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23、离我远点我怕猪

　　清晨的街道上，摊贩陆续开张。
　　薄雾弥漫，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其中穿行。只见她平平常常走着，似拙似巧，身形轻而灵，没有卷起一点白雾。正是赵瑶。
　　只见她似往常从花街穿行而过，一晃眼，却又不知所踪，仿佛融入了薄薄的雾霭中。
　　赵瑶来到一处墙角，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似乎是一座花楼的后院。贵人们一夜歌舞升平、龙肝凤髓好不快活，这后院也是灯火通明。
　　下仆们赶着收拾完，免得等会儿干活的动静搅扰到花娘们休息。
　　一夜辛劳，下仆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过得半柱香的功夫，许是收尾了，渐渐地有闲心聊起了昨天的新鲜事。
　　“昨天跑了的那个，真没再抓回来？”
　　“可不是。陈烧酒被抽了几鞭子，现在还不知死活。”
　　“活该。我多早晚就跟他说过，他那样总是要出事的。”
　　“可不是。往日仗着手底有狗撵人，成日家往死了灌猴尿……”
　　赵瑶袖手听了一会儿，抬头打量着这高高的墙。
　　“爷本是蜀山根下逍遥的仙……”一个醉鬼搂着花娘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来，嘴里哼着坊间私下流传的曲儿。
　　花娘神情几分慵懒几分迷离，“咯咯”娇笑，描眉涂朱，倒看不出本来的容貌。看见前面墙根站着一个小丫头，嫌恶地皱皱眉，软声道：“爷，今晚可得空？”
　　醉鬼正眯着眼打量孤身一人的小丫头，闻言嘟囔道：“爷们不得空……晚间还得谈生意……”
　　花娘扶着醉鬼经过，推开小丫头，轻啐道：“去。别碍眼。”
　　赵瑶由着自己被推开，等他们走后，往巷子里走，在不远处墙根寻到一个被堵上的洞，容得篮子、包袱等物通过，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也可以，已经被严严实实堵上了。
　　她摸了摸砖缝，正要抬腿往上攀爬，突然扭头看向来处。
　　薄雾中，如玉容颜和淡色青衫若隐若现。
　　萧尚惊讶，“姑……”
　　赵瑶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来都来了，碰都碰到了。赵瑶看了萧尚一眼，继续攀爬，突然感觉腰间一轻。
　　她瞬间寒毛立起，袖间下意识滑出一抹寒光，堪堪忍住没有动手。
　　两人轻巧落在高墙另一边。
　　萧尚微讶，低声歉意道：“是萧某唐突了。”
　　面前的小丫头一向平静的神情泛起可见的波澜，最终她摇摇头，示意无妨。
　　赵瑶：年轻人，这要是在末世，敢随意接触陌生人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萧尚向回廊某处一指，示意去那里躲藏。赵瑶从善如流。
　　待得下仆们忙完散去，两人方才对视一眼。
　　“姑娘为何出现在此？”少年眉间轻蹙，疑惑道，“此处或有危险。”
　　衣着朴素的小姑娘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路过。”
　　“可……”
　　可你袖子不都撩了撩，一副准备上房揭瓦的样子？
　　“路过。”小姑娘面无表情地道，语气有淡淡的安抚。
　　萧尚好像懂了：哦，想从这里面路过。
　　赵瑶不想浪费时间，观察了一下墙根那个洞的位置和院内各处，随后向一处走去。
　　“姑娘这是作何？”萧尚轻声问。
　　“倒推。”
　　“推……？”推什么？
　　“倒推法。”小姑娘很是耐心，又重复了一遍。
　　萧尚好像懂了：根据那个洞，反过来推演。
　　“可……”推演什么？莫非这花楼中有机关？
　　小姑娘清如水的双眸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别跟着我。”
　　她那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萧尚几乎下意识就要应下，随后啼笑皆非轻声道：“萧某……萧某不再多言。只是不放心姑娘一人。”
　　小姑娘点点头。
　　萧尚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上。
　　她走到一处，便停下来观察，接着再走。一路避过好几处人来人往，停停走走，不多时，便绕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周围没有草木，两人只有躲在远处的房屋后观察。
　　相比其他地方安静中仍有隐隐响动，这院落冷清到几乎没有人气。
　　透过若隐若现的薄雾可以看到，院落门外有四名守卫，额外还有两个人在四处走动。
　　赵瑶想也不想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随身的石子扔到地上，快得萧尚来不及阻止。
　　“嗒。”
　　“谁！”一个守卫喝斥道，犹如惊弓之鸟。
　　“喵呜！”一只系着红绸带、通体雪白的猫儿受了惊吓，从守卫面前一闪而过。
　　外面六个守卫都松了口气。
　　院落里传来询问声：“怎么回事？”
　　“无事。是素素姑娘的猫。”
　　萧尚诧异地看向小姑娘，却见她丝毫不意外，凝神关注远处动静。
