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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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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租房,陈艾先刷鞋子,再用纸巾吸干水分。烧壶热水装进厚塑料袋,伸进鞋底里头,这样换个两三轮鞋子就快干了。
她从包里翻出身稍微干净点的衣服,换上后,再把昨天和今天的脏衣全清洗一遍,晾了满满一阳台。
下午四点,雨天昏暗,晾的衣服又挡光,陈艾打开灯,整理下厨台的用品。
调料都不怎么缺,食物只有几块面饼,两个鸡蛋。她默想了下晚餐所需食材,拿钱包下楼。
前边小超市拨出块地方卖菜和肉,去那里买即可。陈艾这回穿的拖鞋,裤脚叠得高高的,也没再碰上骑机车的。
因为邓曼租的是带阳台的单间,阳台尽头是厕所,其余地方兼备厨房功能。但晾衣服也只能在这块,所以陈艾回来又挪了遍衣服,才开始做饭。
一个简便的肉汤,两道炒菜,很快完成。
邓曼一开门就闻到饭菜香,顿时驱散上班的疲累,离家这么久,她很少能享受现成的福利。
“陈艾,太好吃了!好有家里的味道!”
菜色越简单清淡,越能体现掌厨人的手艺,邓曼看得出陈艾在这方面是熟手。且她进屋时发觉卫生都搞干净了,只有常收拾家务才能顺手整理这么好。
这些事,陈艾在家里做得多了,但是从没得到过夸奖,她一时不太适应,羞羞地笑了笑。
邓曼吃着,又问:“你有没有想去的部门?或者比较习惯什么工作内容。”
陈艾哪晓得,她摇头,说自己见识少。
邓曼也不追问了,只说:“我跟同事说说。”
吃过晚饭没多久,邓曼出门,因为男朋友来了。
陈艾自己待屋里,终于把充足电的手机开机。她盯着屏幕看,静了会心,开始酝酿应付的说词。
一阵急促的震动,打断她所有思绪。小小的方正的屏幕上,一串整齐的数字,彻底搅乱那些说词的组合。
“喂。”
陈艾接通,接下来就没有她回话的时间,那边像被湿气闷过的炮仗,沙哑嘶吼地咆哮。
等阮梅发泄完,安静的这几秒钟,陈艾听清陈厚才的怒骂。仍是那些难听的字眼,阉割着她的羞耻心。
“妈,深市的工资高很多,等我拿到钱了,我就打你卡里,寄……”她把那个脱口的数字再拔高,使得话语更信服,“寄一半回家,成吗?”
没有说原因,也没有披露他们要把她卖掉的企图,她在那里生活好久,她知道怎么让他们闭嘴。
电话里默了默,沉闷地传来些杂碎的话语声。
陈艾等着,他们在商量。
最后以一半的工资成交,还有个附加条件:不得低于一千块钱。
这年深市普工的基本底薪为九百。
邓曼回来了,陈艾重提饭间的话题。
“我想挣钱,累点没事,到大城市打工就是图钱。”
邓曼看她弯弯的眼睛,一片柔和,可是感受不到任何轻松。
“好,那就考虑smt部门吧,三班倒活相对轻松,工资也高一点。我明天信息问问,缺人的话大概率能进去。”
“嗯,谢谢曼姐。”
——
雨在傍晚停了,夏季的天空早就沉进暮色。
昏昧的树林中穿梭过两道射光,机车的引擎声低回轰鸣。
夜色荒野,石路尽处,隐匿着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山庄。
机车疾驰,就在距离停车位半米时,梁有捏紧手刹□□车头,后轮原地半旋,侧滑停进去。
脱头盔下车,他直奔山庄大门。
梁三发的机车也停在一旁,龟公从车上跳下来,搭眼一看,“啧”了声。
“看来这次排场也不小。”
山庄前停了几辆轿车,梁三发巡视一圈车牌,“有老朋友,也有新朋友,不单周边的,还有从口岸进来的。”
末了他又叹息,“看来这几天都睡不到好觉!”
龟公取笑道:“得了分红,有的你‘睡‘。”
梁三发隐晦地发笑,“老友!你懂我!下次把阿有也叫去……”
龟公啐他,“你不就想找个门面,好提高联谊的档次。”
只要办正事,三人就不会穿着松垮的短裤和拖鞋。而梁有个最高,普通的运动套装,他穿起来就平展服帖,恰如其分的随意散漫,配上张寡色的脸,天然的非主流气质。
说句打击人的,他就算穿个老头背心,也比三发和龟公装个人模狗样强。
“谁叫妹子们喜欢呢……”梁三发点烟啜一口,冲着梁有的背影喊,“阿有!等这阵忙过去,你同我们去联谊啊!咁多妹妹仔,总能捡到①心水嘅!”
梁有正在跟守门的伙计说话,那伙计连连点头,转身吆喝两个人,一起骑车走了。
“走啦!”龟公捅下梁三发胳膊,“收起你那心思,阿有叫人守路口了,很快又到一批客,得闲就去把车位挪出来,怕是不够摆。”
梁有刚进待客大厅,就有人上前打招呼。他点点头,问:“老狗呢?”
