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梧双

1、镜花水月

　　[一]
　　立海国的储君幸村精市，年幼时常喜欢趴在自己母后的膝上听她说话。

　　她说，何为真正的红颜？一笑便能倾城，一滴泪却足以倾国。

　　她还说，何为帝王之爱？镜花中的水月，水月中的镜花，何时长久的了。

　　那时的精市年纪尚小，将这些听得似的非懂。

　　但他总记得，母亲说这些话时，那依旧美丽年轻的容颜之上，略带沧桑的愁容。

　　[二]
　　若问立海国的第一美人是谁，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只属于王城的传说，秋桐宫中的第一公主——辉夜姬。

　　无人真正见过她的真面目，但传闻中所描述的她，拥有赛过天人之姿，闭花羞月之貌，一颦一笑，既倾国亦倾城。

　　因而世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诗。

　　秋桐深宫锁辉夜，花月亦折那堪仙。

　　美人为何？

　　唯辉夜帝姬也。

　　[三]
　　一段惊世骇俗流传千古爱情故事，往往总以一个很美的相遇为开端。

　　他俩也并不例外。

　　幸村精市是在皇宫的后花园中遇见的辉夜帝姬。

　　那年幸村十三岁，辉夜也不过才十岁。

　　幸村犹记得，他在看见辉夜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如此的美人，不会再有了。

　　那日的辉夜，清瘦的娇躯身着玫红色鲜丽的和衣长长的拖于地毯，黑似墨漆的长发只是梳成宫中再常见不过的双鸢髻，琥珀色的美眸微微侧目而来，刹时间，天地间变色。

　　一瞬间，幸村以为自己仿佛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红颜，倾国亦倾城。

　　父皇见自己痴了一般的眼神，便朗声大笑着，将自己带上前去。

　　父皇携起女孩的手，对自己说，精市啊，这美丽的孩子，是神赐我立海国的女儿。

　　她是你异母的小妹妹，辉夜帝姬。

　　[四]
　　父皇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男人，一旦遇见了能令自己动了真心的女人，就能成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在此之前，幸村总觉得自己会是个无所追求的人。

　　自己的条件算是得天独厚的。自小被称作‘神之子’的他，头脑、样貌皆在其他皇子之上，自身受父皇宠爱不说，又有个身为后宫之主的母亲，地位、财富他自是不缺，就连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及那个万人景仰的位子，他亦有那个自信——这些迟早会是他的。

　　一个人，如果一开始就拥有太多，到了最后反而会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然而，在见到辉姬的那一刻，一瞬间，他有那样一种错觉。

　　仿佛自己那自始至终空壳般的躯体，终于在那时那刻，被什么给填满了。

　　即使，那是这人世间，最见不得光的爱恋。

　　也令他发自心底的欢呼雀跃。

　　[五]
　　辉夜一直记得，这一辈子一直都记得。

　　在某个橙金色阳光斜照的午后，秋桐宫内院外廊上，自己的亲哥哥，未来立海国的继承者幸村精市，曾将自己温柔的环抱于怀中，无限怜惜的吻上她的额。

　　他对她说，辉夜，我只要你一人。

　　神之子与神之女，会成为这世间最匹配的一对。

　　从此以后，幸村精市每一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呆在她的秋桐宫，哪儿也不愿去了。

　　流言传出，外人只道是绝世无双的帝姬与天下第一的太子兄妹情深，关系好的胜过任何兄妹。而宫内的传闻便是，美丽的辉夜帝姬真乃红颜祸水，将自己的亲皇兄都迷的丢了魂。

　　传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两人反应同样是沉默的。

　　只不过一人唇角含笑，一人美睫微垂。

　　再过了不知多少时日，时间长久了，流言也长久了，流言蜚语自然随之逝去。

　　一切的一切，如往日般的风轻云淡。

　　[六]
　　幸村精市在十七岁那年，迎娶了自己的第一位妻子，大将军镇国公的女儿——未央姬。

　　未央姬也是个美丽的女人，有着清秀的容貌和谪仙般脱俗的气质，智慧过人，琴棋书画自是样样精通，由于是将军世家出身，还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飒爽与洒脱。

　　幸村犹记得那是中秋之夜。父皇在家宴上，对着在座的所有宫妃、群臣宣布，立海国将会有一位太子妃，而她也会成为立海国未来的皇后。

　　而那个女子已然施施然的立于大庭中央，美眸微垂，俯身待旨。

　　他手持夜光杯，微抿一口美酒，微微眯起眼，向其望去。

　　而那夜的月光，清冷而明亮。就那样的印在那女子淡定的面容之上，如同笼上一层烟波流纱，美得如梦似幻。

　　有那么一瞬，刹是动人。

　　[七]
　　他对未央姬说。我会娶你，会给你太子妃的地位，还有未来皇后的宝座。我们可以相敬如宾，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孩子，但是我真心爱的人永远不会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未央姬垂眸，笑的很是柔婉。

　　她答道。太子殿下，妾身自知分寸。但也请太子殿下，能将应允妾身的一一实现。

　　于是洞房花烛之夜，立海国的太子幸村精市喝的半醉半醒，朦朦胧胧间看着身旁在座的美人，就呵呵笑着，这么说了出来。

　　你自是美的，但却不及我的辉夜姬之一分。

　　[八]
　　辉夜姬在其兄长成亲之后的两年，彻彻底底的消失于皇宫中，不见了人影。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安危或是死活。而幸村多次向父皇请旨要求寻人，却是次次被父皇挡在外头不予相见。

