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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

  •   两日后。

      寅时,山中寂静无声,沿着蜿蜒山势搭建的营帐人去楼空,一列列披坚执锐的士兵衔枚疾行,直奔皇城。

      到了卯时,漆黑的夜色渐渐被稀释,整齐的军阵在皇城脚下悄然排列。

      天光大亮时,守城的将士才迟钝地发现这是一个能见度不达三尺的大雾天。

      四野浓雾缭绕,所有人仿若置身云端,站在角楼登高望远的主帅也难以察觉到这白茫茫中酝酿的危机。

      突然,城墙壁上传来可疑的动静,竖耳静听,是铁钩扎入墙体,又从石缝中拔出的摩擦声。

      有人偷袭!

      众将士警惕地握紧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做好了一剑将对方击毙的准备。

      说时迟那时快,数道矫健的身影凌空跃过墙垛,如飞鸟穿越浓雾,朝下俯冲,扑向宇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兵。

      短刃相接,打斗声此起彼伏,飞溅的鲜血像彗星长长的尾巴,带着隆冬才会有的热气,泼在盔甲上、人脸上、石壁上……

      紧接着,雷声轰鸣,炮弹在城墙上渐次炸开,给厮杀的双方呐喊助威。

      火光四起,隔雾望去,忽隐忽现,明灭闪烁。

      ……
      辰时,宁静安逸的燕林村从沉睡中缓缓苏醒,有人抱着木盆去小溪边浣衣,有人背着弓箭进山里打猎,一切遵循着往常的节奏。

      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抵是留在村中的兵马被裁掉了一半以上。

      这支队伍兵强将勇,每一位都由崔珩亲自挑选,担负着保护后方村民与辎重的任务,而其中最骁勇的几位寸步不离薛采,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如今,薛采身边的人全部撤离。

      大概是崔珩脱离情海后幡然醒悟,觉得派这样的精兵强将来保护她这个无足轻重之人,实属暴殄天物。

      这事好坏不论,反正帮了薛采一个大忙。她本来就不习惯被人前呼后拥,离别在即,未免横生枝节,更不想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薛采房间隔壁就是军械库,她简单收拾完行李,想了想,似乎没别的事情可做,便打开库房铁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兵器基本被搬空了,余下的都是些派不上大用场的。有一箱炮弹孤零零地倚着墙根,是仅剩的最后一箱。

      薛采弯下腰,拂开上面的灰尘,蓦然想起这炮弹还是在岷山时所制。因为受了潮,担心会在使用时走火炸膛,或直接变成哑炮,便一直搁置着。

      丢又舍不得丢。不光是她,似乎连崔珩都对这箱子东西怀了几分感情,所以存放军械的地方始终有它的一席之地。

      薛采拿起一颗,用手摸了摸,心中百感交集。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小采姑娘,你果真在这里。”

      一声甜甜的叫唤在背后响起,薛采回头,是燕林村的小甜心月娥。

      前不久,月娥给自己寻了个好差事,当起了徐梦洁的贴身婢女。

      徐梦洁在燕林村里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但每一次现身都会给村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有人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还是头一回见这牡丹花似的人物。

      气质高贵、举止优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成典范。听月娥说,她每日除了抄写经文,就忙着做些女红,似乎很享受村中的恬静,借此修身养性。

      果然,性子比从前和善不少。

      别的不说,单说她每日雷打不动地给村民们送甜羹,就博得了大家的喜爱,纷纷夸她是一位芙蓉面庞,菩萨心肠的好夫人。

      月娥偷偷告诉过薛采,自从徐梦洁的手指被锅炉烫伤,熬煮甜羹的任务就全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对外自然还是宣称,由徐梦洁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亲手制作。

      每日煮,每日煮,月娥心里难免有点牢骚。

      她把今日的羹汤端给薛采,幽幽道:“我以为服侍这样一位夫人,是用不着下厨房的,可每日都难逃一劫,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就快变成黄脸婆了?”

