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皇后有请 ...
-
003 皇后有请
月光穿过光秃的枝桠，在雪地上画出凌乱、张牙舞爪的影子。
乔安裹着易祁给他的孤裘，提着食盒摸黑行在宫道上，脑子里尽是易祁说的话和比那影子还乱的思绪。
“既然已有婚约，孤今日便先盖个章。”
“孤不杀你，孤要娶你。”
“成王败寇，你没得选。”
“既然悉听尊便，便好好待嫁！”
“……孤会好好待你。”
——逃过一劫，他总归是欣喜的，毕竟能好好活着，谁都不想死不是？
——何况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不是？方才那种情形，若是死了，于他复仇无半分利，只是白填了一条命进去，所以他应该是开心的。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该死的有了反应！
他是男子。
易祁也是男子。
易祁亲他，他不是应该感到屈辱，屈辱地想一头撞死？可他竟然还有了反应……
若不是他一向小心，亵裤都是改制过的，他今日必定暴露死无全尸。
莫不是装着装着，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女子了？
“安宁公主，皇后有请。”
浑浑噩噩地想着，乔安都没注意远处两点昏黄的灯光，直走到近前被宫人拦下才陡然回神。
来人就等在栖梧宫与思明宫的必经之路上，靠近栖梧宫处，是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彩妍。不知是不是同情乔安的缘故，这位每次来找乔安都是和风细雨，不像旁人，直接带着两个嬷嬷上来拖人，搞得红玉红枝两个闹腾得不可开交，明知是去皇后宫里挨打的，还偏要跟着。
见到这位，乔安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从手上摸下一个玉镯，递了出去：“还劳烦姑姑稍待片刻。”
彩妍眸光微动，却并未接下：“这是陛下今日赏赐给公主的册封礼吧？往后去了北国少不得上下打点，公主还是自己收着吧。”
乔皇昏庸无道，草菅人命，对宫里下人动辄打杀，这后宫妃嫔也有样学样，从不把下人当人看，只面前这位公主不同，总是拿命护着自己宫里两个小宫女，纯粹地都不像是这宫里的人。
她因此对这位颇有照顾，但也仅能做到在皇后召她前去施.虐的时候不叫那两个宫女看见，不与她为难，或是在事后悄悄给她掖上一瓶伤药，再多也不能了。
“姑姑莫要推辞了，”乔安放下食盒走上前去，将镯子郑重地放到彩妍手中，“这么些年为求生计我少不得上下打点，但唯有给姑姑的，是我心甘情愿的。可即是如此，也难报姑姑恩情，这些我只嫌少，姑姑就莫要嫌多了。”
“待会儿还要受苦，公主身子单薄，还是快去吧，出来记得加件衣裳。”彩妍不再推辞，收下镯子，声音不觉染上一丝哽咽，“奴婢就在这里等着。”
乔安冲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劳驾，便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进了栖梧宫。去时红枝红玉正抱着手炉等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一见他来便把手炉递他怀里，帮他拍雪：“主子可等死奴婢了！如何？那北国的太子可同意退婚了？”
“未。”乔安摇了摇头，提起这事儿他就心情很不好，再想到自己规劝不成反被强丨吻，心情更不好，且被吻之后自己还有了反应……心情就是雪上加霜再加点冰碴子，故而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回得言简意赅，声音冷淡。
红枝还要再问，被红玉暗扯了一把，红玉给了妹妹一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眼神，笑着转移话题：“奴婢去梨西宫要了点姜，给主子煮了点姜茶，凌贵人还给了红糖呢！奴婢这就端来给主子祛祛寒气。”
“那真好，我今日还顺了两盘菜回来，有菜有茶，去你们屋吃。”乔安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拐进红玉红枝姐妹俩的屋里坐下，不多时红玉端着姜茶进来，满满一大碗。
因为灶碳烟对肺不好，乔安从来都不准俩姐妹在他屋子里待久，平日里一起加餐的时候三人都是在俩姐妹的耳房里吃。
今日也不例外。乔安放出食盒里的菜，捧着热腾腾的姜茶，拿起桌上的杯子给姐妹俩也一人匀了一杯，红玉心疼道：“凌贵人给了不少，奴婢们已经吃过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啊，再多都会给我留着。不管，反正我没见你们吃的都不算。”乔安佯作生气，待姐妹俩接过姜茶脸色才缓和下来，又絮絮叨叨念了几句什么女孩子一定要注意身体，不然以后嫁了人有苦头吃的之类的话才放过她们。
今日说是加餐桌上也只有两道菜而已，是乔安去易祁耳房里拿食盒的时候偷来的，一道烤鸭，一道东坡肉，但都是没动过的硬菜，很难得了。
