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照花枝》浅有嘉鱼

4、第三章

　　今年的夏天远比以往要热。

　　闷热、潮湿，空气粘稠的就像胶水，滚烫的热气从柏油马路中渗出，顺着气管进入肺脏，紧接着又从口腔中排出，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即便如此，因为临近端午的关系，街道上流动的人潮与以往相比有增无减。

　　明纱的脚步不算轻快。这一天从早到晚，她都在为完成繁多的魔法学习而烦扰，虽然美其名曰学习，但其实更像是一种折磨才对，一本两指厚的魔法书不仅要一字不落地抄完，徐沅芷还要她写出一份心得，简直就是新时代的酷刑。于是十分有骨气的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罢工，让那些垃圾通通见鬼去吧!

　　出了杏春站地铁，再绕过一栋大楼，在明纱的右手边赫然出现了一条美食街，灯红酒绿、一派繁荣。这不是她回家的方向，走到这里单纯只是因为她实在太饿了，她有预感再不吃点东西，自己马上就会晕倒在大街上也说不定。

　　这一天她只在中午吃了几片饼干，其余时间都在奋笔疾书，每每想到徐沅芷这张让她又爱又恨的俏丽的脸，明纱就会由心底产生一种想要将她狠狠蹂躏一番的冲动，不过考虑到两者实力对比，也仅仅想想罢了。

　　蟹黄汤包猪肉丸，河鲜馄饨红汤面，眼花缭乱的各色美食似乎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只消闻闻它的香气，就足以让人觉得世间的万般烦恼也不过如此了。

　　明纱随意逛了一圈，最终选了这家做鸡蛋饼的店，不为别的，排队的人少。和其他资金不足以盘下一家门面房的小吃店一样，这家也只是用防水布在路边搭建了个两人宽的店面。店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四十上下，有些微微胖，脸上戴着只口罩，露出半截脸。

　　“我要一个鸡蛋饼，这些全都加。”明纱噎了噎口水，补充道：“多放点辣。”

　　老板娘点了点头就算招呼了。

　　趁着等待的空闲工夫，明纱用眼睛扫了圈店内——装着食材的的纸箱子在老板娘身后随意码放，让这个本就拥挤的小店更加逼仄，中间的位置大小只够站上一个人。这时她才发现，帘门靠后的小马扎上还坐了个小女孩，从脖子上扎的红领巾来看，应该在上小学。

　　女孩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手里捧着一张被揉搓得发皱的纸，店后的光线很暗，只可以模模糊糊看清一个“江北花园公寓”的标题，原来是张卖房宣传单。

　　明纱记得这个江北花园公寓是个处于河阴市旧南门的新楼盘，属于市区福利项目，打的是廉价精品房的招牌，专门卖给那些有买房需求但经济实力不足的人。而它背后的江北建设集团明纱不少从明父嘴里听过，资金充沛、实力雄厚、背景神秘，是明纱这个对生意不感兴趣的人唯一能够记下的八卦消息。

　　老板娘加快手脚速度，油刷上饼铛，面糊在铛里摊平摊开，等两边煎至定型，倒上搅拌好的鸡蛋糊，而后洒上葱花芝麻，一个个诸如肉肠、里脊、豆芽等等越加越多，直至一张饼皮都装不下。

　　“谢谢。”

　　热乎乎的鸡蛋饼隔着油纸抓在手上有些烫手，咬上一口，软糯的面皮在口中融化，辛香四溢的辣酱刺激着味蕾分泌唾液，又麻又辣的同时又停不下口。吃着吃着，泪水不自觉从明纱的眼角流出，原来鸡蛋饼是可以这么好吃的东西，此时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真想为这美味而放声高歌。

　　就在她为手抓饼感动时，一道人影擦着她的肩膀急速掠过，险些将她带倒，明纱眼疾手快，堪堪将鸡蛋饼护在胸前。

　　幸好饼没掉。她心有余悸得想到。

　　还未庆幸多久，又是一人从身后将她撞开，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重重撞在她的身上，鸡蛋饼终于脱手而出，应声落地。并且就在她的眼下，在第三个人脚下染上了黑黑的脚印，在第四个人脚下成了碎渣。

　　望着地上已经和黑泥无他的鸡蛋碎饼，明纱怒极反笑，天天做出一副温柔懂事的样子已经让她很疲累了，抄了一堆无用的垃圾更是只让人觉得怨恼，就在自己为饱受摧残了一天的五脏庙上贡时偏偏又有人赶过来找死，久违的暴戾因子此刻正在她的体内沸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场追逐最终停在了一条单向通行的巷道，以四个作混混打扮的男人堵在巷口而告终。

　　王彦儒面色苍白地靠着墙，长跑的窒息感让他脚下发颤，背后未刷白的水泥墙把他裸露的皮肤刮的生疼。

　　“跑啊，接着跑啊！”四人中为首的刀疤脸恶狠狠道。

　　“妈的，这小子真是属兔子的，跑了三条街都不停。”

　　“揍他丫的！”