　　父皇只命人告予他，我的太子，去得到天下吧，然后天下的美人全都将属于你一人。

　　不久，帝病逝。

　　幸村太子顺理成章的继承帝位。

　　年号，倾城。

　　[九]
　　倾城二年，立海国举兵攻打周边小国摩耶，倾城帝御驾亲征。

　　于摩耶国最后一堵城墙之下，幸村再次见到了辉夜姬。

　　意料之外的重逢。

　　摩耶国年轻的皇帝手携辉夜姬站于城墙之上，对着城下的幸村笑得一脸凄切的傲然。

　　他说，幸村君，你立海国还当真多的是绝色！当年有那紫华之国的国主为换你立海的月长姬一笑倾尽城池，如今也有我为换辉夜姬的一笑把整个摩耶国拱手相送！

　　幸村望着一旁的辉夜，只是皱眉道，放了辉夜，我还你一座城池。

　　于是年轻的皇帝笑得更是狂更是欢了。

　　他顺势一把搂过一旁的辉夜姬，紧紧的拥在了怀中，放声尖利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的辉夜，你还当真是‘倾国’又‘倾城’的绝色啊！我也就罢了，可那人却是你的皇兄，皇兄啊……

　　说罢，长臂一挥，辉夜长长的青丝与玫色的红裙飘扬飞舞于空中。

　　同时，血色四溅的，是摩耶王的人头一颗，滚落于地。

　　[十]
　　倾城二年，摩耶国覆灭。

　　倾城三年初，立海的王不顾群臣反对，迎娶原摩耶王妃入宫，晋封皇贵妃。

　　梧桐宫里，大婚的洞房，幸村拉着辉夜的手，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是刺眼。

　　他对她说，辉夜啊辉夜，你可知我这些年将你思念的有多苦。

　　他对她说，辉夜啊辉夜，我不管你是谁，也不会计较那些过去，只要你以后都陪在我的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我爱你啊，辉夜。

　　因为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经开始不自禁的为你痴狂。

　　[十一]
　　同年三月，立海国的皇贵妃传出怀有龙种的消息。皇宫中的人们立刻乱成了一团。

　　而皇太后也在得知消息以后，急宣皇帝进宫相谈。

　　皇太后对皇帝说，我的儿，这是罪孽啊，这是罪孽。你们是兄妹，你们可是血亲的兄妹啊，你们的结合本就荒滩，而诞下的皇儿更能是怎样的妖物啊！

　　年轻的皇帝，明明是笑一脸的如沐春风，而那眼神，却冷冽而讽刺。

　　他对她说，母后，其实，父皇一直在骗我的，是不是。

　　其实，您也一直在骗我的，是不是。

　　其实，辉夜的母亲，是您和父皇的旧识吧。

　　[十二]
　　立海先帝年间，同时出了两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一位是民间最是风传的月长姬，地位卑微的舞姬与琴师之女。在先帝宴请群臣时主动献舞，以一支‘想月惊鸿’舞，艳煞了当时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也包括了在场的先帝。

　　一位是宫中人人称好的静华姬，在朝丞相之千金。自小长得花容之色，又是温顺知礼，又是智慧过人，弹得一手高山流水般美妙的琴音，亦是当时成为皇后的不二人选。

　　两位美人。一位月貌，一位花容。气质、姿韵各有不同，却是难较上下。

　　于是两位美人，又是同时被收进后宫，被先皇所宠幸。

　　只是不是后来为何，月长姬由宠妃，变成了先皇的妹妹，册封公主，远嫁当时对立之国——紫华之国，成为了紫华之国之王的宠妃。

　　而另一位美人，静华姬，则顺理成章的入主东宫。

　　也就是从前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

　　静华太后，幸村精市的母亲。

　　[十三]
　　幸村说，母后其实我早就知道。辉夜不是先皇与月长姬所生，就如同辉夜如今怀的也不是我的龙儿一般。

　　所以从一开始，我与辉夜就不是什么兄妹。

　　所以从前宫中那些兄妹暧昧的传闻，您与父皇才都能置之于不理。

　　幸村又说，母后，您难道不觉得很有趣么？

　　从前的月长姬便是如今的辉夜姬，而从前的您便是如今的未央姬。

　　母后，您从前作的那些，究竟是为何，如今怕是连您自己，都不甚明白了吧？

　　[十四]
　　先帝年间，先帝册封月长为长帝姬，出嫁远至敌对国紫华。

　　依然是以那支‘想月惊鸿舞’获得了紫华之国主的青睐，随即便是疯狂的为之着迷，宠冠后宫、封妃封后。从此不问政事，沉溺于美人绝代芳华。甚至是拿出国库的银子融化为银色的流波，只为为其铸造独一无二的月舞池。

　　于是，紫华之国库亏空，朝风败坏。又遭遇几年的干旱、民不聊生。所以先帝攻打入紫华之国之时，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亡了国的紫华之国主站在城楼之上，仰天长笑。

　　紫华之国主将祸水红颜的月长姬抛于城楼之下，自己亦拔刀自刎。

　　[十五]
　　幸村在听先人描述这些之时，几乎不难想象当时的情形。

　　他觉得紫华之国的国主即使在拔剑自刎的时候，嘴角应挂着毫无畏惧又欣慰的笑容。

　　就如同那位同样亡国的摩耶国主一般。

　　他们怕是在最后一刻，都不曾后悔过。

　　之于他们，幸村自己也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羡慕来的更多些。

　　亦或者，还隐隐含有某种单纯的不屑。

　　[十六]
　　倾城四年春，立海国皇贵妃辉夜诞帝姬琉璃，因难产早逝。

　　倾城五年春，立海国皇后未央怀有身孕，同年月末，诞长皇子，封太子。举国上下普天同庆。

　　倾城二十春，立海国国主幸村精市，将琉璃帝姬引见当时的皇太子。

　　倾城二十二年初，立海国国主幸村精市病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