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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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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有少量逻辑问题及不太靠谱的理论*
壹
“上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每当疲劳至极限时，迦迦叶便会仰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陷入自己的幻想：或许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与更前沿的理论，在保障基本生活需求之外还有余力去追求些其他什么？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给机甲下达了“万历29367，78时30分唤醒”的指令后从一旁扯过一条以镓为填充物的“毯子”盖在身上开始假寐。
臃肿而厚重的机甲在金属废料中穿行，每一步都发出令人耳酸的吱啦声。人造星的光芒被淹没在黑暗中虚弱地投下几丝微光。同样的情景，也在远处的黑暗中进行着，金属废料构成的“草丛”中，此起彼伏地传出声响。
现在是万历29367，77时30分。
“第一天”没有白昼。
伴随着有些聒噪的闹钟挤进他眼中的，并非拥挤而冷酷的机甲堆——一个诡异的发光白球取代了它们的位置。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光球在空中轻微晃动后传出了声音：“迦迦叶.底婆罗。”
迦迦叶为期与设想中电子机械音不符的泛远声线挑起眉，将机甲切换回手动模式向前几步，又听其继续道：“愿白昼与你同在，我是南无三释那。”
迦迦叶颇为兴味地摩挲起下巴，靠体感操纵的机甲自是做出同样的动作，但碍于机甲没有下颚只是在空中胡乱摸索了几下。“你要知道，”他开了口，清亮的声线经过通讯器的转输后变得生硬而干瘪，“‘神的存在’已被证伪，就在万历前372，呃，‘年’。”
“……”光球发出的光闪烁几次，似乎欲寻合适的例子来反驳他：“可是第四纪的古人类还曾因未发现农药的危害而造成几万个物种的灭绝！‘如果不能证明其有害，那么便为无害’，这个观点可是从那时起将人类推向如今苟居于‘怛唎耶怛唎奢天’——‘三十三天’的地步的！”
“第四纪……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谁又能真正说清？如果你坚持称自己为南无三，与我而言并无所谓。不过，你到第一天来找我，究竟所求为何？”迦迦叶在心中暗笑一声，并未与它（或者‘祂’？）争执。第四纪的古人类向来以‘抑智抑科’为特点出现在史书中，又因古人类文明处于红移期银河系猎户臂的太阳系难以进一步探索而很少被提及——甚至连古人类自己确立的“第五纪”——人类纪能获取的信息较之还更多一些。此刻迦迦叶所好奇的，无非是这个看起来至少应是第十七天以上才能制造出的光球为何会屈尊于第一天。
沉默短暂地持续了几秒。
“我能听见你的思维。既然你不愿争执，那便罢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迦迦叶.底婆罗，你想登上第三十三天吗？”
过度惊讶引发的瞬间站立使迦迦叶的头狠狠地撞在机甲壁上，他倒吸口气双手抱头，震惊地张开嘴像脱水的鱼无力地开合。在某一瞬间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回原处。
“是的，我可以带你上去。”光球大抵为他的模样所娱，飘飘地围绕机甲荡了一圈，“至于为什么？因为我‘成道尚短还不能完全断欲’？奇怪……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你可以如此理解：选中你是只是因为你合眼缘。”
“作为交换，你所要做的是一天一天地前进。如果你接受，看到前面那排阶梯了吗？从那里开始吧。”
顺着光的方向望去，一眼见不到头的白色阶梯隐隐约约盘旋着浮现在空中。仅仅几秒，迦迦叶的脖颈便酸胀起来。他抓起挂在右侧的头盔打开舱门纵身跃下。轻触手环，即时信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零下三十二摄氏度……温度这么高，今天的供能不错啊。”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压实自己的头盔向阶梯走去。
身后机甲的显示屏闪烁三下，安静地立在那里。
鲜有人至的废弃站又恢复了死寂。
贰
阶梯很长，纵如迦迦叶这般常年进行体力工作的人也颇为吃力。为了疏解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挑起话头：“你是从上层下来的吧，能谈谈上面的世界吗？”
自他踏上阶梯便不紧不慢浮在他前方为他照明的光球向他靠近几分：“在这无神论的世界，我倒也不奢望你的信仰，但也姑且尊重我一下，呼唤我的名字吧？”
“好的，释那，拜托你了。”
光球亮度上涨几分，硬是让迦迦叶感到被“瞪”了一眼。
“上面的世界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是何等身份、何等智慧，顿悟前的人类都深陷同样的苦海。况且，之后这三十三重天，你将会一层一层爬过，想来你自己感受会比听我诉说更为真实。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历史来消磨时间——哦，看起来挺感兴趣？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这一端逐渐消失的通往第二天的阶梯上，回荡着悠然的声音。
“在人类世晚期，因为抑智抑科的思想基本被消灭，古人类踏上了飞速发展的道路，而这同样也踏上无法停止的、冲向灭亡的列车。为了生存，古人类空前的同心协力，制造出‘生物圈：盖亚’以进行文明的延续。虽然人类世的科技远不能同现在相媲婗，但最终有七十二个中型生物圈和十八个大型生物圈被成功制造。你现在所处的，便是——”
“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迦迦叶接过话柄，疑惑道：“这些内容我曾在废弃站下的石板上见过，似乎是利用穿透枪刻下的痕迹，标注着古人类通用语。可是我从未听说过其它的生物圈。”
释那依旧老神在在：“既然是听故事，就不要那么心急，反正这阶梯还长得很。当时所有的生物圈竣工后，古人类原本打算将其投放至飞马座51，可就在即将启程时，‘红移即将结束’的预测改变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推测蓝移会导致宇宙向膨胀的反方向，也就是坍缩进行。”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祂从默不作声的迦迦叶脑中得到了答案：“是的，既然时空会‘倒流’，也就无需在意资源的枯竭了。将目标设置为‘探索宇宙’，九十个生物圈满载着古人类出发了。”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直至今日，蓝移看起来还不曾有要发生的迹象。”
迦迦叶欲将落在下一阶的左脚悬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他面部肌肉紧绷，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红移已经停止了……”
释那笑了，语气中充斥着年迈长者对不更事的孩童的包容：“是的，迦迦叶，红移停止了，可蓝移并未开始。”
“那‘三十三天’现在在什么位置？”
“你会知道的。”释那重复了一遍，“你会知道的，在前进的途中。”
迦迦叶没有深究，汗液从皮肤表面溢出，与空气接触的瞬间便凝成白色的结晶，在空气中悄然闪烁。他收回左脚喘了口气：“我走了快有七百阶了吧？一层天究竟有多高？”
“最初建造时第一天的高度计划是八千米，后来在建造过程中进行了扩建，如今应该接近一万米。按照你的速度，预计八九个小时后就能抵达第二天了。”
只可惜气靴才充了一个多小时的能量，现在使用之后的路途就少了一份保障……
“我建议你现在使用它，”浮在空中等待迦迦叶休憩的释那这样说，“在登入第二天后你就可以补给能源，况且在‘三十三天’，唯有‘第一天’与通常天层的四千米有异，高一万米。既然可以做到，自然是尽快上去更好。”
迦迦叶沉吟片刻，接受了这个建议。
弯腰摸索几下，迦迦叶启动了气靴，靴侧倏地泛起蓝光，在空气中划出流彩。
在原地剁两下脚，他深吸一口气，顷刻间发力向上冲去。有了冲力的加持，一步十阶不在话下，只要找好落地的角度。倒也不会对机体产生较大的损伤。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他竭尽全力奔向他的“灯火”所在之地。待他因腹部的空虚不得不停下脚步时，气靴的能量也濒临耗尽。因没有质量未被拒绝的释那附在他的肩上，为他鼓劲的话语虽充斥着热情却显出懒洋洋的意味。
“需要休息一会吗？大概再有五六百阶就到了。”
迦迦叶迟疑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前进。此刻他昂首已能看到上方镶嵌着无数频闪灯的巨大金属板，他猜想频闪灯的存在意在仿造古人类所眷恋的“星空”的效果。不过真正计较起来，一生都笼罩在黑夜下的人倒也不会有什么心思“仰望星空”。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到达阶梯的尽头。与之相连的，是一扇需向上推开的材质不明的活页门。
“我打开这篇门后不会被成吨的金属废料砸死吧？”双手握住门把，他偏过头向他肩上的释那开玩笑。迦迦叶觉得释那可能听到他在心里评价祂怠惰了——在阶梯的最后祂才舍得从迦迦叶的肩上悠悠飘起——不过一个“光”球究竟要怎样运动呢？
释那没有接他的话，倒是催促他前进：“快点上去吧！”
煞感无趣地翻了个白眼，迦迦叶向上猛地一撞推开了门。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啊……”差点被疾驰而过的陆用机器人碾成碎片的迦迦叶小心翼翼地从门下探出头，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快速翻出活页门。关闭气靴，他走向右侧的一棵长藤球，随手抓住一根枝条插入充能孔后坐在石椅上。环顾一周，他脸上浮现出困惑。
“这棵树的树叶是可以食用的，”释那解释道，“和‘第一天’食物供给点的食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做成叶片的模样罢了。在你摘下一片‘叶’之后，‘树’内部的程序将控制机器在同样的位置再合成一片‘叶片’。”
