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公路飞行

9、三观重塑

　　直播卖惨事件让季向空狠狠挨了一顿骂，不过他对此保持了沉默，连在微博上发声解释都没有，更加没有道歉。扣除七万六千八百给了肖尔之外，剩下的钱他全部捐给了当地聋哑学校，用于孩子的手术费及购买助听器等设备。
　　季向空波澜不惊地继续自己的游戏宅生活。
　　肖尔却面临三观崩塌，重塑人生的困境。
　　他当然也上网，因为听障的缘故，他在网上的世界比现实世界更丰富，只是过去他关注的东西和季向空的世界有壁。
　　他喜欢看侦探小说、看电影、看美剧，研究美食，了解世界各地博物馆美术馆展览的艺术品，一有机会就跑去看展。也喜欢明星八卦，这个明星和那个明星是不是形婚，谁谁的孩子是代孕的，谁谁被富商包养之类的，在网上看得不亦乐乎。
　　肖尔最新的偶像是李子柒姐姐。
　　过去几年里送外卖之余，肖尔有限的时间里休闲娱乐的方式不外乎这些。
　　电竞？没兴趣。那些游戏宅非丑即胖。
　　季向空是谁？
　　隔壁屋的游戏宅小屁孩——为了打游戏书都不好好读，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好在家里有钱，能让他一直啃老。
　　现在看到季向空一晚上靠直播就能挣几十万，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在手机里搜索季向空这个名字，——没电脑，给游戏角色画皮肤这件事还没提上日程，数位板还是大一时候买的几百块钱的便宜货，而且他自认为不擅长这个，没有多大前途。
　　百度百科和维基百科都有季向空的词条，在电竞世界里，季向空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电竞世界冠军的收入，那可不得了，除了无数粉丝的支持，光是打比赛的奖金就是不菲的收入，更何况还有直播收入，各种广告和综艺。季向空平时直播都不开打赏的，全凭强大的流量，由平台直接给他发工资。
　　他在世贸滨江的房子是全款买的，每分钱都是他自己挣的，没有靠家里。
　　他给他妈的生日礼物不是豪车就是奢侈品，就这样她妈还不爱用，觉得年轻人的爱好太浮夸。这是有一次采访的时候，他妈妈无意间爆料的，倒也不是为了显摆，主要是批评季向空太浮夸，直男审美，没有情趣。
　　季向空没买汽车，当然不是因为没钱，最主要的是因为没有驾照，而没有驾照是因为没时间去考，虽然他一直叨叨要去考驾照。
　　他的摩托车有好几辆，都停在另一个专门停摩托车的仓库里，仓库旁边是车行，管维修和改装摩托车，仓库后面就有一个专门的跑道，他置办了这些却没有时间去玩，平时都由他一个朋友在管理那个车行兼俱乐部。这是他游戏之外的业余爱好。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富翁，他的生活方式是肖尔想象不出来的，网上看到的只是粉丝扒出来的九牛一毛。
　　季向空对打扮自己没有兴趣，他穿的衣服，赞助商给什么就穿什么，以运动服为主，要求就是舒服。
　　人家有梦想，有事业，而且都实现了。
　　肖尔陷入了短暂的自我厌弃。
　　他也有过梦想，妈妈心心念念要他坚持，要他画出点明堂，结果他这几年都没怎么提起画笔。
　　从小到大，指导过他的老师都称赞他有天赋，有极强的领悟力，对色彩的把握超乎常人。
　　他却被现实抽打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没有勇气再拿起笔画画。因为他总想着画画挣钱，越是这样，越挣不了钱，越挣不了钱，越画不出好作品。
　　现在，他要好好自省，审视一下他的人生和未来。
　　他联系老家的医院，再把钱打给相熟的李叔，让他带着外婆去医院配置助听器。这些年离家在外，李叔是唯一帮着照顾外婆的人了，而他暂时走不开。
　　虽然他想过亲自跑一趟，带着外婆去购买助听器，还有后期调试之类的，但这得花去好几天功夫。
　　他上班才没几天，季向空就给了他这么一大笔钱，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
　　季向空很忙，非常忙。
　　在游戏里他是一个灵魂收割机，在直播时他自己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能逗得粉丝挂上微博讨论好几个星期，游戏和直播这两件事就占用了他每天大部分时间，以至于有时候吃饭睡觉都要耽误。
　　肖尔现在像个老妈子一样督促他按时吃饭，准点睡觉。
　　不过他跟老妈子又不一样，他不会啰里八嗦个没完，更不能对着金主精神施压甚至动用武力，他给季向空喂饭的方法就是打开游戏室的门，让厨房的香味飘过去。
　　过一会儿季向空意识到饥肠辘辘了，自然会中断游戏或者直播跑过来吃饭。
　　肖尔知道在游戏世界里，季向空并不孤独，他试着了解季向空的游戏世界，这一次不是从网上了解，是从季向空自己的口中获知。
　　季向空打的游戏叫Conquer，从十五岁起他就开始打比赛。那时候还没有十七岁以下不得参赛的规定，所以他少年成名，在他妈妈担心他少年成瘾，被送去戒网中心以前，他已经被俱乐部相中，并且签约成为职业电竞选手。
　　季向空的妈妈是个不要求孩子考上哈佛的妈妈，所以她从很早的时候就支持季向空的电竞事业。