　　刀疤脸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小子，本来爷今天只想让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发誓跟我妹妹断了关系这事就算完了，但现在你让哥几个白白出了这么多汗，今天不把你揍个皮开花，就算爷白混了这么些年。”

　　充满威胁性的话语在狭窄黑暗的巷道回响，王彦儒捏紧拳头，强笑道：“我和你妹妹怎么着也算是两情相悦吧，你这样强行拆散我们让她知道了不怕她恨你？”

　　“妈的，你还敢提，我妹妹才十五岁！”一番话彻底惹恼了刀疤脸，他狠狠一甩肩上的衣服大吼道：“给我打！”

　　无需多说，身后一众摩拳擦掌的小弟就已一拥而上。

　　王彦儒怒目相视，学着举起拳头，毕竟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他忘了还有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

　　只一合，他就被一拳掀翻在地，随后四人的拳脚如疾风骤雨般往他身上招呼。王彦儒长相清秀且四肢纤瘦，确实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但谁曾想这人有十足的硬骨气，朝最近一人的腿上狠狠咬住就不松口。

　　“我淦！”被咬的瘦高个脚一软差点摔倒，剧痛之下，他捡起地上的一只空酒瓶抡圆了胳膊在王彦儒头顶挥出响亮的一记。

　　如同身体被抽走灵魂，王彦儒一瞬间瘫软在地，临闭眼，透过破裂的镜片，他看到不远处有道朦胧的身影正在看着他，那人似乎在对他笑。

　　“在笑我吗？可笑的我。”王彦儒自嘲的想到。

　　那人摇了摇头，向着王彦儒的方向伸出手，昏黄的光芒从那人身旁泻出，最终将他整个笼罩。

　　“同学，醒醒。”明纱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多管闲事，当时就该直接走才对。眼前这人脸无血色不说，推也推不醒，进气多出气少活脱脱一副将死的模样，要是弃之不管，只怕是凶多吉少。

　　眼下叫人帮忙或许已经来不及了，或许自己可以试试魔法？虽然徐沅芷曾严令禁止她向普通人使用魔法，但眼下人命关天，就算是师傅在这里也会这么做的吧？

　　明纱闭上眼，感受着来自魔力素的弦颤。

　　“闪蝶”是这个魔法的名字，一种简易到粗糙的魔法，使用者也不需要任何技巧，只需感受魔力素然后催动它即可，明纱私下用过不止一次，非常轻车熟路。

　　待到空气中法力波纹的运动逐渐归于平静，一只蝴蝶慢慢漂浮在明纱胸前。这只由魔力素构成的蝴蝶浑身透白，薄翅反射着柔和的白光，美的就像是块精致的水晶艺术品。明纱睁开眼，双手合十轻轻一拍，“闪蝶”绕着明纱飞了一圈后，拂过王彦儒紧皱的眉眼，化做一条光带飘入了他的头中。

　　“闪蝶”散去不久，王彦儒就醒了过来，身体各处传来的虚脱感让他分不清此刻身处现实还是辨不清的南柯一梦，他懵懵地靠着墙两手扶着额头，晕眩伴随着耳鸣，好像下一秒大脑就要裂开了。

　　“你，没事吧。”明纱倒没想到这个魔法的成效居然这么快，她仍然有些忐忑，这是她第一次对人使用魔法，唯恐因为自己的疏忽而生出什么纰漏给师傅添麻烦。

　　“没事，头痛，老毛病了。”

　　明纱松了口气，悄悄起身拂去在身边漂浮着的光粒。

　　王彦儒抬起头看到明纱的校服，面带惊喜地问道：“同学，你也是一中的吗？”

　　这是明纱在自己悄然过去的十七年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河阴是座小城市的事实。

　　“真......巧啊。”她尴尬道。

　　“你好同学，我叫王彦儒。”他伸手准备握手，不过用先前还在地上乱抓的手着实不太体面，这样想着他憨笑着收了回去。

　　注意到他的动作，明明轻轻一笑，自我介绍道：“明纱。日月明，面纱的纱。”

　　“这个姓还挺少见的。”记忆的涓流细细回归脑海，他揉了揉头，小心翼翼地说：“刚才只顾着跑，我好像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生，虽然当时没注意，但一看你身上的校服我就想起来了，那个女生是你吧......”

　　“没关系，我已经找其他人弥补了。”明纱揉了揉手腕，神情轻松，表现的十分不在。

　　“不行。”王彦儒咬着牙爬起身，朝明纱做出一副噤声的动作后贴着墙角轻手轻脚地溜到巷口，见没什么危险才朝着明纱招招手。

　　一连串的动作看的明纱满头雾水，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明同学，我们待会分开走。”王彦儒朝外探了探脑袋，接着说道：“总之没时间解释了，我出去后你在这里等一会再走，千万小心别被他们看到，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我的过错而受到牵连。下次有缘见面我请你吃饭，就算作今天的补偿。”

　　丝毫不给人开口的机会，连环炮般的一番话说完，他就扭头冲入了夜幕中，留下在原地发懵的明纱。

　　“......难不成我把他的脑袋治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