那人回:“在办公室呢。”
梁有脚步不停,经过餐厅,娱乐室,到廊道最后一扇门。敲门不等回应,便拧手把。
老狗嘴还张着,看到来人,把喉中‘入来‘两字咽下去,“有乜事?”
梁有抬眼就撞见那尊暗朱关公像,两座通电的蜡烛铺散红光,线香燃烧的烟扭得像蛇信子,室内摆设一水的红木。
原本宽敞的空间,硬是被这通篇的红,生映出几分逼仄。
即使这间房他来过无数次,待久还是会觉得窒闷。无关空气,是来自心理上的压迫,也是有意的布局。
为了利益的谈判,和瓦解赌徒的理智。
老狗端坐在茶桌后,慢条斯理地温壶,冲泡,醒茶……几道程序后才斟出两杯,被灯光照得看不出本色的茶水。
他自拈一盏,另一盏放置对面座前。
梁有没有就正位,而是在两侧的陪座坐下。他点根烟,没规没矩地歪着身形,安静地抽着。
老狗觑他几秒,终是失笑,面上带着几分纵容。
供奉的香,是花了大价钱从越南购置回的,却被人以支廉价的红双喜给搅混了。
心疼也没办法,老狗继续泡茶,等待外人亲称“狗仔”的崽子开口。
“牛老头布吉的场子陆续关完,”梁有在烟灰缸摁灭烟,“你确定要这么大张旗鼓?”
“那老家伙根基还不稳,惊乜嘢,不过小打小闹。”
香烟的味道逐渐被线香淹没,梁有呼吸间有些紧。
老狗呷口茶,稀松道:“我准备在石井捞批烂仔,养着总能用上。”
石井有座监仓,关的多是寻衅滋事,抢劫斗殴的惯犯,为钱乜都做得。
梁有立直身,挑眼看老狗。
山庄地处偏僻,老狗苦心十几年才盘出门路,布吉被警察盯死,严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片的场子要腾挪,自是要找个万全的去处。他恐怕早就清楚躲不过,所以才暗底下操作。
老狗低头再冲壶茶,“你少饮酒,压压脾气,现在社会不同以前,进去就不好捞了。”
“知啦。”梁有似是乏了,身体陷进红木椅里,呼吸猛地沉缓下来。
十几年啊,真是个漫长的数字。
走出办公室,待客大厅已经聚起小堆人。有摩丝梳得光滑的商人,有穿着随便的工人,也有精神浪荡的粉仔。
包括他们这些混混,三教九流全齐活。
待客厅有盏大吊灯,水晶光怪陆离,晃得人头昏。梁有摸出酒壶,饮了一大口,胸口迅速蔓延的烫,反而让头脑更轻盈。
都过去那么久了,不在乎多这两年。
“桂东!彭桂东!”
梁有连喊两遍,才让龟公的视线从开封的酒壶移开,“…….哦,怎么了?”
“彭伯近日得闲的话,让他准备下。”
“哦哦!”
梁有走后,龟公把跟客人热络的梁三发扯过来,“阿有饮酒了,我们可能要干票大的。”
梁三发嘿嘿笑,“我早就看南边场子不顺眼,三天两头滋事,龟孙咁伸伸缩缩,一刀劈断不烦神!”
话是这个理,可龟公听着不得劲,“乜嘢龟孙,像在骂我。”
“哈哈!”梁三发大笑,搂住他脖子,“你叫彭桂东,又唔係真嘅龟公。”
“收声啦你!”龟公推开他,给家里打电话。
梁三发果真收起玩笑,跟随梁有离开的方向去。
山庄共有三层,一楼是娱乐空间,二三楼是客卧。经过铺尽的暗红色地毯,来到二楼顶后那间卧室,梁三发敲了六下门。
一长五短,在靠近墙体的位置敲,导传感较重。
不多久,门从里拉开,梁有拨了拨湿垂的发,露出不耐的神色。他转身就把上衣脱掉,顺手开空调。
梁三发看眼嵌墙的衣柜,到床边坐下,“这次老狗弄个新花样,来的人也多,‘位置‘不好排吧。”
“能搞定。”梁有像犯了强迫症,对着空调口,暴力地搓他那头湿漉的发。
眉头专注地皱起,唇也抿得失色,仿佛头顶附着什么脏东西。
要是龟公这德行,梁三发早骂神经病了。他不是谨慎细心的性子,唯独在对待梁有这个‘怪癖’上,不得不提起精神。
他去拿条毛巾,“摞去抹头。”
梁有接过来,依旧用劲地擦,直到发间再也察觉不到一丝湿气。他僵紧的肩线才豁然一松,整个人倒进柔软的床里。
梁三发静静待了会,临走前看他还是那副样子,“不行就让老狗自己收拾,真係受罪。”
之后,梁有坐起身,手摸到上衣,还有潮感便扔开。转手拧酒壶盖,一口将剩下的酒饮尽。
等后劲冲上脑,一些模糊存在,又深刻底子的画面,给热腾腾的血气给循环掉。身处冰凉的空调房,这样的状态最飘忽。
什么也不需谋划。
又静了片刻,他才光膀子推开衣柜,现出里头一面过于平滑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