迦迦叶摘下几片垂至他身前的树叶送入口中，粗略地咀嚼几次就囫囵咽下。毕竟虽然外形为树叶。内容物仍是容易消化的合成食物，仅仅四片便已略略填饱了他饥饿的胃。静下心观察，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部分街道都鲜有人迹。不过当他转过头时，他已明晰了缘由：在这同“第一天”一样漆黑的“天空”中有一片格格不入的区域，亮着稍显昏黄而十分温暖的光芒。他呆呆地望向那边，许久视线才不舍地下移：几百人在这光线覆盖的区域中肆意地欢笑畅谈。
其他人呢？一层绝不可能仅有几百人。
想起适才急驰而过的陆用机器人，他沿着道路将目光投向应被称作“居民楼”的建筑。自幼在黑暗中生存所带来优异的夜视能力帮助他看到几个趴在窗前盯着沐浴在“阳光”下人群的“居民”眼中的渴望。
“为什么不下来呢？”迦迦叶忍不住悄声质问，“即使不能进入阳光，可黑暗也没这么不堪吧？我们这些一辈子活在‘夜晚’中的人可从未觉得我们理应躲在阴暗的角落。况且‘那个’虽然十分诱人，”他点了点从“夜晚”的罅隙中溢出的光芒，“应该也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白昼’吧？”
释那用了很长时间来组织语言。
“即使我详细向你阐释，我想你也不会理解。大致说来，这应该就是‘失去后才更想拥有’……或者‘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因为你在‘第一天’从未接触过‘伪白昼’，所以很难理解这种感受吧。”
迦迦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段时间，当那些处在光芒中的人或失落或沮丧地走出光芒，而之前远远地缩在建筑中的一些人欢呼着冲上前取代他们时，迦迦叶对释那说：“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你所说的那种感受了。”
他激活手环，想要估计一下充能还需多久，却被联网后时间的自动校正打了个措手不及，迦迦叶狠狠的瞪着“千历296731，26时18分”这几个大字，一分钟后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确认气靴此时已经半充满，迦迦叶设置一个两个小时的闹钟，将腿摔上石椅后躺下，打了个瞌睡告诉释那“我先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释那摇晃几次钻进一片蜷曲的树叶内也不动了。
及至闹铃将迦迦叶唤醒时，气靴已达到盈满。他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起身走向释那所在的叶片。
企图抓住一团光的手毫无疑问地扑了个空，本是球形的光从指缝间溢散开，好似薄雾弥漫成一片。
不到五秒，重新聚成一团的释那凑到迦迦叶身前。
“走？”
迦迦叶点头，拔下连在气靴上的那根枝条，纵身赴往释那指出的阶梯所在处。
有了第一天前往第二天的那望而生畏的万米高空作为衬托，接下来这一段路程中四千米的阶梯显得让人容易接受的多。在这二天储备少许食物后，迦迦叶再次鼓足劲向上冲去。
于他而言，之后几层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伪白昼”的区域在一丝一丝地扩大。作为结果，“居民”们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在第四天，他见到了真正的植物。他在脑海中一阵搜刮，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它：青翠欲滴。倒是释那颇显郁郁，碎碎叨叨着白垩纪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蕨类。此时温度已经升高至零下十一摄氏度，迦迦叶不得已脱下头盔和外置机械甲，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晶。
“上面的温度会越来越高的吧？”他问释那，“可是零下五度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释那回答道：“等到第九天你可以给机械甲安装一套制冷装置——不过即使是在第四天，你这套外置机械甲也已经是相当老旧的设备了，不然你直接在第九天购置一套新的机械甲？”
见迦迦叶不吱声，祂也没再追问。“情怀”也好，“寄托”也好，人类自开始思考时对这类物品就格外热衷。
叁
“昼夜”等分。
当迦迦叶迈入第九天时，第一眼看到的即是此般景象——话虽如此，可从下层阶梯仰头穿过活页门时杀入眼帘的必然是“天空”无疑。
他从手环中调出地图，顺着指引找到他所遇见的第一位机械师。老人家看起来年岁已高却十分精干，了解他的需求后利落地拆开他的机械甲安装上制冷装置并接通回路。迦迦叶支付了报酬准备离开，却被从身后叫住。
“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三年才到‘置换月’吧？客人您是怎么从第一天上来的呢？”
一直未被人注意到的迦迦叶彻底忘记了这回事，事先没有准备说法使他不得不僵硬地承受着身后刀刃般的目光。
“我告诉你一串数字，把这串数字复述给他后径直走出店铺，不要多说一个字。”释那在他耳旁小声道。迦迦叶依祂若说复述那串莫名其妙的数字时感受到目光中寒意褪去，呼出一口气走出店门。
拐入一条罕有人迹的小巷，他急切地望向释那，企图疑问能得到解答。
“其实如果你不上来，三‘年’后的‘置换月’你也是有可能取得与上层人‘置换’的机会的。每过二十万个小时，‘三十三天’的中枢系统就会展开为期一个月的‘置换’——你问什么是‘月’？就是七百二十个小时，是古人类计时的一个单位，毕竟古人类建造‘三十三天’时应该也没想到蓝移居然一直到计时法变得如此混乱仍未开始……不提这个。在二十万个现实中，每个人的思考能力会被作为检测指标，高于平均值的人可在进行全天层游览后选择一层居住。相对地，若高天层的人指标远低于平均值，同样会被遣送至第九天到第二天。”
“至于那串数字，是之前一位从第二十九天被遣送的高级研究员的身份编号——只要你什么都不说，人类就可以脑补出自认为完全合理的故事。”
说到这，释那的声音染上无奈：“你也是厉害，第九天那么多机械师，你居然跟着导航走都能走到背景最深的这一位前。那位机械师的思维指标在整个‘三十三天’排进前五十，他出生在三十天，在置换时却罕见地向下置换选择了第九天——为了给他制作身体还废了不少材料。”
这些事实山般压下，确实给予迦迦叶些许震撼，但潜意识中，他隐隐预测到第十天会有更难以想象的事正等着他——既然第九天是那位机械师通览“三十三天”的选择，其必有深层的原因。见释那没有否定他，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阶梯处于“夜晚”之下。站在阶梯中部再观察，“昼夜”交接之处只予人荒谬之感：刻意营造的橙黄色光线但非没有使冰冷的金属板泛出几分温度，还横添几抹讽刺的肃杀之意。他方踏上第一级阶梯，释那忽然留下一句“为了保持你进入第十天的惊喜感，这一层我就不陪你了，我在活页门等你”后瞬息失去踪迹。骤然失去一位相伴不长的熟人让迦迦叶感到片刻的不适，而失去“光球”这一光源，视野也暗下几分。他打开机械甲的前置照明，带着不明的期待向上赶去。
在制冷装置的辅助下，剧烈运动变得不是那么使人不适。注意到迦迦叶仅差四阶就要抵达终点，释那从活页门前移开。迦迦叶关闭照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在意头盔上的水汽，缓慢地推开眼前这扇门。
一阵眩晕感袭来。
死死攥住门把的手使他免于坠亡，但从第十天投下的光芒将他先前设下的防线彻底击垮。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却莫名其妙地盈满眼眶。
是会呼吸的昼夜，是高挂于空的太阳，是开始转动的天空。
他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干脆再次推开那仿佛隔绝两个世界的门迅速跃入，只给第九天留下一声沉闷的“咚”。
等他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手环上的时间也自然的校正——“现在”是公元3178年7月19日/飞马历107年5月8日。此刻他坐在一家“咖啡店”内，窝在一个角落目光落在将全身都埋进杯中的释那上，陷入思绪之中。
“白昼”拥有强大的力量。若说“第二天”的科技水平勉强算作“第一天”的两倍，那么“第三天”便是“第二天”的五倍。随着伪白昼范围的扩大，科技水平也指数型的增长。不可否认，释那所说的置换月将思维指标强的人送至更高的天层是一个原因，但是，迦迦叶扫视了一圈周围悠闲惬意的食客，他认为白昼带来的心理作用是更主要的原因。
说到第十天的“白昼”的特点，除去转动之外，那便是使之变得更加真实的“热量”。据机械甲的温感仪提供的数据，在“夜”的温度远低于“昼”下的温度。咀嚼着不同口味的素食片，卧在飞行舱内的人们从他眼前飘过，他甚至开始疑惑科技还能如何更进一步。从吧台前的机器人手中接过他所询要的四片圆形薄片，他将它们贴在了气靴上。依他搜寻到的信息来看，这小小一片就可供能十年。
迦迦叶轻敲杯壁将溺于“咖啡”的释那唤醒，顺着指引到达阶梯旁，趁着此刻阶梯处于“夜”间快步踏上，继续向顶层出发。
他触动于这令人窒息的人为自然。但这并不是他所想得到的。跟随着在第十天变得寡言的释那，他毫无迟疑地前进。
释那似乎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留在第十天呢。”
“这里并非是我所希冀的终点。”迦迦叶这般回复。
“想来也是。”
肆
如果对大脑的研究足够，那曾经风靡一时的“全息游戏”的设想应是可以实现的。可仅将神经信号与游戏仓匹配的工作与他现在所见可谓是天壤之别。身处于第十二天内一所不起眼的电子生命研究所内，他观察着那插满芯片的巨大机器。
同样在这间屋内的，还有六个四、五十岁的年轻人，带着一点兴奋咨询“电子化”的具体事项。迦迦叶假装对附近一块简介板起了兴趣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一旁的对话。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理论部分现在已经可以交给机器控制了，只要你们签下这份协议书就可以开始。”实习生模样的男性如此道：“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一下：电子化之后，你们就只能通过智力来获取货币。若是思维指标不过关，我还是希望你们谨慎考虑。”
迦迦叶注意到有两个人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一分钟后，四张协议书被上传到网络，迦迦叶和剩下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注视着那四人陆续躺在仪器上。在实习生按下按钮后，四张薄薄的芯片从一旁的机器输出。实习生将它们插进主机的空余槽内，冲其他实习生挥挥手，边喊着“我去销毁一下废弃品”边拖着四具失去寄宿者的□□向一旁泛着高温的房间走去。
两个放弃“电子化”的人愣了一下，颇为失魂落魄地离开研究所。
