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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色怀表 ...

  •   当我和我的朋友接到阿玛丽·雷文的来信时,除去惊骇,更多的是对事件本身的惋惜。莱珂,一个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女孩,在我想起这个名字时,脑海中浮现起她浅蓝的裙摆和苍白笑脸。我于十年前离开那座小镇,莱珂和那只叫做卡尔的白鸦在院子里嬉戏,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彼时阿玛丽已能够独当一面,父母早逝到如今,钟表店旧日的辉煌在她手中重振,因为声名远播,小镇甚至再一次通起火车,废弃已久的邮局也重新开业。她的信就是从那里寄来的。
      作为雷文家的长女,钟表匠阿玛丽无疑是令人敬佩的存在,但我却总是在心中对这个纤细的女子有着某种惧怕。她和莱珂迥然不同,骨骼高挑,栗色的长发紧紧盘在一起,好方便修整那些精密的机械,最为殊异的还是目光,尽管举止冷静,但那双棕色的眼珠却总像燃烧着火焰,充满了某种不知名的狂热。当莱珂带着鸟从她面前跑过时,她偶尔会看一眼妹妹是否摔倒,更多的时候只是耸耸肩,回到她专属的地下室去。
      接到信之前,我最后一次听到和阿玛丽·雷文有关的消息,是她前往瑞典留学。据说她在那里拜访了许多人,虽然不清楚是否与钟表有关,但她再一次回到小镇时,雷文钟表店便已今非昔比。许多人欣赏她手中诞生的优雅作品,当人们走进店中,数百只钟表整齐地发出“滴答、滴答”声,形状优美的指针在一个个罗马数字、阿拉伯数字之间旋转,尽管昂贵,可价格并不能阻挡为之迷醉的顾客。他们说阿玛丽·雷文的钟表有种魔力,仅仅是看着表盘上的指针转动,就会感到极大的愉悦,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我不清楚这传言的真假,不过,阿玛丽的信封中附有一只金色的怀表,出自她的手笔,我和朋友各自得到一半剪报,是莱珂失踪的消息。虽然不明白阿玛丽的用意,可一想起穿着蓝裙子逗弄小鸟的莱珂,我们还是忍不住研究起来。剪报的上半部分写道,阿玛丽回忆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是在十点半,下半部分则更正了这种说法,说莱珂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打开怀表盖,试着把指针拨到十二点,然后照着信上所说拧紧发条——
      怀表的表盘一瞬间开始扭曲,我感到头晕目眩,不由紧紧抓住了朋友的手,在面前的黑色漩涡中,有什么东西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我眼前一花,紧接着摔在了地上,待我和朋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时,房间里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我环顾四周,紧接着在朋友的眼中看到了同样震惊的神色。我们竟然来到了十年前那个小镇。我慌忙在周围寻找那个古怪的金色怀表,却一无所获,只有一张破旧的图纸,我那笨笨的朋友也是一样,我开始尝试呼喊莱珂的名字,可数分钟过去,整个小镇寂静依旧,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此时确信莱珂的失踪与阿玛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为了使自己脱身,只好研究起怀里的图纸。上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提示,目前似乎没有什么用处,火车站有一台小孩子才玩的游戏机,小车图标待在左下角的起点,缺了一个右键按钮,雷文钟表店也大门紧闭,门上挂的牌子显示3点到9点才会开门,我们只好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在镇里闲逛。