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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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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梁有一进待客厅就看到,水晶灯下坐着一个顶着青头皮的男人。
男人瘦的像用麻杆撑起般,脸型窄长削尖,眼睛沉浊。一看就有粉瘾,惨白的灯光也遮不住那副青黑的面皮。
顿了两秒,梁有才走过去。
伙计上前介绍,声音不大不小,厅内都能听清。
男人手指贴着手臂按,没什么反应。
梁有拉开凳子在旁坐下,敲着手里烟壳,引得牛大海投去眼神。
“想找什么乐子?我们这奉客为上,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他表情似笑,又太过平稳,言行落磊。牛大海要是再端着,就显得自家狭隘了。
“底下今天玩的什么花样?”
“三公,推牌九,炸金花,就这几种,和南边场子没差。”
牛大海斜着眼珠子打量梁有,嗓音有点沉,“你到我那玩过?”
话一出,他身后几人,眼光瞬间锋锐。
梁有神态自若,抽出根烟夹在指间,徐徐道来,“猜的,我们这地段偏僻,乡下人就好这几样。”
盯他半晌,牛大海才移开目光,在大厅转一圈,最后停在台阶处。
下面有些沉闷的声响,像从水底一圈一圈荡上来。
龟公从刚才就一直站在梁有身后,他双手背握,从蜷紧到略微松开,视线不动声色地离开地下层阶梯。
打火机的“嗒”声,吸引所有人注意。
梁有将烟放到嘴边,歪着脑袋去凑火苗。烟雾弥散,他的面容模糊,声音淡淡地穿过白雾,“辟个包间给你,玩什么?”
“底下的不能玩?”牛大海语气带了挑衅。
气氛凝结,龟公这伙人绷紧了表情。
梁有霍地一笑,姿态随性,“当然可以,来者是客,没有不招待的理。”
这个“狗仔”远没有表面客套,从露面到现在,主场态度异常强硬。牛大海扯扯脸皮,双手搭在桌面,指头磨着台布。
两方对峙了几分钟。
梁有抽完一根烟,又点燃一根。
廉价香烟焦油味重,夜风窜进来,在厅内漫开。
牛大海呼吸间全是这种浓厚的焦味,不断地刺激鼻腔大脑,他不禁深吸两口,脖筋开始不受控制痉挛。
他猛地拍桌起身,僵硬地一扬下巴,“带路吧,玩包间。”
梁有熄烟,吐出残余烟雾,缓缓笑开,“桂东,开台。”
“来啰!”
……
开空调,调灯,挪台凳,准备新扑克、骨牌。
一切妥当,龟公在门口做个迎接的手势,请牛大海入局。
两方对立排开,就座。
梁有说:“玩什么,客人来定。”
室内热风开得很足,牛大海脱掉外套,手指在扑克盒前一点,“赌三公。”
“好,想要几个人玩,我去找。”
牛大海抓盒扑克撕封,咧开深色的嘴唇笑,“就你吧,老狗的狗仔,这里只有你够格和我同台。”
“高看了,”梁有同意,“庄呢?”
“两个人玩,没那么多规矩,不做庄。”
“行!”梁有盯着他切牌的手法,笑了笑,喊龟公。
龟公点个伙计上前,“我们这有专门发牌的,怎么好劳你动手。”
牛大海不见怒色,也指了个自己人上场,“以前赌三公轮庄,今天不做庄,那就轮流派牌。”
梁有单臂撑在椅背,摊手表示没意见,“那筹码……”
牛大海笑得厚沉沉,像从喉咙深处打出鸣声,“玩玩而已,牛老头交代了,让我带足诚意登门,那天的事是误会。”
“误会啊……”梁有齿间磨着这个虚词,丢给龟公一个眼色,“照办吧。”
按规矩,先由主场方派牌。
一人三张牌,梁有没急着翻,掌心压住,看对面。
“九啊!”牛大海掀开一张。
梁有也翻出一张九。
接连再出了Q和J,各自还剩最后一张牌面。
牛大海这边一九一Q,点相同,公比对面大。他看过自己的牌,几乎十拿九稳。
“你先来。”
梁有爽快地掀开:一张K。
牛大海没劲地把牌混乱,对自己手下说:“再来!”
……
老狗的场子相较来说,比外面“干净”,但出鬼的功力不输。牛大海的人也有点本事,一人轮一场,你来我往,始终持平。
龟公挡在空调口,观看牌桌,背脊感受到一层堆砌的寒意。
室内温度在不知不觉下降,顶灯也缓慢地黯成昏黄,像是在半空笼压着薄雾。
现场胜负一时难分。
梁有把袖口撸到肩膀,提起领口扇风,扬声调喊:“过瘾,再来一局。”
牛大海看他光着膀子,浑身瑟缩了下,感到四肢寒冷。可仍有人在脱外套,热得直擦汗。
“等、等等……”牛大海胸口起伏有点快,唇色更暗了。
“牌打乱,任意抽三张,最后一局定输赢。”
梁有看眼牛大海紫淤密布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撇嘴角,手一挥,“那我就挑了。”
牛大海也飞速地抽选三张,指头勾起看,笑容竟有点瘆人,“谁先开?”