被绿植所围绕的研究所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神圣。迦迦叶在“街市”买了一桶隐身漆刷在机械甲上，短暂地休息后继续前进。
从第十二天起，随着天层的升高，“电子化”的程度也越来越高。残留在“城市”中的人们不再展露笑容，变得沉默而怨愤起来。
“这些人在置换月基本上会被扔下去。”释那这么对他说。
而从第十六天开始，世界似乎凝固起来。鳞次栉比的研究所野草般占据着天层的各个区域，为数不多的剩余人类蝼蚁般躲藏在阴影中。
“我连补给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迦迦叶用言语发泄内心的不满。他也曾通过“体验仪”接触到“那个世界”——“电子界”——繁华而神奇。从奇怪的魔法体系到梵音袅袅的古寺，从群英聚集的文艺复兴到原子内部，不论是什么地点、什么人物，只要有想象力就可以诞生。
不知是虚假的美好还是美好的虚假，迦迦叶难以忍受这样荒诞的气息，对那一座座研究所敬而远之。
在没有停歇的行走中，他难以计量自己究竟爬了多少层阶梯，唯有身体的疲劳提醒着他离第一天已越来越远。而当他照例在阶梯旁寻找合适的位置休息时，释那突兀地打破令人麻木的循环：“我们已经要到第三十一天了。”
于迦迦叶，这句话简直为他僵硬的躯体重新注入灵魂。
但是，“第三十二天如果也只是‘电子化’后世界的传输速率更快，于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是的，一直到第三十一天，现实的科技几乎完全消失了，仅留几个“守望人”和他们看守的“主机”在拥挤的世界分得一点空间。可纵使“电子化”世界的科发展到能够在弹指间，也就是三十二亿百千分之一秒间将一个世界的数据处理完成，对于他这个行走在现实的人也没有丝毫的影响。虽然耻于承认，但这便是事实：他曾经对于“三十三天”的期待，已经在这场望不到终点的，“故地重游”般的前行中被磨平了。
眨眼缓解发涩的眼眶，迦迦叶在释那“再坚持一下”的劝慰中抵达了最后一圈阶梯的最后一级。丧尽力气的他不得不将身体尽可能地贴靠在门上，企图顶开门——感谢高天层的门是斜向上而非开在头顶。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门真的被缓缓顶开。迦迦叶这才发现门的主要材料居然是木头。几乎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洪荒巨兽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钻进他的耳朵。即使有头盔阻挡，巨大而持续的声浪也让他一阵恍惚。待他稳住心神，穿过木门，满目皆为物理模型，从简单的理想斜面到和放射共处一盒的猫，七零八落地堆积在地面上。奇特的是，这一天层竟没有信号。迦迦叶轻敲手环，试图查找“第三十二天”的信息，却发现没有网络连接。对于作为人类活动产物，本身就近似通讯卫星存在的“三十三天”来说，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他眼珠转了转，看到了夹在几个模型中的电磁中继器。
“原来如此，”他下意识的自语，转身去找释那，“这里是什么情况？”
“是‘储物室’。”释那难得正经的回答，“在你没有了解的电子化世界，他们在探求真理——而由于电子界无法刻画宇宙规律，他们需要将仪器建立在现实中来证明理论。”
“既然如此，何必进行电子化？现在人类应该已经可以存活很久了吧？”
“对于真理的追逐者而言，在‘真理’被发现之前的死亡都是难以容忍的。”释那严肃道。
这一层似乎没有值得调查的事物。迦迦叶从诸多古怪的仪器中穿过，中途打量了几眼一片装在真空中的羽毛。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等等……这个声音应该不是这些没有启动的仪器发出的才对。”他张望一周，企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在上面？”他有些吃惊地抬头向上望去，“能量供给的部位不应该是内部吗？”
“你猜到这是能源供给的声音了？”释那身上的光芒闪了闪，声音中也有几分吃惊。
迦迦叶皱起眉，没有出声解释——鉴于释那可以直接“看”到他在想什么，倒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一边走向前往第三十三天的最终阶梯上，他一边思忖。从最底层第一天一路爬过来，本以为会在中低天层见到为“生物圈：三十三天”供给能源的部位，但出乎意料地，直至他如今即将抵达第三十三天，也不曾见过这个部位。
既然大量仪器在第三十二天进行测试，那么答案很明显，不在第三十一天，提供能量的部位应在第三十三天。
正当他百无聊赖开始计数走过的阶梯时，一个念头光般掠过他的脑海。咽喉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是什么使他牢牢的站在这里？“三十三天”并不是真正的星球，何谈极大的，能够将他吸附在此的质量？
释那倏地提高亮度，从迦迦叶身前飘到他的身后：“上去吧，你会找到答案的。”
他也只好止住杂乱的思绪，再次前行。说来奇怪，本以为已经耗尽全部气力的他在充满困惑的现在却感到一股力量在沿着血管从心脏游走至末梢。“好奇心”驱使着他。在最大马力地冲刺下，他快速抵达了最后一扇门，它比木门还让人惊奇——这是一扇水平向外推开的混合材质的门。
他踏上由金属逐渐过渡至石质的台阶，面对面前的一块巨石无从下手。就在他摸索时，石门从后方被拉开了。他心中一惊急忙后退，险些一脚踩空。石门后的嘈杂也渐渐散去。迦迦叶抬眼去看，只见一群穿着两、三件衣服的人正盯着他。下意时地点亮手环确认温度，是二十四摄氏度没错。还未等到他再次抬头，几个较年轻的男性已将他抬起向石门后走去。
星辰从天上跌落进他的眼中。他没来由地开始慌张起来。他不曾为白昼高歌，此刻却因这星辰感到亘古的呼唤。
他想，“当生命仰望星空时，智慧诞生了。”
伍
那些人将他安置在一个三面围墙，独留一面玻璃的房间。不一会他们出现在玻璃的后方。
“你是从下天层上来的吧？这个房间的温度足够低，你可以脱下制冷装置。”声音从他右方的传声器中传来。迦迦叶摘下头盔，感受温度后迅速把沉重的机械甲也卸下。久违的轻松让他忍不住叹气。玻璃那一侧的人好像因为他的举动笑出了声。
“你好，我是隶属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的科研员波达瓦.婆多。请问你是怎么到达第三十三天的呢？”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困扰，“置换月应该还没开始吧？”
听到这个问题，迦迦叶第一反应便是寻找释那的踪迹。无果，他只好如实回答：“我是第一天的迦迦叶.底婆罗，是一个自称‘南无三’的光球引导我攀登至此的。”
敏锐地察觉到原本因好奇而围在附近的研究员们变得严肃起来，他暗自压下想要询问的心，静静等待。果不其然，名为波达瓦的（似乎是首领的）男人主动为他解惑了：“如果我们没猜错，那应该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命体！……这样吧，你看到旁边堆着那摞皮肤状的物质了吗？”见迦迦叶点头，他继续道：“那是更有效而轻便的制冷装置。你穿上它然后在三十三天转一转吧——既然你能够到达这里，相比思维指标也不会低到哪去。至于你的那套制冷装置，等会找个人帮你用缩小仪缩小吧。之后我会去找你的！”兴奋的光芒从眼睛弥漫至脸庞，波达瓦就这样激动地冲了出去，身后跟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紧随而上的其他科研员。
依言将那皮肤状物质套在身上，迦迦叶并不意外于其几乎没有质量。拎起机械甲和头盔推门而出，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数人从各处涌出冲向一个巨大的祭坛状场地，间或翻出几句争执与尖叫。他愕然地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寻找“缩小仪”，根据猜测启动机器，将机械甲缩小后揣进兜中。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靠了过来，不是释那又是谁？明知无法对其产生一丝伤害——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不会对其产生伤害——迦迦叶伸手挥散了光球。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高维生物’啊，释那‘南无三’。这下弦理论恐怕会占据风头喽。”踱至屋外，迦迦叶毫无顾忌地坐在草地上体会皮肤传来的微妙触感，转过头等待着释那的解释。
“我可是扩充超引力理论的拥护者。”他听到释那小声道，“我确实是南无三，虽然你们现在称呼我为‘高维生命’——”
“难道你不是？”
“当然不，我仍是同你们一样的四维生命。”
啊，迦迦叶想，现在也不用再争执人类究竟是活在空间三维时间一维还是活在四维了。
见迦迦叶没有开口的欲望，释那便继续道：“‘南无三’是一种意念体，因此从人类的视角看，便是‘无生无死’了。如果人类在死亡时能够凝聚构成‘意识’的粒子，即可认知‘自我’，从三维德束缚中解脱——四维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那是将自己束缚在三维的人类的认知。一切的起因和结果都是同时出现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这已经非常不现实了。随着宇宙红移，高维生命愈来愈难联系低维生命了，这也是‘神被证伪’的原因。而那些确实摆脱四维的‘修行者’们在红移结束的现在也不知去往了何处。”他苦笑一声，又道：“当初你问我为什么找到你，我说谎了——并非是因为所谓的‘缘’，而是因为在‘三十三天’，我还没能再找到其它能看见我的人类。”
释那浮到迦迦叶的上方，使他不得不仰视祂。那均匀而光滑的柔和光球却给他一种微妙的凝视感。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你是——
“是的，我曾经是生活在第四纪晚期的人类。”
失去控制的身体踉跄着，企图将精神一并拽入深渊。纵使早已在心中有过猜测，可将这冲击性的事实明白地呈现在他眼前时，恐慌仍将他缠绕。他本想快步冲去人声鼎沸的祭坛，却在短暂的思考后放弃了这个想法——至少他要从释那这里再了解一些“真相”。
“愿白昼与你同在，”释那忽然对他重复了这句话，“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愿无量光明南无三与你同在’。但现在既没有曾给人带来光明的太阳，也没有南无三了，甚至连白昼也不似以前。”
“不过有一句话我没说错，你可以在第三十三天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趁着波达瓦他们仍在讨论，开始行动吧。”
陆
对于生活在能源并不富裕的第一天的迦迦叶来说，最吸引他的是“三十三天”的能源供给。在一块草坪上找到贴在木布告板上的纸质地图后，他便向着动力站进发了。