这里到底和十年前的镇子有些不同之处,我想寻找从前的房子,却遍寻不到,连同我邻居的故居也消失不见,唯独雷文家的房子依然屹立,看来,只有和莱珂或阿玛丽记忆相关的东西才会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与我的朋友此时已慢慢接受了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处境,尽管阿玛丽有时令人发憷,总体上讲,她那时只是一个年轻姑娘罢了,大家更喜欢亲切可爱的莱珂,却也没人与阿玛丽为难。她有什么理由害我们呢?坦白地说,我们甚至并不算她的熟人,在离开镇子以后,仅仅是听说她学成归来时表示了祝贺而已。我们推开雷文家的大门,打算在这栋旧宅中歇歇脚,房屋比我印象中还要简陋,没有了莱珂的笑声和卡尔的鸣叫,它显得无比瘆人,墙上凌乱地贴满一张张泛黄的设计图纸,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台老式蒸汽机,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上垂下一根绳子,吊着暗淡的灯泡。
      我试着碰了碰它,一只飞蛾冲过来,紧接着,灯泡似乎被什么东西点亮了,空气中浮现出几行散乱的字,仔细看去,似乎是“顺时针……然后一直旋转……手不要松开”这样的字眼,像是什么的操作说明。我瞪着这几个单词,伸手拂了拂,但它们并非普通的烟雾,穿过我的手,纹丝不动。我的朋友刚刚跑到楼上去查看落脚的地方,此刻气喘吁吁地跑下来,告诉我他发现了一只带旋转手柄的箱子,我心中一动,回头查看那些单词,高低有致,一定缺了些什么。我面前只有那台蒸汽机,所以只好胡乱转了几下手柄,没想到它看起来年久失修,却神奇地吐出了一股股蒸汽,另一些单词随着蒸汽逐渐浮现,我松开手,那手柄仿佛被上了发条一般自动旋转起来,这让我得以好好研究那些单词拼凑成的句子。
      “逆时针3次,顺时针2次,逆时针2次,然后一直顺时针,注意手不要松开。”
      我把这句话抄下来,随着我的朋友去了楼上,请他照着这句话转一下手柄。等他成功打开箱子,找到半张对应着游戏台的火车路线图时,我感到一阵货真价实的恐惧——阿玛丽·雷文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将我们带到这个荒僻的世界,设置种种解密机关,最终的目的又是通往何处?而莱珂,那个娇弱的小姑娘,十年以后为何又在小镇中突然失踪?是阿玛丽为了寻找妹妹而想出的求助之法,还是莱珂早已遇害,而她知晓了什么,趁此来报仇?
      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看来,只好找到另外拿半张路线图了。”我的朋友安慰般地拍拍我的肩:“今晚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如何?”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多待,只是催促他拿上路线图赶紧出去。路线图与游戏台的屏幕完美吻合,可缺失的右键到底在哪里,成为了我们新的难题。小镇时钟指向凌晨2点,我揉了揉脸,尽力驱散疲惫,一边沿着主街搜寻可疑之处,一边等待雷文钟表店的营业时间到来。说来也奇怪,什么样的钟表店竟要从午夜开始营业?阿玛丽·雷文的种种举动无疑是标新立异,却很好地迎合了群众猎奇的心理,如果我不是身处这样一种奇怪的境地,恐怕也想要去一探究竟。
      小镇最东边有一口枯井,我的朋友用顺来的灯泡向下照了照,隐约望见什么东西,一不做二不休,我咬咬牙攀住了井壁的藤曼,一点一点顺下去,胆颤心惊地落到井底,随后接住叼着灯泡的朋友。井底是一个箱子,上面有六个按钮,对应着不同的几何图形,与我们最初找到的图纸有相似之处。我已然了解了阿玛丽的意图,便掏出两半图纸对照来看,依次按动按钮,直到每个几何图形都与图纸的位置一致。“咔哒”一声,箱子的手柄似乎松动了,我用力摇下那根生锈的铁棒,将箱门大开,里面果然是那个失踪的右键。
      “我猜,阿玛丽最终的目的是要我们把火车游戏按规定路线图走完。”朋友说。
      “我觉得她不会这样无聊。”我一边努力向上爬,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莱珂喜爱与人做游戏,阿玛丽则不同。她似乎对钟表以外的世界并不感兴趣,或者说,是她对钟表的痴迷超过了世间人所能想象的尺度。那个火车前的游戏台她一次也没碰过,倒是莱珂经常喜欢把火车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小花、爱心、不怎么像的小鸟,她还坚持认为那是她的爱宠白鸦卡尔。每当她满心欢喜地和卡尔说悄悄话时,阿玛丽似乎都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它们,不过,我想那绝不是出于羡慕。
