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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八章 梦的河流·非鱼 ...

  •   江良觉得越来越疲惫和无助,他知道自己真的长大了,因为男人的无力开始伴随着他。向北找到了她喜欢的工作,虽然常常辛苦加班但是却很开心,而他每一份工作都很难做长,向北总是找所有的机会帮他推荐兼职的工作,可是他画的插画总是被各种嫌弃,他们嫌他没有名气,总是指挥着他东改西改,他的耐性越来越差,心情也越来越沮丧。这世上肯定他才华的只有向北一个人,向北越是安慰越是替他操劳,江良的心越乱。

      来到江南的向北好像又舒展了很多,潮湿的空气滋润着她变得更耀眼了,无论多汹涌的人潮都不能将她淹没的那种姑娘,不用看也知道,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喜欢围着她转。向北对他跟从前没有丝毫改变,不管他如何失意,她从来没有过一丝的质疑和不耐烦,还是跟从前一样关心他,帮助他,爱着他。向北越是完美,江良越觉得心里愧疚,像她那么美好的女孩子,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甚至是人生,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越过那道龙门,可是他却已经不再可能不刷牙不洗脸地去做苦力,就能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了。越焦虑越是什么都做不到,然后便更加焦虑。

      那个女孩叫黎锦,向北说她的名字很好听,听起来就很像一个懂画的人的女孩子。

      老板的女儿黎锦从国外回来了,那是一个跟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性感的女孩子,江良不喜欢她那掩藏不住的风尘的味道。可是从见面的那一天起,黎锦就没有停止过示好。言语的,礼物,关怀……没过多久,已经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她爱上自己了。他客气而真诚的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你爱上。”她很娇俏的笑一笑:“我觉得值得。那你有没有爱上我?”他据实以告,自己有女朋友,他很爱她。她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暧昧笑容,说:“真的吗?”然后扬长而去。

      有一天,她说要去法国巴黎继续深造,邀请他一同前往。他礼貌地表达自己的拒绝,可是她却笑了:“其实你很想去对不对?你现在的拒绝很违心,很痛苦对不对?!”黎锦的不气馁,甚至她的追求中始终保有居高临下的气势,是因为她敏锐地感知到了江良心中的一道裂痕,那是横亘在理想和现实,爱情和生活之间的一道裂缝,不是那个叫向北的女孩子用爱就可以弥合的裂痕,因为那关系到一个男人的自我和自尊,成长和渴望。黎锦想起来就会问他:“你有没有喜欢上我呢?”他回答没有,可是心里却不笃定了,其实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黎锦,她很热情,很洒脱,对他的那种热情跟向北完全不同,很直接甚至很赤裸,日子久了,在若即若离的那一条小小的风水岭上,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松弛,固然他知道什么都无法替代自己和向北的情深意重,但他却有了一个可以逃避的港湾。

      大概三个月之后,向北对他说:“你就去留学吧。到了巴黎心情和思路会慢慢换掉,会有收获的……”他吃惊,然后是放弃,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地放弃了去巴黎,因为他不能失去向北,这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跟向北分开,永远也做不好那个准备。向北说:“试试吧。到目前为止,这是最好的机会不是吗?为了我们俩,我们各自努力,好不好?”他使劲地摇着头:“不不不,不好!我们一起努力,能成什么样就什么样,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他辞掉了那份工作,每天无所事事开始借酒浇愁,喝醉了就找人打架,他想让谁狠狠的揍他一顿,可是在这个吴侬软语的城市里,他连打架的对手都不容易找得到,对方唧唧歪歪说了半天,他烦躁的一拳挥上去,等着对方还手,把他狠狠的揍一顿,然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挥舞他的拳头把所有的愤懑都倾倒一空,可是一拳下去,对方却连滚打爬的跑走了……他脸上有伤痕,只可惜那是酒醉摔倒留下的。

      向北感觉痛,他的消沉和颓丧让她觉得心碎了,甚至超过他离开自己的痛,“就走吧,相濡以沫固然好,相忘于江湖也不错。”

      她悄悄的把所有钱换成了欧元,悄悄的给他准备换洗衣服等等,他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道。她每天努力地吃东西,可是人却飞速地瘦了下去。他走的那一天,她还是跟从前的每一天一样,起床,收拾,出门,送他到机场,在机场她有点紧张,他知道她害怕遇见黎锦。她微笑着送自己进了安检口,在外面微笑着看着他。一直到登机提示响起,她朝他挥挥手,她跟他再见!