远未见到动力站的模样，一股连制冷装置都无法掩盖的热浪已向他袭来。内部已远不止氢聚变的温度了吧？他不得不先后退几步，远离这高温。当他围绕这区域半圈时，一条通道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不作他想，迦迦叶向通道走去。
“这是什么……？聚、发生……聚变发生区？”他眯起眼，艰难地辨认着涂在通道壁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目光下移，他找到这可怖温度的原因：“超导托卡马克装置，内部温度一亿开，务必及时更新隔温层。”
一亿开，红巨星氦闪。迦迦叶内心虽唾弃自己，双腿却可耻地向里跑去。在材料不明的隔温巨墙已肉眼可见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释那拦住了他：“不能再前进了。”
恰如被人泼了一桶液氮，迦迦叶在理解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后几乎立即往回跑去。那可是一亿开！虽然不知道这同样难以置信的隔热材料究竟是什么，但他刚刚的确是在向死亡冲刺没错。
“我真庆幸你的大脑还能控制你回到这里——那可是氦聚。”
“不可思议？但是在生物圈启程之前氢聚变就已经被掌握了，现在能进行氦聚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在旅程中又发现一些新元素可以供人类进行尝试。”
迦迦叶“哦”了一声，离开了这个各种意义上的“炼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生物圈：盖亚”计划第三〇八号——“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总控室。
本以为会被身份验证拦住的迦迦叶几乎是踏着□□抵达的总控室。
“奇怪……难不成是因为波达瓦忘记了？”摇摇头甩开无用的设想，迦迦叶在桌子上找到看起来应是被仔细保管纸张却完全泛黄的设计图。
他不由得欺身上前，审视起来：建在最外层，拥有人造大气的第三十三天，从第三十二天到第二天每层高四千米，以及他的出生地，一万米的第一天。这和他所经历的路程没什么出入。在设计图下方有几行草草字迹，看起来是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遇到的问题：“1.建造地点？地球容不下所有生物圈的建造；2.用什么产生生物圈的引力？”
“引力”两个字被人用红墨水圈上一个圈，然后被一条带箭头的线指向设计图中第一天的内部。迦迦叶又重新扫过旁边的批注：半径计十三万五千米。
“多出的五千米的是内核？这确实说的通，可是作为‘引力源’的究竟是什么物质……？”
如果“三十三天”是在人类世晚期建造的，那不应有这样的技术才对——就他所知，粗略地掌握地地核组成时都驶离地球五十多年后了，古人类也不应有获取地核的能力才对。他思索着向门外走去，正巧撞上将要进门的波达瓦。
波达瓦即使侧身闪避，热情地向他挥挥手：“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刚才还想带你去祭坛来着。”他打量了一下迦迦罗的表情，斟酌着询问：“有什么我能够解答的问题吗？”
迦迦叶这才回过神，将自己对于引力源的困惑告诉波达瓦，却没想到波达瓦笑出了声。见迦迦罗投来尴尬的目光，他勉强绷紧了笑意回复：“你想多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就像氦聚的条件是在驶离地球后用新材料完成的一样，为‘三十三天’提供引力的，同样在驶离地球后进行了改造，最初，确实因为失重需要一些措施没错。而现在，第一天之下的五千米，是密度极大的熔融态物质。”
迦迦叶即刻便提出质疑：“像是通过改变排列结构之类？这我可以理解，但是红移结束前，最稳定的应该是铁核，在红移停止的现在，规矩难道不会改变吗？”语毕，他自己先滞住两秒，“不对……规律改变后为什么人类还能继续存在？！”
波达瓦微微斜头，没有见到预想的生命体后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是‘释那’告诉你的？真可惜我见不到他。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描述。我想还是让你切身体会一下比较好……来这边。”他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向迦迦叶招手。
跟随波达瓦走进被黑暗笼罩的屋内，未等他开灯，在释那的光照下迦迦叶便已将屋内的设施浏览了七七八八。若他没猜错，这也是一台连接电子界的计算机——但与他之前所见到的不同，它并没有插入芯片的槽口，取而代之的是五台巨大的连接舱。
说起来，即使释那已经飘到波达瓦眼前，波达瓦的目光仍无焦虑，这场景着实颇为诡异。眼见释那穿过波达瓦的头颅还故意停在中间，迦迦叶不得不匆匆移开目光防止自己笑出声。
“……你用四号仓。我带你去电子界看一下当时的情景。”波达瓦指了指标注着“四”的连接舱，自己进入了旁边的三号仓。迦迦叶躺进四号仓闭上眼，昏昏沉沉着便被拍醒。
一群人正在他们的上方为了什么问题而争执，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公式和数字。波达瓦向几个注意到他的人点头致意，推着迦迦叶进入了身后的放映室。
“这是我们用来显示理论模型的地方，不过同样有一些记录——在这里。”波达瓦触碰了操作台上的屏幕。他们瞬间陷入了全息投影之中。略微失真的录像还原了规律变化的瞬间——最外围的大气毫无声息地消散；圆形的外壳有的地方忽然露出间隙，有的地方却忽然挤压隆起；所有记录内的人类都在心悸后倒地……随着“三十三天”几乎解体，这个时长仅两秒的记录也结束了。
波达瓦叹息道：“除了一些身体构造特殊的人，就只有已处在电子界的人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改变的规律没有对电子界产生太大的影响——对于他们而言，一切仅是信息传递一瞬的阻塞。事实上，我们在红移结束前的三年便已预测到它大概发生的时间，但当时大多数人认定它会逐步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突兀地结束后蓝移居然并未开始。”
“其实这样也好，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熬过规律缓慢改变带来的痛苦，从细胞破坏到认知偏差。”迦迦叶在耳边听到释那的声音。
波达瓦继续着：“多亏引力源在规律改变后仍提供巨大的引力，‘三十三天’才能坚持到我们找到方案的那一刻——要知道几十个生物圈因为彻底解体而失去了联系。在勉强维持生物圈的基本形态后，我们在电子界对新规律进行了四年的推导，并且重新制造身体以采集数据。”
他转过头望向迦迦叶：“新规律并非对‘三十三天’没有影响。它几乎就要毁灭三十三天，氦聚有长达三个月的停止，我们仍要庆幸它没有进行更猛烈的爆发。我们仅能依靠古早的太阳能板，也就是光能板来维持最低运行，可光能板还因数学规律的细微变化而部分故障。”
“人类还能继续存在，是因为人类为了生存向死而生地背水一战……还有‘幸运’。”
迦迦叶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他也没有出声。
但是波达瓦很快从这种情绪中脱离，瞅了眼时钟笑嘻嘻地准备回去吃饭。毫无饥饿感的迦迦叶从舱内坐起，消化着刚才所听闻的一切。
你还好吗？他听到释那这么问他。
不好，他想，生命就像是个笑话。
“你怎么看待‘宇宙全息论’？”他忽然这么问。
“还是挺认同的。”释那飘远了一些，“虽然我也不知道宇宙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得知的红移和蓝移。”
迦迦叶强打精神竖起耳来。
“当深度对称被打破时，一切诞生了，但是‘空间’无法容纳辐射带来的能量而开始膨胀——作为量子景观碎片，宇宙比它诞生之地更混乱，也更‘充实’了，按照全息宇宙论，你可以将它看做被投入清水的细胞。”
“那么现在的状态算什么？动态平衡？”
“是的，动态平衡。”释那明显犹豫了，“但是它很快就会被打破：作为这个宇宙‘存在’的一部分，一些升维的生命体离开了这个宇宙，这使得‘对称’从根源上便无法恢复了。好似由三夸克构成的质子失去一个夸克，不论以什么手段维持它作为质子的形态，夸克总数已经减少了。”
“不过我想蓝移至起点后，在‘一切皆不存在’的内部应该会自行调整——但下一次诞生的宇宙维度应该会减少。”
迦迦叶脸上露出了毫无色彩的笑容：“这算什么？你要把它比做‘质壁分离及复原？’”
释那也不做声了。
在惨白的灯下，迦迦叶和释那面对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
“应该还有两百年。”释那回答了他无声的问题，“我？我不打算离开这个宇宙——我们留下来的这些都不打算离开，这可是我们的宇宙。”
“在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做？”释那难得向迦迦叶发问。
“我要回到第一天。”迦迦叶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说的没错，从第一天到第三十三天，不曾有一处没有痛苦和烦恼，甚至连你，解开‘束缚’的南无三，仍为执念所困。虚假的白昼令我困扰和反感，但我现在无法面对这浩瀚的星空——它正如野兽獠牙泛起的寒芒，向我展示‘不对称’的恐怖。”
释那移动到门口：“那么走吧。或许你会重返此处，但那绝非此刻。去向波达瓦他们道别吧。”
波达瓦没有意外地同他告别。
“你会回来的，我们等着你。”他怀着此般自信将迦迦叶送入传送门。
他回到了那令他感到陌生的废料站。不久前停置在此的机甲仍笨拙地停在离阶梯十几米的地方。
“你又要去哪呢？”他背对释那爬进机甲。
“可能会待在这里直到你死去？”释那的话语中带着少于的不确定，“毕竟无人交流的日子真的很无趣。”
迦迦叶点头，操纵机甲钻进废料之间。
“如果你觉得这会比较有趣的话，我没意见。”
柒
在长久地思索后，他还是选择前往第三十三天。波达瓦意料之内地轻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向一些面带懊恼的人收“赌资”。
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他在两个世界往返，同时尝试构筑规律改变前后的模型——释那提供的数据使这一切成为可能。在第十五次失败后，他们成功的建立了统一场论。
不论如何，起码在他们生活的维度，这个理论是成立的。
“还有五分钟。”迦迦叶靠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扇了扇大蒲扇，“都快要结束了，我还是没能适应第三十三天的天气。”
末了，他感叹道：“连‘统一场论’的建立还好似昨日之事，真难以接受这一刻居然马上就要到临了。”
“按照推算，三年后你就又会与波达瓦重新相遇了。”
“真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世界。”
