌泱泱的人头攒动,陈艾咋舌,“幸好你来了,本来想着提前准备要好点,谁知道……”
肩膀忽被撞了下,她本能地挨近梁有。
梁有环揽着她,说:“明天会更拥堵。”
“以前你常来吗?”
“……小时候的事。”
人潮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涌动,叫叫嚷嚷地,手挥着钱币。
原来市场刚进了辆海鲜车,这些人都是要抢新鲜货的。
梁有问陈艾,“说说你的菜单?”
“白切鸡,枸杞叶汤,清炒荷兰豆,蒸海鱼,姜葱蟹……”
“行了!”梁有打断道,找个人不多的铺头,让陈艾进里面逛逛。
“等我。”说完,他人就挤进抢货的队伍里。
陈艾在店里也能看到梁有。
他身板薄,手长脚长,灵活地穿梭过人群,很快挤到车厢前,手上也落俗地抓了把钞票。
周边环境太嘈杂,陈艾注视着那个身影。
梁有往回走了,手举得高高的,护送两个黑袋子。
他气有些喘,得意地说:“活、的。”
陈艾抬手摸摸他脸,以示鼓励,“我们还需要那个。”
顺着视线,梁有看到里外几层人围观的活鸡铺。他笑意一滞,吁声,“真当我跑腿了。”
“不然呢。”陈艾憋着笑。
“行!”这声,颇有磨牙凿齿的感觉。
梁有转身,行动极其敏捷地投入大部队,并很快提了只鸡回来。
之后再买点蔬菜,两人就回去了。
初秋了,天气已经不那么热。
那只鸡被绑在车尾,翅膀时不时扑腾,偶尔扇到陈艾的腿。到了朝升村,她还在想鱼蟹怎么保鲜,鸡怎么圈养。
车停下,梁有没说话也没动作。
陈艾看到院门前站了个中年女人。
那个女人也看过来了,踌躇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梁有手绕到后面,把钥匙给陈艾。
陈艾开锁,将门敞开。
车猛地冲进去,带起的气流乱了女人的头发,她嘴唇后怕地蠕着。
停好车,梁有走过来,在接收到陈艾的目光时,犹豫了一瞬。
那个女人身后,来了一个平头宽脸的年轻男人。
梁有眼神一下子冷了,他拉开陈艾,嘭一声甩门关上,转身回屋。
他说他要补觉了。
陈艾没有在卧室里待,后屋的向日葵饱满了,她割了一部分晒。
低头久了,再抬头时,中午的阳光灿花花的,恍了眼,给人仿佛回到夏季的错觉。
墙外争执渐嚣,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陈艾站到阴凉的树下,找回了一丝安定。
“你们拿完了我大嫂的赔偿款,对阿有不闻不问,还好意思来我哥家!”
“你是梁有唯一的大姑,你又做了什么见得人的光鲜事!私下转走了梁善全所有积蓄,连唯一的侄子都不肯抚养。”
“你有种再讲多次!我舅父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什么你舅父,那也是我妹妹家!丧良心的!死在你们这伙丧良心的手里!”
……
外面一帮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控诉,不知在撕开谁的伤口,争相啖血。
梁有阴鸷着脸,大踏步走去拉门。
他霍然出现,那些受害论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