      当我们从井底爬上来时,都已精疲力尽。不过既然右键已在手中,不妨装上试试。火车站就在雷文钟表店附近,我决定一会便去看看,游戏台上的空缺与井底的右键完美吻合,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装上了,我们按照前半张路线图将火车停在屏幕中央,一旁的钟表刚好敲响三点。有点像是一切注定好的,这个念头令我不快,但如今也无可奈何,我们所有人都在被阿玛丽牵着鼻子走,像曾经的莱珂——她一向有这种能力。
      钟表店内有一个收音机,是我曾见过的,朋友上前去调了调频道,惊讶地发现居然还能听到声音。我瞬间紧张起来,请他从左至右依次调大,仔细分辨着出现的每一段广播。听了几个频道以后,我有些失望,这些语音似乎都是半截半截的,从不说完,只好留下朋友接着调试,自己跑上楼查看其他线索。
      二楼的墙上有一张挂历,在深蓝的墙纸背景下分外抢眼,走进观察,我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挂历,而是一个保险箱。说不定另外半张路线图就在此处呢?我不禁激动起来,匆忙跑下楼梯告知我的朋友。我们在半路遇上,他同样一脸兴奋,告诉我他发现了广播的秘密。那并不是实时广播,而是一段段录音,被分成几段在不同的频道播放,他拼凑了几个,有雷文钟表店重新开张的新闻,火车通车和邮局重建的报导,还有些关于莱珂当年捡到白鸦卡尔的事。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他:“可这和日历有什么关系?”
      我带他到楼上的保险箱前,调整了几个年份和月份,毫无反应。他愣了愣,突然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有的!有的!”
      我慌忙问:“什么?”
      “雷文钟表店成立的时间!”他说:“这是我在广播里听到的唯一一条时间信息,你试一试,1927年3月,星期三。”
      我立刻调整了数字,依旧没反应,他挠挠头,打量着剩下的部分,我顺着他的目光瞥去,猛然意识到,那些看似不可调整的,日期周围的红框,并不是焊死的。我摇着朋友的肩膀:“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的具体日期?”
      他想了想:“大概,是18日?”
      我半信半疑地去拿红框,那是一层薄薄的铁片,然后把它贴到18日的位置。
      保险箱的密码锁自动弹开了。
      我与朋友相视一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放松的神情。我没有猜错,另外半张路线图,的确就在保险箱中。此时虽然已经很晚,可我们心情激动,竟不觉得困了,连忙拿着路线图回到游戏台前,小心翼翼地按着规划的路线将火车停在了屏幕最右端。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和车轮的轰隆声。我探出头去,那条年久失修的铁轨上,竟然真的停了一辆火车。看样子还算新,我望着那老式的火车头愣怔片刻,忽然想道,十年前,就在我们离开不久,阿玛丽·雷文就是坐着这辆火车离开了小镇,开始她在瑞典的求学生涯。我仿佛已经可以看见,年幼的莱珂抱着白鸦在火车站前望着姐姐,而阿玛丽披着灰色的旅行斗篷,帽檐下清瘦的脸庞轮廓坚毅,在她戴着手套的神秘双手中,紧紧握着一块金色怀表。
      “太好了,我就知道!”朋友难掩兴奋:“或许我们坐上这辆火车就可以回家。”
      “不。” 我摇摇头:“我现在觉得,阿玛丽·雷文在那段时间的经历永远成了一个谜。”
      朋友拉着我登上了那辆火车,没有驾驶员,没有其他乘客,我们从空荡荡的小镇中空荡荡的车站登上了一辆空荡荡的火车。我将疲惫的身体靠在火车干净的座椅上,向窗外望去,一片漆黑的夜色中,莱珂的笑脸渐渐远去,唯有雷文钟表店整齐的滴答声,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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