释那笑道：“那时你同样也会难以想象蓝移之前的世界是怎样运作的。”
“说的也是。”
然后他们默契地停止了交谈，安静地注视着倒计时不断跳动。
在数字跳到“3”时，释那微微颤动了一下，对迦迦叶说：“再见。”
但那语气并非道别，而是包含对新世界期待与好奇的问好。
迦迦叶也笑了，灰白的眉弯起弧度：“再见。”
3，2，1……嘭。
在10^-43秒内，小小的量子景观碎片在能量泡沫内晃动了一下。
……
…
“。见再”
壹
“上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每当疲劳至极限时，迦迦叶便会仰望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陷入自己的幻想：或许那里有更先进的设备与更前沿的理论，在保障基本生活需求之外还有余力去追求些其他什么？他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给机甲下达了“万历29367，78时30分唤醒”的指令后从一旁扯过一条以镓为填充物的“毯子”盖在身上开始假寐。
臃肿而厚重的机甲在金属废料中穿行，每一步都发出令人耳酸的吱啦声。人造星的光芒被淹没在黑暗中虚弱地投下几丝微光。同样的情景，也在远处的黑暗中进行着，金属废料构成的“草丛”中，此起彼伏地传出声响。
现在是万历29367，77时30分。
“第一天”没有白昼。
伴随着有些聒噪的闹钟挤进他眼中的，并非拥挤而冷酷的机甲堆——一个诡异的发光白球取代了它们的位置。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光球在空中轻微晃动后传出了声音：“迦迦叶.底婆罗。”
迦迦叶为期与设想中电子机械音不符的泛远声线挑起眉，将机甲切换回手动模式向前几步，又听其继续道：“愿白昼与你同在，我是南无三释那。”
迦迦叶颇为兴味地摩挲起下巴，靠体感操纵的机甲自是做出同样的动作，但碍于机甲没有下颚只是在空中胡乱摸索了几下。“你要知道，”他开了口，清亮的声线经过通讯器的转输后变得生硬而干瘪，“‘神的存在’已被证伪，就在万历前372，呃，‘年’。”
“……”光球发出的光闪烁几次，似乎欲寻合适的例子来反驳他：“可是第四纪的古人类还曾因未发现农药的危害而造成几万个物种的灭绝！‘如果不能证明其有害，那么便为无害’，这个观点可是从那时起将人类推向如今苟居于‘怛唎耶怛唎奢天’——‘三十三天’的地步的！”
“第四纪……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谁又能真正说清？如果你坚持称自己为南无三，与我而言并无所谓。不过，你到第一天来找我，究竟所求为何？”迦迦叶在心中暗笑一声，并未与它（或者‘祂’？）争执。第四纪的古人类向来以‘抑智抑科’为特点出现在史书中，又因古人类文明处于红移期银河系猎户臂的太阳系难以进一步探索而很少被提及——甚至连古人类自己确立的“第五纪”——人类纪能获取的信息较之还更多一些。此刻迦迦叶所好奇的，无非是这个看起来至少应是第十七天以上才能制造出的光球为何会屈尊于第一天。
沉默短暂地持续了几秒。
“我能听见你的思维。既然你不愿争执，那便罢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迦迦叶.底婆罗，你想登上第三十三天吗？”
过度惊讶引发的瞬间站立使迦迦叶的头狠狠地撞在机甲壁上，他倒吸口气双手抱头，震惊地张开嘴像脱水的鱼无力地开合。在某一瞬间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回原处。
“是的，我可以带你上去。”光球大抵为他的模样所娱，飘飘地围绕机甲荡了一圈，“至于为什么？因为我‘成道尚短还不能完全断欲’？奇怪……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你可以如此理解：选中你是只是因为你合眼缘。”
“作为交换，你所要做的是一天一天地前进。如果你接受，看到前面那排阶梯了吗？从那里开始吧。”
顺着光的方向望去，一眼见不到头的白色阶梯隐隐约约盘旋着浮现在空中。仅仅几秒，迦迦叶的脖颈便酸胀起来。他抓起挂在右侧的头盔打开舱门纵身跃下。轻触手环，即时信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零下三十二摄氏度……温度这么高，今天的供能不错啊。”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压实自己的头盔向阶梯走去。
身后机甲的显示屏闪烁三下，安静地立在那里。
鲜有人至的废弃站又恢复了死寂。
贰
阶梯很长，纵如迦迦叶这般常年进行体力工作的人也颇为吃力。为了疏解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挑起话头：“你是从上层下来的吧，能谈谈上面的世界吗？”
自他踏上阶梯便不紧不慢浮在他前方为他照明的光球向他靠近几分：“在这无神论的世界，我倒也不奢望你的信仰，但也姑且尊重我一下，呼唤我的名字吧？”
“好的，释那，拜托你了。”
光球亮度上涨几分，硬是让迦迦叶感到被“瞪”了一眼。
“上面的世界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是何等身份、何等智慧，顿悟前的人类都深陷同样的苦海。况且，之后这三十三重天，你将会一层一层爬过，想来你自己感受会比听我诉说更为真实。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历史来消磨时间——哦，看起来挺感兴趣？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这一端逐渐消失的通往第二天的阶梯上，回荡着悠然的声音。
“在人类世晚期，因为抑智抑科的思想基本被消灭，古人类踏上了飞速发展的道路，而这同样也踏上无法停止的、冲向灭亡的列车。为了生存，古人类空前的同心协力，制造出‘生物圈：盖亚’以进行文明的延续。虽然人类世的科技远不能同现在相媲婗，但最终有七十二个中型生物圈和十八个大型生物圈被成功制造。你现在所处的，便是——”
“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迦迦叶接过话柄，疑惑道：“这些内容我曾在废弃站下的石板上见过，似乎是利用穿透枪刻下的痕迹，标注着古人类通用语。可是我从未听说过其它的生物圈。”
释那依旧老神在在：“既然是听故事，就不要那么心急，反正这阶梯还长得很。当时所有的生物圈竣工后，古人类原本打算将其投放至飞马座51，可就在即将启程时，‘红移即将结束’的预测改变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推测蓝移会导致宇宙向膨胀的反方向，也就是坍缩进行。”
“——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祂从默不作声的迦迦叶脑中得到了答案：“是的，既然时空会‘倒流’，也就无需在意资源的枯竭了。将目标设置为‘探索宇宙’，九十个生物圈满载着古人类出发了。”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直至今日，蓝移看起来还不曾有要发生的迹象。”
迦迦叶欲将落在下一阶的左脚悬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他面部肌肉紧绷，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红移已经停止了……”
释那笑了，语气中充斥着年迈长者对不更事的孩童的包容：“是的，迦迦叶，红移停止了，可蓝移并未开始。”
“那‘三十三天’现在在什么位置？”
“你会知道的。”释那重复了一遍，“你会知道的，在前进的途中。”
迦迦叶没有深究，汗液从皮肤表面溢出，与空气接触的瞬间便凝成白色的结晶，在空气中悄然闪烁。他收回左脚喘了口气：“我走了快有七百阶了吧？一层天究竟有多高？”
“最初建造时第一天的高度计划是八千米，后来在建造过程中进行了扩建，如今应该接近一万米。按照你的速度，预计八九个小时后就能抵达第二天了。”
只可惜气靴才充了一个多小时的能量，现在使用之后的路途就少了一份保障……
“我建议你现在使用它，”浮在空中等待迦迦叶休憩的释那这样说，“在登入第二天后你就可以补给能源，况且在‘三十三天’，唯有‘第一天’与通常天层的四千米有异，高一万米。既然可以做到，自然是尽快上去更好。”
迦迦叶沉吟片刻，接受了这个建议。
弯腰摸索几下，迦迦叶启动了气靴，靴侧倏地泛起蓝光，在空气中划出流彩。
在原地剁两下脚，他深吸一口气，顷刻间发力向上冲去。有了冲力的加持，一步十阶不在话下，只要找好落地的角度。倒也不会对机体产生较大的损伤。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他竭尽全力奔向他的“灯火”所在之地。待他因腹部的空虚不得不停下脚步时，气靴的能量也濒临耗尽。因没有质量未被拒绝的释那附在他的肩上，为他鼓劲的话语虽充斥着热情却显出懒洋洋的意味。
“需要休息一会吗？大概再有五六百阶就到了。”
迦迦叶迟疑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前进。此刻他昂首已能看到上方镶嵌着无数频闪灯的巨大金属板，他猜想频闪灯的存在意在仿造古人类所眷恋的“星空”的效果。不过真正计较起来，一生都笼罩在黑夜下的人倒也不会有什么心思“仰望星空”。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到达阶梯的尽头。与之相连的，是一扇需向上推开的材质不明的活页门。
“我打开这篇门后不会被成吨的金属废料砸死吧？”双手握住门把，他偏过头向他肩上的释那开玩笑。迦迦叶觉得释那可能听到他在心里评价祂怠惰了——在阶梯的最后祂才舍得从迦迦叶的肩上悠悠飘起——不过一个“光”球究竟要怎样运动呢？
释那没有接他的话，倒是催促他前进：“快点上去吧！”
煞感无趣地翻了个白眼，迦迦叶向上猛地一撞推开了门。
“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啊……”差点被疾驰而过的陆用机器人碾成碎片的迦迦叶小心翼翼地从门下探出头，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快速翻出活页门。关闭气靴，他走向右侧的一棵长藤球，随手抓住一根枝条插入充能孔后坐在石椅上。环顾一周，他脸上浮现出困惑。
“这棵树的树叶是可以食用的，”释那解释道，“和‘第一天’食物供给点的食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做成叶片的模样罢了。在你摘下一片‘叶’之后，‘树’内部的程序将控制机器在同样的位置再合成一片‘叶片’。”
迦迦叶摘下几片垂至他身前的树叶送入口中，粗略地咀嚼几次就囫囵咽下。毕竟虽然外形为树叶。内容物仍是容易消化的合成食物，仅仅四片便已略略填饱了他饥饿的胃。静下心观察，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部分街道都鲜有人迹。不过当他转过头时，他已明晰了缘由：在这同“第一天”一样漆黑的“天空”中有一片格格不入的区域，亮着稍显昏黄而十分温暖的光芒。他呆呆地望向那边，许久视线才不舍地下移：几百人在这光线覆盖的区域中肆意地欢笑畅谈。