　　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的。
　　读书可以缓一缓，活到老学到老。季向空的妈妈年届四十的时候也转过行，当时季向空在房间里打游戏的时候，她在隔壁备战司考。
　　几年的职业电竞生涯，这中间季向空还换过俱乐部，和经纪人闹翻，被炒，再自己拉起一支电竞队伍。
　　现在的凤凰战队，就是他自己招兵买马建立起来的。
　　当然，过去的一些人脉也帮助他很多，一开始他们在一个叫梦旅人的电竞网吧练习，后来顾放给凤凰战队提供专业的训练场地。
　　拿下世界冠军以后，赞助商很快蜂拥而至，他们有了专门的俱乐部，训练场馆在金融中心最豪华的地段，隔着玻璃可以俯瞰黄浦江景。
　　现在是非赛季，虽然宅在家里，其实每天仍然是十几个小时泡在网上和队友一起打对抗赛，磨练战术配合，熟悉角色走位打法。
　　打游戏就和练武一样，三天不碰鼠标键盘，就手生了。
　　如果赛前集训，大家就要到俱乐部的训练场，那边进门就是集训守则，队员不遵守纪律照样挨批扣奖金，跟奥运国家队选手的生活方式没什么两样。规定细致到不允许叫外卖，因为季向空嫌阿姨做饭太难吃，经常给全队点外卖，结果来送外卖的小哥也了解电竞，跟他们混熟了以后就拍了训练视频，还发网上得瑟。
　　那次季向空被全网骂了一个多星期，从点外卖开始无限上升他的人品，质疑他的技术，简直逼得他要退出俱乐部的程度。
　　从那以后俱乐部领队规定不允许点外卖。
　　季向空没被炒掉，做菜的阿姨当然也没被炒掉。
　　季向空是凤凰战队的灵魂，又处于职业巅峰，俱乐部当然不舍得因为这点破事炒掉他。
　　加上出众的外貌，季向空的商业价值在整个队伍里是最突出的，即便今后退役，他也不会从这个行业里淡出。
　　吃饭的时候，季向空滔滔不绝讲他如何教训前经纪人，那家伙竟然对邱樱伸出魔爪要非礼女孩子，当时他二话不说拿起摩托车头盔就砸在赵经理那辆爱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帅呆了！”他还陶醉在当年的壮举中，“哎，好汉不提当年勇。”
　　别说邱樱了，听他那么描述，换成肖尔也能立刻爱上他。
　　凤凰战队的那些兄弟们，也是他一个个集结到自己的身边的，有些人已经成名在外，为了他甘拿前途冒险追随他，还有人是后起之秀，被季向空相中初次亮相国际比赛就担任重要角色，最后一举拿下冠军。
　　在Conquer的世界里，他不是一个数据代码，而是一个真正的英雄，具有领导才干和人格魅力。
　　当然，如果他在群里吆喝，跟他游戏里的生死之交约定早上八点大家一起出门游玩，那还是会被群嘲狠抽的。
　　对话大概是这样的——
　　Void：春节赛以前我们去海南岛搞团建啊。
　　Summit：好啊好啊。
　　Void：领队给我们定了早上八点的飞机。
　　Cloud：做梦吧你。
　　ZY：去死去死。
　　Xuan：野猪空，你最近改吃狗粮吗？
　　Cloud：你他吗又开外放，是哪个妞在你旁边，我去告诉我老姐。
　　Void：告就告，跟你老姐说我现在的妞比她温柔美丽一万倍。
　　季向空似乎还是没从分手中缓过劲来，不过他现在已经能和夏凌拿这事开涮和自我调侃了。
　　肖尔知道他的初恋不是邱樱，那一次他也伤得不轻，青梅竹马的恋人小小年纪已经出类拔萃，现在是万千粉丝的少女偶像。他不是没穷过，为了和心爱的女孩儿在一起，两个人租一个十二平米的小间，大小只够摆一张床。
　　为了女孩儿的事业，他主动提出了分手。
　　肖尔也认识弥雅，非常优秀的美少女，唱歌跳舞演戏样样出色，而且努力！经济公司为了她的前途拼命掩饰她有男友的事实，就这样她还是不顾一切公布恋情。
　　肖尔当时还觉得可惜了，恋爱脑的女孩子在娱乐圈能有什么好下场。后来她倒是想通了，终于回娱乐圈好好发展，前男友的事情也绝口不提了，微博上关于季向空的东西也删得干干净净。
　　肖尔不是她的疯狂粉丝，只知道一些八卦，她的粉丝提及季向空就跟伏地魔一样，不许说，不可说。有黑弥雅的营销号则时不时提一嘴，当然也不叫季向空的大名，而是言必电竞圈某选手，配的丑照连季向空他妈都不敢认。
　　晚上躺在那里，掏出手机看看，他保存了季向空最丑的一张照片，那是和弥雅在一起时的他。
　　当然作为电竞选手，俱乐部也给他们拍了炫酷的宣传照，季向空和其他人也不是一个画风。
　　不知道怎么的，那张戴着鸭舌帽，脸部严重变形，皮肤黑化，眼睛肿成一条缝，腮帮子鼓得猪头一样的季向空，让肖尔觉得格外有趣。
　　几分钟以前，季向空的颈椎在按摩之后疼痛缓解，他趴在那里睡着了。
　　肖尔忍不住拍下了他的样子。
　　不用任何的滤镜美颜，他眉目如画，睡得像天使。
　　当肖尔给他按摩的时候，手掌接触皮肤，摩挲挤压揉捏敲打，然而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逾越之举。
　　现在，隔着手机屏，他却不由自主地用指腹划过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鼻子，还有他丰润的嘴唇。
　　他不应该对一个直男动心的。
　　季向空活在偶像剧里。
　　但肖尔的人生更像一部纪录片，或者是变形记这样的真人秀。
　　他们之间，注定了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