梁有先看牌,再压住,平静的脸上有丝难以察觉的兴奋。他一反常态,不再谦让,“我先来。”
“等等!”牛大海犹豫了。
他这把拿的三公,虽然小,但能吃掉多数牌面,除非对面拿的是大三公。他越焦虑,越习惯捏手臂,“算了,你、开牌吧。”
牌轻轻掀开,一阵低声哗然。
是K。最大的公。
牛大海手指冰凉,捏着牌角,沉沉呼口气,重重地将牌打在桌面。
是黑桃五。
身后的手下不由倒抽气,听在耳里像寒风刮着,牛大海觉得更冷了。看着对面又排开一张K,他抱紧手臂呼吸变急促。
两张五对两张K。
一边气压骤低。一边神色高昂。
立见高下。
龟公看眼泰然自得的梁有,他不像牛大海那样绷着身体,而是斜倚桌沿,容态松泛,端的是运筹帷幄。
有人猜,反着的那张牌是K。
牛大海睁大双眼,鼻翼翕动,就在梁有手中的牌掀到一半。他手一推,将所有牌面打乱,嘿嘿笑两声,声音沙砾般涩。
“玩够了,就这样吧。”
闻言,梁有看向牛大海,最后一张牌还贴在掌中。定定看上一会,他垂下眼帘,轻“呵”一声。
听着似有不甘。
牌最终被压回去,无声地推进乱牌中。梁有声音平平地说:“行,玩好了,就行。”
牛大海一群人说走就走,龟公亲自去送。
送完回到包房,皮肤立即滚出鸡皮疙瘩,他缩脖子去关掉空调,顺带把显示屏上面一层膜纸撕掉。
“嗨粉的人就是怕冷,你看到没?牛大海那手全是针孔。”
没有回声,他扭头看。
赌桌前,梁有仰靠椅背,闭着眼安安静静,给人一种易碎的感觉。
龟公脚步放轻,带上门,再把奔到半路的梁三发给截走。
“牛大海要真诚心,就不会三番四次搞事,动了刀再来这一出,拿谁当凯子呢!要不是阿有押着我在底下收水,我肯定要弄死他!”
梁三发那口气到现在还顺不下去,那晚亏着拿铁条抡刀子,不然挨不到龟公救场,他和阿有的命就交待在那了。
“省省吧你,场子里的事复杂,听阿有的。”龟公拖张凳子,堂而皇之地坐在大门口。
外面是拂晓前更深的黑暗。
梁三发倒出烟盒里仅剩的一支烟,点火狠狠抽了两口,左手将烟壳捏得皱巴。
“听,当然听!命都是他续的。”
久久无言,直至初晓。
——
清明放三天假,姚可问陈艾怎么过。
“待租房里。”
姚可觉得好无趣,“深市的回南天,闷热又潮湿,待屋里不是要发霉吗?”
“回南天细雨蒙蒙,能去哪呢?”陈艾笑她的矛盾。
姚可皱眉,似乎也觉得有道理。可是难得放假,总不能在宿舍待三天。
陈艾刚下大夜班,就这个清明放假的安排,和姚可干站在更衣室里。实在是困乏,她说:“要是宿舍没人陪你,那就去我那,给你做好吃的。好困,我得回去了,想好了给我发信息。”
姚可点头,挥手说:“那你先回去休息,到时再说。”
回去睡到下午,姚可的信息来了,说明天中午来玩。陈艾特地问:你一个人来是吗?
她回:是的啊,不然咧。
陈艾起床穿鞋,险些被滑了一跤。回南天瓷砖地板上渗着水珠,擦干过后又陆续冒出来。
她到阳台,抬手摸,晾了两天的衣服果然还潮的,近闻还有股菠萝蜜闷着的味道。
就算她不嫌弃,也不敢穿出去熏人。
陈艾:那明天吃了午饭,我们逛街去吧。
姚可:好啊。
……
场子除了严打或是过年,几乎不放假。但是每逢清明,必然雷打不动休息。
因为没人找乐子,都在忙着拜山祭祖。
山庄路口处,三辆机车排开,几个年轻人蹲在路边抽烟。
“三发真说不来啊?”
“嗯,忙着招待清明回来的亲戚。”
“阿有真的要来吗?”
“我说你烦不烦,”龟公随手捞个石子扔阿天,“阿有什么时候空过口!”
阿天躲开,嘿嘿笑,“我就觉得奇怪,今天这两人怎么转性了。”
龟公咬着烟头,龇牙喷烟雾,看起来却像在叹息,“这种日子,家里冷清得呆不下去。”
好歹他还有个寡公的大伯,而阿有的房子,会动的怕只有起风天的荔枝树。
话刚说完,梁有的黑色机车出现在马路,由小小的一个黑点,迅速显现出线条。
阿天他们跨上车,戴头盔的功夫,梁有已经开到跟前。
龟公正要挑个车坐上去,就见梁有扭头,下巴点后座,然后丢过来个头盔。
龟公戴好头盔,笑嘻嘻地攀上车,象征性在车座蹦跶两下。
“阿有,还是你这原装车够稳,不像他们的图个好看好听,把车子改得面目全飞,过坑能把后座的人抛出去。”
说完,机车轰油门的音浪,一声更比一声高,阿天他们“咻”地就从旁边窜过去。
眼看着望尘莫及,龟公刚要催促,梁有隔着头盔的声音,沉稳传来,“坐好了。”
话落地,人匐低,机车便如开弦的箭,破风俯冲出去。
龟公挡镜还没来得及拨下,风涨满脑袋,只觉得痛快之至。
“阿有!超过他们!教训教训那班小子,居然抢跑……”
此时昼夜更迭,路灯的光蔓延至很远很远,似一条永久达不到的通天坦途。
梁有手紧抓车把,沉静地看着前方的路,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