其他人呢？一层绝不可能仅有几百人。
想起适才急驰而过的陆用机器人，他沿着道路将目光投向应被称作“居民楼”的建筑。自幼在黑暗中生存所带来优异的夜视能力帮助他看到几个趴在窗前盯着沐浴在“阳光”下人群的“居民”眼中的渴望。
“为什么不下来呢？”迦迦叶忍不住悄声质问，“即使不能进入阳光，可黑暗也没这么不堪吧？我们这些一辈子活在‘夜晚’中的人可从未觉得我们理应躲在阴暗的角落。况且‘那个’虽然十分诱人，”他点了点从“夜晚”的罅隙中溢出的光芒，“应该也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白昼’吧？”
释那用了很长时间来组织语言。
“即使我详细向你阐释，我想你也不会理解。大致说来，这应该就是‘失去后才更想拥有’……或者‘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因为你在‘第一天’从未接触过‘伪白昼’，所以很难理解这种感受吧。”
迦迦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过了一段时间，当那些处在光芒中的人或失落或沮丧地走出光芒，而之前远远地缩在建筑中的一些人欢呼着冲上前取代他们时，迦迦叶对释那说：“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你所说的那种感受了。”
他激活手环，想要估计一下充能还需多久，却被联网后时间的自动校正打了个措手不及，迦迦叶狠狠的瞪着“千历296731，26时18分”这几个大字，一分钟后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确认气靴此时已经半充满，迦迦叶设置一个两个小时的闹钟，将腿摔上石椅后躺下，打了个瞌睡告诉释那“我先睡一会儿”便闭上了眼。释那摇晃几次钻进一片蜷曲的树叶内也不动了。
及至闹铃将迦迦叶唤醒时，气靴已达到盈满。他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起身走向释那所在的叶片。
企图抓住一团光的手毫无疑问地扑了个空，本是球形的光从指缝间溢散开，好似薄雾弥漫成一片。
不到五秒，重新聚成一团的释那凑到迦迦叶身前。
“走？”
迦迦叶点头，拔下连在气靴上的那根枝条，纵身赴往释那指出的阶梯所在处。
有了第一天前往第二天的那望而生畏的万米高空作为衬托，接下来这一段路程中四千米的阶梯显得让人容易接受的多。在这二天储备少许食物后，迦迦叶再次鼓足劲向上冲去。
于他而言，之后几层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伪白昼”的区域在一丝一丝地扩大。作为结果，“居民”们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在第四天，他见到了真正的植物。他在脑海中一阵搜刮，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它：青翠欲滴。倒是释那颇显郁郁，碎碎叨叨着白垩纪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蕨类。此时温度已经升高至零下十一摄氏度，迦迦叶不得已脱下头盔和外置机械甲，抬手拭去额上的汗晶。
“上面的温度会越来越高的吧？”他问释那，“可是零下五度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释那回答道：“等到第九天你可以给机械甲安装一套制冷装置——不过即使是在第四天，你这套外置机械甲也已经是相当老旧的设备了，不然你直接在第九天购置一套新的机械甲？”
见迦迦叶不吱声，祂也没再追问。“情怀”也好，“寄托”也好，人类自开始思考时对这类物品就格外热衷。
叁
“昼夜”等分。
当迦迦叶迈入第九天时，第一眼看到的即是此般景象——话虽如此，可从下层阶梯仰头穿过活页门时杀入眼帘的必然是“天空”无疑。
他从手环中调出地图，顺着指引找到他所遇见的第一位机械师。老人家看起来年岁已高却十分精干，了解他的需求后利落地拆开他的机械甲安装上制冷装置并接通回路。迦迦叶支付了报酬准备离开，却被从身后叫住。
“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三年才到‘置换月’吧？客人您是怎么从第一天上来的呢？”
一直未被人注意到的迦迦叶彻底忘记了这回事，事先没有准备说法使他不得不僵硬地承受着身后刀刃般的目光。
“我告诉你一串数字，把这串数字复述给他后径直走出店铺，不要多说一个字。”释那在他耳旁小声道。迦迦叶依祂若说复述那串莫名其妙的数字时感受到目光中寒意褪去，呼出一口气走出店门。
拐入一条罕有人迹的小巷，他急切地望向释那，企图疑问能得到解答。
“其实如果你不上来，三‘年’后的‘置换月’你也是有可能取得与上层人‘置换’的机会的。每过二十万个小时，‘三十三天’的中枢系统就会展开为期一个月的‘置换’——你问什么是‘月’？就是七百二十个小时，是古人类计时的一个单位，毕竟古人类建造‘三十三天’时应该也没想到蓝移居然一直到计时法变得如此混乱仍未开始……不提这个。在二十万个现实中，每个人的思考能力会被作为检测指标，高于平均值的人可在进行全天层游览后选择一层居住。相对地，若高天层的人指标远低于平均值，同样会被遣送至第九天到第二天。”
“至于那串数字，是之前一位从第二十九天被遣送的高级研究员的身份编号——只要你什么都不说，人类就可以脑补出自认为完全合理的故事。”
说到这，释那的声音染上无奈：“你也是厉害，第九天那么多机械师，你居然跟着导航走都能走到背景最深的这一位前。那位机械师的思维指标在整个‘三十三天’排进前五十，他出生在三十天，在置换时却罕见地向下置换选择了第九天——为了给他制作身体还废了不少材料。”
这些事实山般压下，确实给予迦迦叶些许震撼，但潜意识中，他隐隐预测到第十天会有更难以想象的事正等着他——既然第九天是那位机械师通览“三十三天”的选择，其必有深层的原因。见释那没有否定他，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阶梯处于“夜晚”之下。站在阶梯中部再观察，“昼夜”交接之处只予人荒谬之感：刻意营造的橙黄色光线但非没有使冰冷的金属板泛出几分温度，还横添几抹讽刺的肃杀之意。他方踏上第一级阶梯，释那忽然留下一句“为了保持你进入第十天的惊喜感，这一层我就不陪你了，我在活页门等你”后瞬息失去踪迹。骤然失去一位相伴不长的熟人让迦迦叶感到片刻的不适，而失去“光球”这一光源，视野也暗下几分。他打开机械甲的前置照明，带着不明的期待向上赶去。
在制冷装置的辅助下，剧烈运动变得不是那么使人不适。注意到迦迦叶仅差四阶就要抵达终点，释那从活页门前移开。迦迦叶关闭照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在意头盔上的水汽，缓慢地推开眼前这扇门。
一阵眩晕感袭来。
死死攥住门把的手使他免于坠亡，但从第十天投下的光芒将他先前设下的防线彻底击垮。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却莫名其妙地盈满眼眶。
是会呼吸的昼夜，是高挂于空的太阳，是开始转动的天空。
他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干脆再次推开那仿佛隔绝两个世界的门迅速跃入，只给第九天留下一声沉闷的“咚”。
等他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手环上的时间也自然的校正——“现在”是公元3178年7月19日/飞马历107年5月8日。此刻他坐在一家“咖啡店”内，窝在一个角落目光落在将全身都埋进杯中的释那上，陷入思绪之中。
“白昼”拥有强大的力量。若说“第二天”的科技水平勉强算作“第一天”的两倍，那么“第三天”便是“第二天”的五倍。随着伪白昼范围的扩大，科技水平也指数型的增长。不可否认，释那所说的置换月将思维指标强的人送至更高的天层是一个原因，但是，迦迦叶扫视了一圈周围悠闲惬意的食客，他认为白昼带来的心理作用是更主要的原因。
说到第十天的“白昼”的特点，除去转动之外，那便是使之变得更加真实的“热量”。据机械甲的温感仪提供的数据，在“夜”的温度远低于“昼”下的温度。咀嚼着不同口味的素食片，卧在飞行舱内的人们从他眼前飘过，他甚至开始疑惑科技还能如何更进一步。从吧台前的机器人手中接过他所询要的四片圆形薄片，他将它们贴在了气靴上。依他搜寻到的信息来看，这小小一片就可供能十年。
迦迦叶轻敲杯壁将溺于“咖啡”的释那唤醒，顺着指引到达阶梯旁，趁着此刻阶梯处于“夜”间快步踏上，继续向顶层出发。
他触动于这令人窒息的人为自然。但这并不是他所想得到的。跟随着在第十天变得寡言的释那，他毫无迟疑地前进。
释那似乎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还在想你会不会留在第十天呢。”
“这里并非是我所希冀的终点。”迦迦叶这般回复。
“想来也是。”
肆
如果对大脑的研究足够，那曾经风靡一时的“全息游戏”的设想应是可以实现的。可仅将神经信号与游戏仓匹配的工作与他现在所见可谓是天壤之别。身处于第十二天内一所不起眼的电子生命研究所内，他观察着那插满芯片的巨大机器。
同样在这间屋内的，还有六个四、五十岁的年轻人，带着一点兴奋咨询“电子化”的具体事项。迦迦叶假装对附近一块简介板起了兴趣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着一旁的对话。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理论部分现在已经可以交给机器控制了，只要你们签下这份协议书就可以开始。”实习生模样的男性如此道：“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一下：电子化之后，你们就只能通过智力来获取货币。若是思维指标不过关，我还是希望你们谨慎考虑。”
迦迦叶注意到有两个人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一分钟后，四张协议书被上传到网络，迦迦叶和剩下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注视着那四人陆续躺在仪器上。在实习生按下按钮后，四张薄薄的芯片从一旁的机器输出。实习生将它们插进主机的空余槽内，冲其他实习生挥挥手，边喊着“我去销毁一下废弃品”边拖着四具失去寄宿者的□□向一旁泛着高温的房间走去。
两个放弃“电子化”的人愣了一下，颇为失魂落魄地离开研究所。
被绿植所围绕的研究所在“阳光”下显得温暖而神圣。迦迦叶在“街市”买了一桶隐身漆刷在机械甲上，短暂地休息后继续前进。
从第十二天起，随着天层的升高，“电子化”的程度也越来越高。残留在“城市”中的人们不再展露笑容，变得沉默而怨愤起来。
“这些人在置换月基本上会被扔下去。”释那这么对他说。