      黎锦每一句话都说得温和诚恳,让那些张扬的侵略□□盖弥彰。在短暂的局促不安之后,向北变得淡定,像面对一个普通人一样,认真地去聆听,偶尔会插一句,她在问黎锦,她刚刚说的那个安排的细节。黎锦的眼睛里充满了讶异,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进行一场战争,可是对方的这种近乎可笑的平静,仿佛她们从来就是一个阵营站在一起已经一个世纪,她彻底败下阵来。如果是她,她一定会破口大骂,把那个女人撕裂,杀死……可是眼前的向北所谈的一切都跟感情无关,像谈一笔生意,像艺人的经纪人在替艺人敲行程,费用,时间,地点,具体活动安排,什么时候出场,什么时候做什么,会收获什么样的结果……她的脸有点苍白,但她的眼睛里一点慌乱也没有,至少她看不出她是怎么样的心情。这个女人好可怕,她感受到了一种最强大的敌意,她在为他的男人安排一切,好像她的未来是她给的而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只消片刻把自己逼成了跳梁小丑。自己做好的准备,软硬兼施,必要的时候说几句鄙视她的话,让她放手,不要不知好歹拖住他,阻碍他。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了,手足无措尴尬地变成了自己。

      分别的时候,黎锦说,“那我订机票了。”向北说,“好。”

      江良走的那天,向北一路都很从容,反倒江良紧张,怕她看见自己此行法国的旅伴吧。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分手,没有说过跟谁走,向北不知道江良最终会收获什么,他会走一条怎么样的路,可是她却很明白自己能走的路,只有黎锦这样的女孩,才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未来。而她,似水流年当中,她相信终有一天可以彼此释怀。她带齐了悄悄准备好的一切,他的背包,装了新的换洗衣服,一件件地用塑料纸包裹着,够他用一些时日,到了法国,她相信她会置办,她把欧元偷偷放到了他的背包里。他们一起从家里出门,像往常一样,向北很安静地靠在熟悉的肩头,车子一路飞驰,向机场进发。到了机场,两人一起排队换登机牌,就像平日里在超市的付款口结账,没有约定,甚至没有告别,只是顺其自然地把他送到入闸口,微笑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地变小消失。

      回家的路上她开始哭,哭着上楼,哭着躺在他们的床上,直到眼睛痛得睁不开,上下眼睑都在不由自主的跳动,她睡着了。然后大病了不知道多少天,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动,像死过去一般。

      他们的日子的确太过平凡了。租住的是江妈妈亲戚家的房子,陕西南路和绍兴路交叉处的弄堂里的顶楼老房子,从太阳晒到床上开始他们的一天,喝水,吃早饭,各自洗脸刷牙,上班。

      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他们渐渐习惯了买两毛钱的小葱,每天都会听到那熟悉生煎包吱吱的脆响。向北常常煮蛋煮出焦糊的味道,江良倒是学会了生拌莴笋丝。向北也加入了晒衣杆大军,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被子衣服挑出窗外,撑不住哀哀惨叫的时候,江良的手一定会适时地撑住摇摇欲坠的晒衣杆。晒整整一天再收回来,向北都忍不住闻了又闻上面满溢的阳光的味道。遇到梅雨,永远也干不了的内衣内裤上生出了奇怪的味道,怎么洗也洗不掉,虽然不舍最终也还是扔进了垃圾桶。

