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做梦》蒸汽桃

25、第 25 章

　　老别墅里面光线很弱，几十台老式显示器整整齐齐排在一面墙上，拼成一整个大的屏幕，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微光。

　　“如果用宏传输很容易被发现和追踪，”季淂扶着左孟在旧沙发上坐下，“所以我们用了普通的无线。这边的设备也比较简陋，但我们已经试过，连接是没有问题的。”

　　唐珂紧挨着左孟坐好，手上的操作杆是用游戏手柄改装的，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窗外还播放着大选的喜庆歌曲，不时传过人群的欢呼。

　　“季淂用林老师的keyword打开了一部分Pandora的记录仪，然后我们发现了一些关键信息。”唐珂斟酌着，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读取着文件。
　　左孟安静地看着黑色屏幕上不断闪过的暗绿色字体，“什么样的信息？”

　　“支持新总统！迎接新生活！”一群人走过窗外，带着一阵音乐礼炮的嘈杂。

　　“就是……”唐珂看了一眼季淂，有些犹豫，“我们发现了一些事情，我觉得你或许也应该有知情权。”

　　左孟半倚着沙发，脸色的情绪很淡，“说说看。”

　　他的神情很容易让唐珂想起了白玉梁，口气也就硬了一些，“还是你自己看。”
　　左孟看见他在加密框里输入了“秋意”两个字，转开了目光。

　　唐珂点开一个链接，层层叠叠的显示器逐次闪烁了几下，很快就全都亮了。

　　画面里的房间左孟并不陌生，那是基因部的绝密实验室，里面有最先进的克隆舱。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记录是红色的，缓慢地闪烁着。
　　左孟记得那一天，那是他作为自然人的最后一天。

　　刷卡的声音响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进来，小心地护着手心里的一处。

　　唐珂调整了音量。
　　白玉梁宽宽的后背对着镜头，却也能听见他的低语：“不烫了不烫了，马上就不烫了。”

　　他的身体好像一直在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肌肉从汗湿的衬衫底下筋筋条条地鼓出来，微微发着红。

　　“对不起，我来迟了。”白玉梁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几乎给人一种哽咽的错觉，“但是没关系，崽崽，现在我在你身边了。”

　　他颤抖着打开一支玻璃进样器，把一直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倒进去。

　　现在左孟看清了，那是一捧灰。
　　近乎白色的，被汗打湿了，颜色就有些发暗。

　　白玉梁像是害怕安静，一直在低声道歉，“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好吗？我再也不骗你了。”
　　“你想结婚我们就立刻结婚。”
　　“谁知道都没关系，我们让所有人知道，好不好？”

　　进样器被传送到了分析仪器中，蓝色的代码在屏幕上闪烁。

　　“回到我身边。”白玉梁像是佛像下的信徒，向不存在的神明虔诚地祈求，“回到我身边。”

　　电子人声柔和而冰冷：“无法读取到生物信息。”

　　白玉梁愣了一下，大概只有短短半秒。
　　他把分析仪器的后盖掀开，快速设置了几个参数。

　　第二次读取依旧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都是失败的提示。

　　“没关系，没关系。”明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僵立的，白玉梁的气息却乱得像是刚跑过一场马拉松。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他机械地重复着。

　　后面一段记录被设置了200倍速，大概有八分钟，也就是超过一天一夜，白玉梁一直在重复着同一项工作。

　　再一次设置参数之后，系统提示道：“参数谱系过大，存在差读风险，是否确认读取？”

　　白玉梁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

　　终于，屏幕上显示了“识别到人体组织，是否鉴别社会属性？”

　　白玉梁用僵直的手指点在了确认键上。

　　“左孟，男性自然人，目前状态：死亡。”

　　白玉梁高大的影子像是一滩死水，并不比刚才那搓灰烬多半点生机。

　　视频与视频之间有个短暂的停顿，房间里面陷入一种静止的沉默。
　　左孟知道季淂和唐珂都在看自己，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屏幕。

　　还是那个实验室，只是这一次克隆舱被开启了，浅蓝色的间质液里面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年轻人。
　　这口冰棺一样的克隆舱，左孟不陌生，毕竟他就是在里面醒来的。

　　镜头里面的白玉梁瘦了，不是消瘦的瘦，是形销骨立的瘦。
　　要不是他那一把卓越的骨头架子撑着，几乎已经认不出那个让左孟极有安全感的高大男人。

　　他斜靠着克隆舱的盖子，用食指滚动着一只小戒指，“你不是想要钻石小企鹅吗？”
　　“我给你刻好了。”

　　舱里面的人当然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发丝在液体中缓慢地飘荡。

　　“记忆程序是我亲自给你写的，我们不用林惑写的，好不好？”白玉梁跟听不见的人商量着，他的手落在舱体的中间，就好像能把里面的手握住。
　　“我写了很久，你加加油，都想起来，好不好？”白玉梁的声音温柔沙哑，“等你醒了 ，我带你去海洋馆看小企鹅，崽崽乖乖的。”

　　“宝贝。”白玉梁把脸也贴在舱壁上，“别生我的气啦，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我有错，我隐瞒过你，我最初接触你也是有目的的。”
　　“你醒醒，然后我都给你解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目光却没聚焦，“只要你肯听。”

　　“或者你不听也行，”白玉梁又妥协了，“要不然你想起来，你想起来然后……来惩罚我，你打我骂我杀了……不好，你不能杀了我，那样你还是会难过的。”
　　“那就打我骂我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肯想起来，好不好？”

　　像是在安抚什么小动物，白玉梁把一张芯片贴在了舱壁上，“乖，宝贝，你就原谅我一点点。”

　　信息流像是蘑菇散发出的孢子，从芯片中飘散出来汇成银色的丝线，缓缓交织成网，向着沉睡之人的额心流淌。

　　这是一个增长的过程，原本只是一小簇，慢慢就膨胀得占据了整个房间。
　　那些银线在白玉梁身上拂过，像是某种古老的咒术。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久，在最后一点银线消失之后，那个小芯片立刻自燃了，只在舱壁上留下了一点不起眼的焦痕。

　　空气中张开一张投射界面，白玉梁迅速在里面键入几行代码。

　　【信息搜索无响应。】

　　白玉梁盯着空中的七个字，轻声问：“崽崽不跟我闹气了，好不好？”

　　他又试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没再像上一个视频里那样反复尝试，而是沉默着打开了另一个界面。

　　和上面一个略显得简洁的界面想比，这个界面明显是经历过长时间打磨的。
　　甚至没等白玉梁写什么，系统就已经弹出：【是否向生命体发出指令？】

　　“是。”

　　【请选择指令属性。】

　　“永久且不可违逆。”

　　【请描述指令内容。】

　　“你爱我。”视频里白玉梁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失在别墅窗外的喧闹之中。

　　【是否有其他约束？】

　　“直到我死之后。”白玉梁第一次在镜头下露出了笑脸，却是一种不自主的，失了控的苍白。

　　【指令内容是否为‘在我存活时爱我’？】

　　“是。”白玉梁依旧笑着，瞳孔不断地颤抖。

　　【是否现在测试对象？】

　　“好。”白玉梁带着无限的柔情，望着尸体一般的人。
　　他重新走到克隆舱旁边，附身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你爱我吗？”

　　左孟看见自己缓缓张开眼睛，隔着蓝盈盈的液体，隔着细长的飘荡的发丝，认真地仰视着，一开口就是一团团的气泡。

　　“在你存活时爱你。”

　　白玉梁笑了，毫无生气的笑声在实验室里回荡着，最后像是春尽之后的玉兰，绝望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