而从第十六天开始，世界似乎凝固起来。鳞次栉比的研究所野草般占据着天层的各个区域，为数不多的剩余人类蝼蚁般躲藏在阴影中。
“我连补给的地方都找不到了！”迦迦叶用言语发泄内心的不满。他也曾通过“体验仪”接触到“那个世界”——“电子界”——繁华而神奇。从奇怪的魔法体系到梵音袅袅的古寺，从群英聚集的文艺复兴到原子内部，不论是什么地点、什么人物，只要有想象力就可以诞生。
不知是虚假的美好还是美好的虚假，迦迦叶难以忍受这样荒诞的气息，对那一座座研究所敬而远之。
在没有停歇的行走中，他难以计量自己究竟爬了多少层阶梯，唯有身体的疲劳提醒着他离第一天已越来越远。而当他照例在阶梯旁寻找合适的位置休息时，释那突兀地打破令人麻木的循环：“我们已经要到第三十一天了。”
于迦迦叶，这句话简直为他僵硬的躯体重新注入灵魂。
但是，“第三十二天如果也只是‘电子化’后世界的传输速率更快，于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是的，一直到第三十一天，现实的科技几乎完全消失了，仅留几个“守望人”和他们看守的“主机”在拥挤的世界分得一点空间。可纵使“电子化”世界的科发展到能够在弹指间，也就是三十二亿百千分之一秒间将一个世界的数据处理完成，对于他这个行走在现实的人也没有丝毫的影响。虽然耻于承认，但这便是事实：他曾经对于“三十三天”的期待，已经在这场望不到终点的，“故地重游”般的前行中被磨平了。
眨眼缓解发涩的眼眶，迦迦叶在释那“再坚持一下”的劝慰中抵达了最后一圈阶梯的最后一级。丧尽力气的他不得不将身体尽可能地贴靠在门上，企图顶开门——感谢高天层的门是斜向上而非开在头顶。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门真的被缓缓顶开。迦迦叶这才发现门的主要材料居然是木头。几乎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洪荒巨兽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钻进他的耳朵。即使有头盔阻挡，巨大而持续的声浪也让他一阵恍惚。待他稳住心神，穿过木门，满目皆为物理模型，从简单的理想斜面到和放射共处一盒的猫，七零八落地堆积在地面上。奇特的是，这一天层竟没有信号。迦迦叶轻敲手环，试图查找“第三十二天”的信息，却发现没有网络连接。对于作为人类活动产物，本身就近似通讯卫星存在的“三十三天”来说，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他眼珠转了转，看到了夹在几个模型中的电磁中继器。
“原来如此，”他下意识的自语，转身去找释那，“这里是什么情况？”
“是‘储物室’。”释那难得正经的回答，“在你没有了解的电子化世界，他们在探求真理——而由于电子界无法刻画宇宙规律，他们需要将仪器建立在现实中来证明理论。”
“既然如此，何必进行电子化？现在人类应该已经可以存活很久了吧？”
“对于真理的追逐者而言，在‘真理’被发现之前的死亡都是难以容忍的。”释那严肃道。
这一层似乎没有值得调查的事物。迦迦叶从诸多古怪的仪器中穿过，中途打量了几眼一片装在真空中的羽毛。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等等……这个声音应该不是这些没有启动的仪器发出的才对。”他张望一周，企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在上面？”他有些吃惊地抬头向上望去，“能量供给的部位不应该是内部吗？”
“你猜到这是能源供给的声音了？”释那身上的光芒闪了闪，声音中也有几分吃惊。
迦迦叶皱起眉，没有出声解释——鉴于释那可以直接“看”到他在想什么，倒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一边走向前往第三十三天的最终阶梯上，他一边思忖。从最底层第一天一路爬过来，本以为会在中低天层见到为“生物圈：三十三天”供给能源的部位，但出乎意料地，直至他如今即将抵达第三十三天，也不曾见过这个部位。
既然大量仪器在第三十二天进行测试，那么答案很明显，不在第三十一天，提供能量的部位应在第三十三天。
正当他百无聊赖开始计数走过的阶梯时，一个念头光般掠过他的脑海。咽喉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是什么使他牢牢的站在这里？“三十三天”并不是真正的星球，何谈极大的，能够将他吸附在此的质量？
释那倏地提高亮度，从迦迦叶身前飘到他的身后：“上去吧，你会找到答案的。”
他也只好止住杂乱的思绪，再次前行。说来奇怪，本以为已经耗尽全部气力的他在充满困惑的现在却感到一股力量在沿着血管从心脏游走至末梢。“好奇心”驱使着他。在最大马力地冲刺下，他快速抵达了最后一扇门，它比木门还让人惊奇——这是一扇水平向外推开的混合材质的门。
他踏上由金属逐渐过渡至石质的台阶，面对面前的一块巨石无从下手。就在他摸索时，石门从后方被拉开了。他心中一惊急忙后退，险些一脚踩空。石门后的嘈杂也渐渐散去。迦迦叶抬眼去看，只见一群穿着两、三件衣服的人正盯着他。下意时地点亮手环确认温度，是二十四摄氏度没错。还未等到他再次抬头，几个较年轻的男性已将他抬起向石门后走去。
星辰从天上跌落进他的眼中。他没来由地开始慌张起来。他不曾为白昼高歌，此刻却因这星辰感到亘古的呼唤。
他想，“当生命仰望星空时，智慧诞生了。”
伍
那些人将他安置在一个三面围墙，独留一面玻璃的房间。不一会他们出现在玻璃的后方。
“你是从下天层上来的吧？这个房间的温度足够低，你可以脱下制冷装置。”声音从他右方的传声器中传来。迦迦叶摘下头盔，感受温度后迅速把沉重的机械甲也卸下。久违的轻松让他忍不住叹气。玻璃那一侧的人好像因为他的举动笑出了声。
“你好，我是隶属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的科研员波达瓦.婆多。请问你是怎么到达第三十三天的呢？”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困扰，“置换月应该还没开始吧？”
听到这个问题，迦迦叶第一反应便是寻找释那的踪迹。无果，他只好如实回答：“我是第一天的迦迦叶.底婆罗，是一个自称‘南无三’的光球引导我攀登至此的。”
敏锐地察觉到原本因好奇而围在附近的研究员们变得严肃起来，他暗自压下想要询问的心，静静等待。果不其然，名为波达瓦的（似乎是首领的）男人主动为他解惑了：“如果我们没猜错，那应该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命体！……这样吧，你看到旁边堆着那摞皮肤状的物质了吗？”见迦迦叶点头，他继续道：“那是更有效而轻便的制冷装置。你穿上它然后在三十三天转一转吧——既然你能够到达这里，相比思维指标也不会低到哪去。至于你的那套制冷装置，等会找个人帮你用缩小仪缩小吧。之后我会去找你的！”兴奋的光芒从眼睛弥漫至脸庞，波达瓦就这样激动地冲了出去，身后跟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紧随而上的其他科研员。
依言将那皮肤状物质套在身上，迦迦叶并不意外于其几乎没有质量。拎起机械甲和头盔推门而出，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数人从各处涌出冲向一个巨大的祭坛状场地，间或翻出几句争执与尖叫。他愕然地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寻找“缩小仪”，根据猜测启动机器，将机械甲缩小后揣进兜中。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靠了过来，不是释那又是谁？明知无法对其产生一丝伤害——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不会对其产生伤害——迦迦叶伸手挥散了光球。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高维生物’啊，释那‘南无三’。这下弦理论恐怕会占据风头喽。”踱至屋外，迦迦叶毫无顾忌地坐在草地上体会皮肤传来的微妙触感，转过头等待着释那的解释。
“我可是扩充超引力理论的拥护者。”他听到释那小声道，“我确实是南无三，虽然你们现在称呼我为‘高维生命’——”
“难道你不是？”
“当然不，我仍是同你们一样的四维生命。”
啊，迦迦叶想，现在也不用再争执人类究竟是活在空间三维时间一维还是活在四维了。
见迦迦叶没有开口的欲望，释那便继续道：“‘南无三’是一种意念体，因此从人类的视角看，便是‘无生无死’了。如果人类在死亡时能够凝聚构成‘意识’的粒子，即可认知‘自我’，从三维德束缚中解脱——四维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那是将自己束缚在三维的人类的认知。一切的起因和结果都是同时出现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这已经非常不现实了。随着宇宙红移，高维生命愈来愈难联系低维生命了，这也是‘神被证伪’的原因。而那些确实摆脱四维的‘修行者’们在红移结束的现在也不知去往了何处。”他苦笑一声，又道：“当初你问我为什么找到你，我说谎了——并非是因为所谓的‘缘’，而是因为在‘三十三天’，我还没能再找到其它能看见我的人类。”
释那浮到迦迦叶的上方，使他不得不仰视祂。那均匀而光滑的柔和光球却给他一种微妙的凝视感。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我知道你是什么了！你是——
“是的，我曾经是生活在第四纪晚期的人类。”
失去控制的身体踉跄着，企图将精神一并拽入深渊。纵使早已在心中有过猜测，可将这冲击性的事实明白地呈现在他眼前时，恐慌仍将他缠绕。他本想快步冲去人声鼎沸的祭坛，却在短暂的思考后放弃了这个想法——至少他要从释那这里再了解一些“真相”。
“愿白昼与你同在，”释那忽然对他重复了这句话，“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愿无量光明南无三与你同在’。但现在既没有曾给人带来光明的太阳，也没有南无三了，甚至连白昼也不似以前。”
“不过有一句话我没说错，你可以在第三十三天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趁着波达瓦他们仍在讨论，开始行动吧。”
陆
对于生活在能源并不富裕的第一天的迦迦叶来说，最吸引他的是“三十三天”的能源供给。在一块草坪上找到贴在木布告板上的纸质地图后，他便向着动力站进发了。
远未见到动力站的模样，一股连制冷装置都无法掩盖的热浪已向他袭来。内部已远不止氢聚变的温度了吧？他不得不先后退几步，远离这高温。当他围绕这区域半圈时，一条通道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不作他想，迦迦叶向通道走去。