　　院落内道：“且都打起精神。”又道，“看什么看！你们莫非还想逃出去不成？我可告诉你们，别以为那小娘子逃出去就万事大吉。逃出去一时，也得看有没有命逃得出一世！外面的世道，可比你们这些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娃娃想得要乱！你们还是安安心心等着，盼着哪个权贵主家把你们拍下，好叫你们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快活日子！”
　　话音刚落，便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赵瑶耳力好，这啜泣声像是戳到她心里一样清晰。她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现。
　　外面的守卫闻言都哄笑了起来。
　　先前最先发声的那个，似乎是领头的，劝慰道：“三哥说得对，二位还是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放宽些，该吃吃该喝喝。”手里不经意抚摸过腰间令牌，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更加踏实。
　　萧尚见那令牌，乃是让凡人出入禁闭法阵的通行符，明白为何这几个守卫如此从容。再看那小姑娘，眉宇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赵瑶在族地阅遍藏书，对所有记载的阵法谙熟于心。而且她的记忆，并不是线性的，而是网状的，可以以点带面，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于阵法，她在全部记忆的基础上，按照一定的方法进行归类总结。因此，从看见院落的第一眼，她就联想到十几个适合布下的法阵，此刻证实猜想，并不觉得意外。
　　而之所以她能从一个洞便倒推至此地，也是按照逻辑进行推理。
　　不管是否换了一个世界，总有些共同的道理。比如，大到一座城、小到一处屋舍，其布局总要遵循其所处地理环境、气候、功能性等因素制约，这里的人们将这些因素统称为“风水”，并衍生另一套理论，用以分析印证。但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她一路走来，见过好几座城池，分析降雨、日照、地质、风俗等等因素，早已形成一套模型，因此走到一座新的城，她能够很快掌握总体布局，再慢慢完善细节。可以说，只要她愿意，她每走过一步，都可以搜集到许多信息。
　　她所思考的不是这些靠技术可以解决的问题。让她疑惑的是刚刚那一瞬间，陡然划过的一丝灵感，和隐隐的第六感。
　　赵瑶确定，这种第六感，不是来源于身边这个还有着诸多疑点的少年。这种第六感曾经出现，而且时机奇怪。
　　比如，在遇到蜀山一行人的时候，宋道长让赵瑶入蜀山，她理性上做出了不去的判断，而第六感似乎也在隐隐提醒她：不能去蜀山。而那时曾安露并没有出现。
　　她不惧怕这种第六感，这种第六感也无法影响她按照本心行事，只是作为研究员的习惯使得她倾向于找出其中原因。
　　想了一下，暂且无果。赵瑶也就放下了。
　　再看了一眼那些守卫，赵瑶转身离开。
　　萧尚不明所以，不过记得自己不再多言的承诺，无言跟上。
　　这次萧尚不敢再随意出手帮忙。只见小姑娘身手灵活，纤细的小手刚一碰上墙砖，朴素的衣摆轻盈翻飞，不带起一抹白雾，呼吸间，她便已经在墙外了。
　　“阿瑶姑娘留步。”萧尚道。
　　小姑娘停步转身，看着他，“什么事？您请说。”
　　“萧某可有能帮上忙的？”
　　小姑娘清泉一般的眼神浮现出茫然和疑惑，“您说笑了。我只是路过。”
　　萧尚：不，姑娘你才是在说笑吧。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两人不便多言，萧尚刚要带小姑娘一起走，却见她已经缩在墙角，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萧尚：“姑娘，你……”
　　阿瑶姑娘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求公子放过，小的真的只是路过。”大有“你再废话我就碰瓷”的意思。
　　萧尚：……
　　两位年轻的花娘娇笑着走近，看到墙角缩着一个小可怜，旁边站着一个俊俏的郎君，正弯腰扶起那个小丫头，温声道：“妹妹，哥哥终于找到你了。你离家出走这么久，可让家里担心坏了。”
　　赵瑶：笑容渐渐消失……哦不对，我本来就笑不出来。
　　等两位花娘眼泛泪光走过之后，两人对视一眼。
　　青衫少年仍是微笑着。
　　赵瑶无奈开口道：“我昨天救了一个小姑娘，应该是从这个花楼里逃出来的。据她所说，楼里还有两个跟她一样的人。我想，她脱身后，守卫会加强，于是来看看。应该就是那个院子了。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你不用照顾我，那些人没有看到我，我自己会小心的。”
　　萧尚一礼：“多谢姑娘告知。”
　　“你最好多叫上一两个朋友，如你所见，里面防守很严。”小姑娘道，随后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失言了。
　　萧尚微微一笑，“阿瑶姑娘不必介意。萧某只是新结识了一个性格跳脱随和的朋友而已。”
　　赵瑶点点头，没有什么表示，随即离开。
　　这件事暂时有着落，赵瑶便可以专心解决青竹剑的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