      阳台上放着两把椅子一把小几,他们从离家不远的二手杂物店里淘来的,两个人忐忑的走进被他们俩称为“寂寞堂口”的店,欢天喜地的买下了瞄了好几天的家具,可是往回搬的时候才发现它们竟然如此沉重,江良不肯让向北拿,说自己多走两趟,向北却急着赶快回到家里去,拿了一个小茶几走过半条小街,一段大街,在走过长长的弄堂,再搬到五楼,向北放下手里茶几的那一刻,浑身突然发出像火一般的热度,然后汗水就如大雨倾盆,可想而知拿了两把椅子的江良瞬间瘫倒并不夸张,缓了好久好久,向北说:“原来那个地方真的是一个旧家具店吧?不是□□的聚集点。”“□□需要洗钱的吧,卖点东西就能做账了。”江良说,“如果它只是一个家具店,我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店里那些三五成群的大哥是怎么回事。他们跟普通的爷叔明明就不一样,恶狠狠洞察一切的眼神,好像在反监视。”“所以你今天是不敢自己留在那里的吧?”“我的脑子里飞快地过了好几个方案,其中一个是找个借口走出那个门,在马路边等你。”“你是不是想偷人家拴在门口的那只小白猫?!”“那只猫真的好可爱啊,可是我何德何能,它可是大哥的猫啊。”然后他们俩就哈哈大笑。

      那两把椅子被安置在阳台上,向北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休息日坐在那椅子上,看书,喝茶,她常常忍不住闭上眼睛偷偷沉醉,江良总能识破她那得逞的笑容,“感觉自己坐上了大哥的头把交椅?”向北的微笑就会绷不住变成哈哈大笑:“什么时候我们再去那里寻宝吧?”“你是不是又想探险了?”“嗯,不知道陈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我们毕业了,还有人跟他一起搞那些‘大事情’吗?”“会吧,总会有傻得可爱的姑娘和小伙子。”

      “江良,”“嗯?”向北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个小东西,江良满脸狐疑,不过他一贯对她的各种古怪表现予以配合。

      江良刚要扔掉,却被向北喊住:“等等,给我!”手里的东西转瞬间已被向北夺到了自己手里,然后他看见她用很快的速度把清白浑浊的液体倒在手心,然后抹在了脸上!

      “傻瓜,你在做什么?!”

      向北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面膜、面膜。”江良就这么看着她的一张脸变成一个皱巴巴的小老太太。

      等向北把一张脸从壳子里解脱出来的时候,一贯淡定的江良也忍不住追问不休。

      “这是著名的JZ面膜啊。”

      “著名?!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那天推荐给你的书你是不是没看?”

      “那本书里这么写的?幸亏我没看。”

      “是真的呢,说是常用皮肤会好,不是蛋白质什么的吗?你想想,那可是精华啊是不是?哈哈哈哈。”向北笑得止不住。

      “变态的作家。”江良哭笑不得。“竟然还能遇到你这种知己。”

      “我错了。我们还是看《红楼梦》吧。”

      “你都看过一百遍了。”

      “你看宝玉和黛玉从不海誓山盟,他们只是用心,用全部的感情,甚至用生命,那才真的是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那是你想要的理想的爱情吗?”

      “不了吧,我只想平凡人的爱情,不担心宝姐姐,也没有心口疼的病。”

      “我有时候会想以后的生活,甚至老了的样子,我们会怎么样度过这一生呢?”

      “可能是在一个普通的小房子里,老旧的家具包围当中,一个帅气的老头和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吧。”

      “那我就在房间里挂满我给你画的像。”

      下雨天,他们喜欢眺望房子后面近在咫尺的曾经的杜月笙的小公馆,那房子的窗台上有几盆花,平日里乌突突的,可是一到下雨天就红红绿绿明丽得不得了。休息的日子,江良陪着向北去探访常德公寓,在那个楼下她不敢上楼,却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向北对什么甜爱路没有兴趣,喜欢外滩的这一岸,对老宅子,老弄堂毫无抵抗力。他们都喜欢在湿冷的冬天去复兴公园。走在无人的公园里,园子依然开放着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的花朵,格外神采奕奕,开得厚重,仿佛攒足了全身的力气,就是要穿透这冷日。叶子颜色深了一些,却依然绿得人心折,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他们是在画中游走。走到哪里,江良觉得好,便停下来画一阵子,画花,也画向北。向北一边做他的模特儿,一边一双眼睛跟着一个异装癖的男子走出老远,他那么冷的天也要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一颠一颠的走着,无比执著;他走出了视野,向北已经又捕捉到了一个胸比女人更大、跑起来一步一颤的男跑步者;还有一个胖嘟嘟的成年男子,手里握着一个甜筒,竟然能吃到满脸都是……她感觉很美好,美好的生活。在平凡琐碎,市井尘埃里,曾有一个向北和江良梦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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