“这是什么……？聚、发生……聚变发生区？”他眯起眼，艰难地辨认着涂在通道壁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目光下移，他找到这可怖温度的原因：“超导托卡马克装置，内部温度一亿开，务必及时更新隔温层。”
一亿开，红巨星氦闪。迦迦叶内心虽唾弃自己，双腿却可耻地向里跑去。在材料不明的隔温巨墙已肉眼可见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释那拦住了他：“不能再前进了。”
恰如被人泼了一桶液氮，迦迦叶在理解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后几乎立即往回跑去。那可是一亿开！虽然不知道这同样难以置信的隔热材料究竟是什么，但他刚刚的确是在向死亡冲刺没错。
“我真庆幸你的大脑还能控制你回到这里——那可是氦聚。”
“不可思议？但是在生物圈启程之前氢聚变就已经被掌握了，现在能进行氦聚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在旅程中又发现一些新元素可以供人类进行尝试。”
迦迦叶“哦”了一声，离开了这个各种意义上的“炼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生物圈：盖亚”计划第三〇八号——“中型生物圈：三十三天”总控室。
本以为会被身份验证拦住的迦迦叶几乎是踏着□□抵达的总控室。
“奇怪……难不成是因为波达瓦忘记了？”摇摇头甩开无用的设想，迦迦叶在桌子上找到看起来应是被仔细保管纸张却完全泛黄的设计图。
他不由得欺身上前，审视起来：建在最外层，拥有人造大气的第三十三天，从第三十二天到第二天每层高四千米，以及他的出生地，一万米的第一天。这和他所经历的路程没什么出入。在设计图下方有几行草草字迹，看起来是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遇到的问题：“1.建造地点？地球容不下所有生物圈的建造；2.用什么产生生物圈的引力？”
“引力”两个字被人用红墨水圈上一个圈，然后被一条带箭头的线指向设计图中第一天的内部。迦迦叶又重新扫过旁边的批注：半径计十三万五千米。
“多出的五千米的是内核？这确实说的通，可是作为‘引力源’的究竟是什么物质……？”
如果“三十三天”是在人类世晚期建造的，那不应有这样的技术才对——就他所知，粗略地掌握地地核组成时都驶离地球五十多年后了，古人类也不应有获取地核的能力才对。他思索着向门外走去，正巧撞上将要进门的波达瓦。
波达瓦即使侧身闪避，热情地向他挥挥手：“原来你在这里啊，我们刚才还想带你去祭坛来着。”他打量了一下迦迦罗的表情，斟酌着询问：“有什么我能够解答的问题吗？”
迦迦叶这才回过神，将自己对于引力源的困惑告诉波达瓦，却没想到波达瓦笑出了声。见迦迦罗投来尴尬的目光，他勉强绷紧了笑意回复：“你想多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就像氦聚的条件是在驶离地球后用新材料完成的一样，为‘三十三天’提供引力的，同样在驶离地球后进行了改造，最初，确实因为失重需要一些措施没错。而现在，第一天之下的五千米，是密度极大的熔融态物质。”
迦迦叶即刻便提出质疑：“像是通过改变排列结构之类？这我可以理解，但是红移结束前，最稳定的应该是铁核，在红移停止的现在，规矩难道不会改变吗？”语毕，他自己先滞住两秒，“不对……规律改变后为什么人类还能继续存在？！”
波达瓦微微斜头，没有见到预想的生命体后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是‘释那’告诉你的？真可惜我见不到他。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描述。我想还是让你切身体会一下比较好……来这边。”他站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向迦迦叶招手。
跟随波达瓦走进被黑暗笼罩的屋内，未等他开灯，在释那的光照下迦迦叶便已将屋内的设施浏览了七七八八。若他没猜错，这也是一台连接电子界的计算机——但与他之前所见到的不同，它并没有插入芯片的槽口，取而代之的是五台巨大的连接舱。
说起来，即使释那已经飘到波达瓦眼前，波达瓦的目光仍无焦虑，这场景着实颇为诡异。眼见释那穿过波达瓦的头颅还故意停在中间，迦迦叶不得不匆匆移开目光防止自己笑出声。
“……你用四号仓。我带你去电子界看一下当时的情景。”波达瓦指了指标注着“四”的连接舱，自己进入了旁边的三号仓。迦迦叶躺进四号仓闭上眼，昏昏沉沉着便被拍醒。
一群人正在他们的上方为了什么问题而争执，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公式和数字。波达瓦向几个注意到他的人点头致意，推着迦迦叶进入了身后的放映室。
“这是我们用来显示理论模型的地方，不过同样有一些记录——在这里。”波达瓦触碰了操作台上的屏幕。他们瞬间陷入了全息投影之中。略微失真的录像还原了规律变化的瞬间——最外围的大气毫无声息地消散；圆形的外壳有的地方忽然露出间隙，有的地方却忽然挤压隆起；所有记录内的人类都在心悸后倒地……随着“三十三天”几乎解体，这个时长仅两秒的记录也结束了。
波达瓦叹息道：“除了一些身体构造特殊的人，就只有已处在电子界的人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改变的规律没有对电子界产生太大的影响——对于他们而言，一切仅是信息传递一瞬的阻塞。事实上，我们在红移结束前的三年便已预测到它大概发生的时间，但当时大多数人认定它会逐步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么突兀地结束后蓝移居然并未开始。”
“其实这样也好，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熬过规律缓慢改变带来的痛苦，从细胞破坏到认知偏差。”迦迦叶在耳边听到释那的声音。
波达瓦继续着：“多亏引力源在规律改变后仍提供巨大的引力，‘三十三天’才能坚持到我们找到方案的那一刻——要知道几十个生物圈因为彻底解体而失去了联系。在勉强维持生物圈的基本形态后，我们在电子界对新规律进行了四年的推导，并且重新制造身体以采集数据。”
他转过头望向迦迦叶：“新规律并非对‘三十三天’没有影响。它几乎就要毁灭三十三天，氦聚有长达三个月的停止，我们仍要庆幸它没有进行更猛烈的爆发。我们仅能依靠古早的太阳能板，也就是光能板来维持最低运行，可光能板还因数学规律的细微变化而部分故障。”
“人类还能继续存在，是因为人类为了生存向死而生地背水一战……还有‘幸运’。”
迦迦叶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他也没有出声。
但是波达瓦很快从这种情绪中脱离，瞅了眼时钟笑嘻嘻地准备回去吃饭。毫无饥饿感的迦迦叶从舱内坐起，消化着刚才所听闻的一切。
你还好吗？他听到释那这么问他。
不好，他想，生命就像是个笑话。
“你怎么看待‘宇宙全息论’？”他忽然这么问。
“还是挺认同的。”释那飘远了一些，“虽然我也不知道宇宙的存在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目前得知的红移和蓝移。”
迦迦叶强打精神竖起耳来。
“当深度对称被打破时，一切诞生了，但是‘空间’无法容纳辐射带来的能量而开始膨胀——作为量子景观碎片，宇宙比它诞生之地更混乱，也更‘充实’了，按照全息宇宙论，你可以将它看做被投入清水的细胞。”
“那么现在的状态算什么？动态平衡？”
“是的，动态平衡。”释那明显犹豫了，“但是它很快就会被打破：作为这个宇宙‘存在’的一部分，一些升维的生命体离开了这个宇宙，这使得‘对称’从根源上便无法恢复了。好似由三夸克构成的质子失去一个夸克，不论以什么手段维持它作为质子的形态，夸克总数已经减少了。”
“不过我想蓝移至起点后，在‘一切皆不存在’的内部应该会自行调整——但下一次诞生的宇宙维度应该会减少。”
迦迦叶脸上露出了毫无色彩的笑容：“这算什么？你要把它比做‘质壁分离及复原？’”
释那也不做声了。
在惨白的灯下，迦迦叶和释那面对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
“应该还有两百年。”释那回答了他无声的问题，“我？我不打算离开这个宇宙——我们留下来的这些都不打算离开，这可是我们的宇宙。”
“在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做？”释那难得向迦迦叶发问。
“我要回到第一天。”迦迦叶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说的没错，从第一天到第三十三天，不曾有一处没有痛苦和烦恼，甚至连你，解开‘束缚’的南无三，仍为执念所困。虚假的白昼令我困扰和反感，但我现在无法面对这浩瀚的星空——它正如野兽獠牙泛起的寒芒，向我展示‘不对称’的恐怖。”
释那移动到门口：“那么走吧。或许你会重返此处，但那绝非此刻。去向波达瓦他们道别吧。”
波达瓦没有意外地同他告别。
“你会回来的，我们等着你。”他怀着此般自信将迦迦叶送入传送门。
他回到了那令他感到陌生的废料站。不久前停置在此的机甲仍笨拙地停在离阶梯十几米的地方。
“你又要去哪呢？”他背对释那爬进机甲。
“可能会待在这里直到你死去？”释那的话语中带着少于的不确定，“毕竟无人交流的日子真的很无趣。”
迦迦叶点头，操纵机甲钻进废料之间。
“如果你觉得这会比较有趣的话，我没意见。”
柒
在长久地思索后，他还是选择前往第三十三天。波达瓦意料之内地轻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向一些面带懊恼的人收“赌资”。
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他在两个世界往返，同时尝试构筑规律改变前后的模型——释那提供的数据使这一切成为可能。在第十五次失败后，他们成功的建立了统一场论。
不论如何，起码在他们生活的维度，这个理论是成立的。
“还有五分钟。”迦迦叶靠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扇了扇大蒲扇，“都快要结束了，我还是没能适应第三十三天的天气。”
末了，他感叹道：“连‘统一场论’的建立还好似昨日之事，真难以接受这一刻居然马上就要到临了。”
“按照推算，三年后你就又会与波达瓦重新相遇了。”
“真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世界。”
释那笑道：“那时你同样也会难以想象蓝移之前的世界是怎样运作的。”
“说的也是。”
然后他们默契地停止了交谈，安静地注视着倒计时不断跳动。
在数字跳到“3”时，释那微微颤动了一下，对迦迦叶说：“再见。”
但那语气并非道别，而是包含对新世界期待与好奇的问好。
迦迦叶也笑了，灰白的眉弯起弧度：“再见。”
3，2，1……嘭。
在10^-43秒内，小小的量子景观碎片在能量泡沫内晃动了一下。
……
…
“。见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