      薛采接过后喝了一口,一如既往的甜,就像月娥这个人,长得甜,笑得甜,此刻虽在抱怨,声音仍然甜腻腻的。

      “月娥,我手上有几件衣裳,一次也没穿过。你瞧我俩身材相仿,送你可好?”薛采对衣着不甚讲究,因着崔珩的关系,藤木衣箱里的裙衫越积越多,她早就有送人的打算。

      月娥一听有新衣服穿,大喜过望,拉着薛采的手,连连摇撼,“好啊,好啊,你去拿过来,我瞧瞧。”

      薛采依言把整只藤木箱都拎了过来,“你自己选吧。”

      月娥一眼就相中了一套用料讲究,做工繁复的,兴冲冲跑开,“等着,我去你房中换一下。”

      不一会,她腰肢款摆,娉娉袅袅走了进来,转了个圈,福了福身,“怎么样?像不像城里的娇小姐?”

      “美极了。至于像不像娇小姐,恕我答不上来,没专门留意过她们的模样。”薛采回首望了一眼军械库,“走吧,去我房中试一试其他的。”

      月娥拦住薛采,不死心地问道:“那和萧夫人比呢?不过,我不像她从小养尊处优,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听说已经生过孩子,却娇嫩得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月娥低头瞧了瞧自己长满冻疮的双手,又红又肿,因为干燥,好几处地方皲裂了,溢出血丝。

      她吸了吸鼻子,憋住泪水,“我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父亲年迈,母亲痴傻,这几张嘴,全靠我揾钱养活,哪有人家的好福气。小采姑娘,衣服我去脱下来还给你。虽然合身,但不合身份,穿上了也是东施效颦。”

      这么甜的姑娘,心里却盛满了苦涩的眼泪。

      薛采正要安慰,一股怪味飘入鼻端,举目四望,但见墙根处燃起一捧蓝绿色幽火,往装满炮弹的木箱蔓延。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哪里得罪了火神祝融,三天两头的要拿火烧她。

      “快跑!”薛采拉起月娥的手,“运气不好,箱子里的东西会爆炸!”

      月娥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不冷不热地笑道:“小采姑娘,你别拉着我呀,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心肠歹毒之人。既然你快死了,总得让你当个明白鬼。今日的甜羹与往日无异,但里面撒了一包迷药。听说你不怕毒,迷药却是可以的。”

      “徐梦洁告诉你的?”薛采尽量维持清醒,她从前就在甜羹上栽过跟头,竟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

      好恨!

      “我和你相识不久,当然是夫人透露的。”

      “为何要帮着她?”

      月娥有点不耐烦了,撅着嘴道:“都跟你说了,我家境贫寒,既要给母亲治病,又要助弟弟念书。我一介小女子,没有丰厚的妆奁去寻个好人家,没有一技之长去找份好活计。一个人苟且偷生尚且困难,靠什么养活一大家子?幸亏,老天长眼,佑我遇见贵人。我都知道了,等大战结束,她就是当朝太后。那我还不赶紧巴结着,她要杀人,我便是她手里的屠刀。我如此帮她,将来总少不了我的好处。”

      月娥满目憧憬,“到时候,我看村里谁还敢瞧不起我,谁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我!他们会像狗一样,冲着我汪汪叫,摇尾巴。会百般讨好,就为了让我摸一摸他们低/贱的脑袋。会因为舔到了我的鞋子,而喜不自胜。”

      说着说着,月娥咯咯大笑起来,又甜又诡异,像个幽灵。

      薛采不想再听她废话,眼前一黑,耳畔响起炮弹的爆炸声。

      她做的东西质量很是可以,居然真的会炸。
      ……
      午时,万丈金光冲破云层,驱散浓雾,整个世界像被水冲刷过一样,清朗明净。

      含光门、永安门、承天门三道城门已破,萧闵怀彻彻底底丧失了绝地反击的可能。

      曾经睥睨天下的君主,怎能甘心沦为阶下囚?

      自刎前,他回顾自己短暂的帝王生涯,觉得还不够畅快淋漓,还不够恣意快活。以为享有呼风唤雨的无边权力,其实处处受到掣肘。

      纲纪礼法,伦常道德,全是狗屁!

      他贵为君主,为何要听臣子之言?为何要受条条框框限制?

      若有来生,他一定要比这一世更加喋血,更加残酷,更加无视这群人间蝼蚁,做个落拓不羁,为所欲为的千古一帝!