主仆三人吃得前所未有的欢快。
惦记着彩妍还撑着伞在雪里等，乔安吃得不多，看姐妹二人吃得也差不多了，他突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我差点忘了，还有一道食盒放不下，我给藏在思明宫门口了，我回去取一下，别回头叫野狗给叼走了。”
“还是奴婢去吧。”红玉红枝双双跟着起身道。
“你们又不知道在哪儿。与其跟着我跑一趟，还不如烧点热水，那菜该冻僵了，回来给它解冻，我还没饱呢。”
姐妹俩闻言这才作罢。
出门时乔安犹豫一会儿，最终拿起易祁今日给他的孤裘套上，熟门熟路地拿出锁把门锁了，才去找彩妍，反复道谢后跟着她一起往翊坤宫走去。
怕皇后责怪，彩妍并未给乔安打伞，乔安也大大方方任由雪花落在头顶，将青丝染成白发，并谢绝了彩妍偷偷递来的手炉，道是人多眼杂，恐有麻烦。
“公主心善。”彩妍微微一笑，也没多坚持，“公主今日又把门锁上了？”
每逢皇后召见乔安都会把红玉和红枝锁在宫里，这是老习惯了，彩妍之前从没跟她聊过这事儿，这会儿突然开口提起，难免让乔安有些怔愣。她也没等乔安回答：“莫不要奴婢过去说一声，好歹完事扶上公主一把。”
“不了，她们姐妹俩都是死心眼，”乔安了然一笑，“何况关心则乱，这么多年了，道理她们都懂，但事到临头总也忍不住冲动，还是关着保险。”
彩妍低低叹了口气，不多时二人便到了翊坤宫。翊坤宫中灯火通明，所有宫人都集聚在正殿前的庭院内，毕恭毕敬站成一排，都是在等他。
只不过这等并非“恭候大驾”而是为了“观刑”。
甫一入内，便有宫人搬了椅子置于正殿瓦下，皇后被人搀扶着高高贵地来。
不同于以往的，这回多了些“开场白”、“行刑词”。
乔安跪于雪中，就见皇后施施然坐于座上，宛如一个铁面堂官，立正言辞地数落了一番，才终于总结陈词：“你这个孽障！三更半夜私会北国太子，举止不端，恬不知耻，不守规训，损我南国颜面，今日我便请出宫规，好好教一教你何为礼义廉耻！”
乔安面无表情，心中却冷笑不断。皇后这是……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没脸没皮了一辈子到了晚年还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和彩妍路上透露的一样，因为这次的理由光明正大，也因为乔安即将嫁去北国，很可能就从此过上好日子，皇后今日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也越发无所顾忌，行事癫狂。
端看她手边放着的鞭子，就比平日里粗了一圈，上面挂满了尖长的倒刺，触目惊心；旁边专用来“帮他”清醒的盐水都多增了一大桶；脚边还放着炭盆，盆中一个铁烙烧得通红。
那铁烙此前从未出现在乔安面前过，是为宫中行事不端的宫女所备，今日用在他的身上，其目的一目了然，无非就是为了膈应北国太子，在二人之中埋下嫌隙罢了。
便是所谓的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你即将大婚，本宫今日便送你个大礼。”皇后执鞭走近，身后跟着一个年长的嬷嬷，端着药碗，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已然体力不支的乔安，声音如同幽怨的鬼魅，“昔年，你母亲害我一子，今日，我教你这辈子都无法生育！”
无法生育！
一碗绝子汤，足以毁了一个女人一生。
狠毒至此，周围的宫女都不禁心中发寒，看向乔安的目光都纷纷带上了同情，也只有乔安这个当事人无动于衷了。
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男子，就算是没有这碗汤药，他也生不出孩子。
他甚至还有闲情在心里笑皇后这一举动完全是——脱.裤子放屁！
顺便……他还简单畅想了一下，等他日，若他能活着亲手了结这个女人，站在她面前表明自己男子之身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脸色。
……想不出来，但一定很精彩。
腥臭浓稠的药.汁被粗.暴地灌入口鼻，乔安捂着嗓子一阵反胃。但不容他想吐，挂满了倒刺的长鞭紧跟着便劈头盖脸而来……
乔安咬紧牙关，麻木地承受着一切。
不大喊出声，不低声求饶已然是他退无可退的尊严。
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少长一个舌头，那样就可以忍得不那么辛苦。
这次的“教导”格外地漫长，漫长到乔安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到底晕过去多少次，醒过来多少次，血水、盐水、冰水混成一块在他身上肆意蔓延，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所触所及一片冰冷窒息。唯一的灼热，是他染着怒火的心脏，和心口处那一小块烫着烙铁烧焦的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皇后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