      天若阻他,他便杀上天去。人若拦他,他就屠尽天下之人。

      倒在龙床上的萧闵怀,怒目圆睁,不甘与愤恨夺眶而出。
      ……
      皇城被围时,城里的百姓就在翘首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军队一进城,告民书往城墙上一贴,百姓心里更觉欢喜。终于摆脱了暴君的掌控,终于被人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他们听着抑扬顿挫的念诵声,忍不住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人迹罕至的晋安街,与昨日相似的一幕正在上演。

      几个尖嘴猴腮的地痞流氓,把一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围困在墙角。为首之人抬脚一踹,正中那男子心窝。男子无声无息滑坐在地,肮脏的头发遮挡了面孔,让人无法窥见他脸上的表情。

      他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不吭声,不反抗,简直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

      “哎呦,瞧他皮实的。”为首之人狞笑道:“我这天天打,天天踢,弄得自己手疼脚疼,他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要我说,咱们还不如拿把刀子来。捅一刀,撒一把盐,总能把他逼得嗷嗷叫。”

      “那可不行,万一弄出人命,上头怪罪下来,谁顶得住?”

      “留他一口气在不就得了。”

      “哼,还是拳拳到肉来得解恨。咱们这一群人,哪个没在他手里跌过跟头,吃过苦头。想当初他贵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弄死咱们,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这样的人物落在咱们手里,不得亲自伺候着。”

      “那你说,咱们对他是不是太客气了?当初他折磨人,可都是雷霆手段,残暴得很。就那个天曜城主,被他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天道好轮回,这不终于轮到他了。”

      “胯/下也让他钻过了,响头也让他磕过了,今天玩点什么新鲜花样?上次阿义剥光了他的衣服,命他在街头傻站了一个时辰,把他那缺了的一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刺激是刺激,可他一脸痴傻,全然不当那是他自己的身体,叫人很不得劲。”

      “呵呵,都家破人亡,剩他一根独苗了,哪里还有什么能刺激到他?要我说,亏他神志不清,才能一一忍受下来。但凡有一丝清醒,咱们给的羞辱,足够把人逼疯一回。换做是我,早想个法子自尽了。”

      “哈哈,根儿就是心慈手软。这样,你们先揍他一顿,俺去给他弄点好吃的垫垫肚子。”

      “老孟,你给他弄什么好吃的?”

      “哈哈,保密,保密。你们别站着不动,打呀。”

      话音刚落,拳脚如雨点般砸在男子身上。这一干人毫无顾忌,下手没个轻重,只管自己打得尽兴。

      打完后,给男子准备的吃食送了上来。

      有人怪声怪气地吆喝道:“上菜喽,上菜喽,新鲜的,热乎的,刚刚出炉的!”

      闻到恶臭的人纷纷捏住鼻子,往后躲避。

      “我说老孟,上次小周吐出来的秽物已经够恶心人。没想到,你还要登峰造极,真是丧心病狂。”

      老孟挤眉弄眼道:“怎么能让小周把俺比下去?不出个杀招,你们都当俺老孟是在这里混日子的。有句老话说得好,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这每月一锭的银两,俺不能白拿。”

      说着,老孟把地上的陶盆往前踢了踢,用手抓住男子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来,“把这些都吃干净,舔干净了,否则俺要你好看。”

      男子一动不动。

      老孟气极,“呦呵,傻子还有脾气了。”

      他单手扣住男子的脑袋,强硬地往下摁。

      嗖一声,一支短箭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射中男子心脏。痴痴傻傻的男子在看清对面的人时,古井无波的眼中流光乍现。

      他抬手抚上短箭,似笑非笑,身体朝后仰倒。

      事发突然,这一干人一齐望向街口,但见一名飒爽清冷的将军身穿银白盔甲,三千青丝梳得一丝不苟,长长的马尾辫一直垂落到腰际,上面简简单单插了一支青色玉簪。

      她跨坐在雪白骏马上,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是你狗胆包天,坏俺好事!”老孟一双虎目凶光毕露,怒斥道:“圣上特意交代过,这人杀不得,你就等着被治罪吧!”

      “圣上?”时宁反复玩味这两个字,半晌,轻笑道:“该称呼先帝了。”

      她向身后的人示意,“聚众滋事,全部带回去。”

      目光落在被箭击毙的男子身上,短短停留了一瞬,“找个地方把人埋了。”

      交代完,她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马尾辫在空中扫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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