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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本心依旧(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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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已经看出张岩娟最近神情黯然,忧心忡忡,在周一酒店不是特别忙的一天,他在筒子楼大楼门口堵住了刚刚起床准备出门的张岩娟。
他抬头看了看高升的太阳,说道:“哎,娟儿,你怎么最近喜欢睡懒觉了?”
张岩娟看着他,还是平时的若无其事的口气说道:“哦,我又不上班,想几点起就几点起,佳佳也要等过一段时间才检查呢,我想好好地过一下随心所欲的日子了。”
孙平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娟儿,你这革命热情哪里去啦?你这革命干劲儿比你这退休退得还快,这可不像你呀,这是我孙平的行事风格啊!我看,你还是来酒店上班吧。”说着,掏出香烟,敲了敲,仍然调侃地说道:“你这么落后,是不是要跟我孙平看齐啊?”
张岩娟看见他抽烟,立刻机械地说道:“哎,你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如果身体不好了,那可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孙平一副看破红尘地说道:“哎呀,咱俩都年过半百了,按老话儿,咱这都算黄土埋半截儿了,想干嘛就干嘛吧。”说完,猛嘬两口烟,毫不在乎的样子。
张岩娟由衷地叹息道:“哎,胖子,就是因为时间不多了,才要更加珍惜身体啊。”
孙平刚想答应着掐灭香烟,他忽然想起小吴的话,揶揄地说道:“哎,娟儿,你这管的也太宽了吧?不过呢,你要是答应当我媳妇儿,我就不抽了,保证一根都不抽了。”
张岩娟心中一震,胸口又是针刺似的隐隐作痛,她目光中露出了对孙平的无限依恋,略微迟疑了片刻,张岩娟细语慢慢地说道:“如果,你真的一根都不抽了,我,就答应你。”
孙平好像被烫着了似得,猛烈地哆嗦了一下,他看了一下手里的香烟,刚抽了两口,还剩大半截呢!他又大睁着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极度不相信地问道:“啊?娟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开玩笑吗?你,没蒙我吧?”
面对孙平的疑问,按照以前的性格张岩娟早就急了,但是,现在她只是柔弱地说道:“胖子,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开玩笑的话?我什么时候蒙过你?”
是啊,这不是娟儿的风格,孙平是难以置信后的大喜过望,他唯恐他的娟儿突然又变卦了,赶紧把那大半截的烟全部攥进了手心里,握着拳头说道:“啊,那个,好,娟儿,你看,我这就不抽了,我听你的,再也不抽了,保证一根儿都不抽了,但是,你也要说话算数。”
张岩娟看着孙平将燃着的烟头攥进手心里,惊呼道:“哎,胖子,不烫吗?”
孙平仍没张开手掌,毫无感觉,振振有词地说道:“哦,不烫,一点儿都不烫,不过,你一定要说话算数,你不能蒙人。”
张岩娟感到有些好笑地说道:“哟喂,胖子,你可真够啰嗦的了,赶紧的,把烟扔了,别烫着。”
孙平这才张开了手,向张岩娟晃了一下已经被自己攥灭了的香烟说道:“呶,我从此不抽了。”说完,扔掉了香烟,然后不管不顾地将胖胖的身体靠近张岩娟,激动地叫道:“哦,娟儿,娟儿,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张岩娟吓一跳地往旁边闪了一下,慌张地说道:“哎,胖子,你这是干嘛?别让人家看见了。”
孙平仍往前凑着,忘情地说道:“哎呦,娟儿啊,现在这儿还几个人啊?差不多都搬走了,没人看见。”
张岩娟情急之下使劲地搡了他一下,慌乱地说道:“哎,胖子,你可别胡来啊。”
孙平愣了一下,忽然,他看了一下手表,随后用一只胳膊环抱着她,簇拥着她说道:“走走,进屋去,咱们进屋。”
张岩娟有些着急了,她厉声说道:“胖子,你敢胡来,我可跟你没完。”
孙平赶紧做了个手势,说道:“哎,娟儿,我孙平什么时候跟你胡来过?再说,你不是说你没蒙我吗?走走,咱回屋说,哎呀,你给我八个胆儿,我也不敢把你怎样啊?我有事儿,快,进屋。”然后,依然执拗地不离开她,张岩娟怕街上的人看见,只得不情愿地被他半推着往楼道里走去,孙平在后面催促道:“哎,娟儿,麻利儿地掏钥匙。”
张岩娟手里犹犹豫豫地掏着钥匙,心有余悸地说道:“胖子,你要是敢胡来,别怪我翻脸。”
孙平明了地说道:“哎呦,我哪敢啊?谁还不知道你,你就是那猴子的脸,说变就变。”
进了屋,孙平就爬上了床,张岩娟惊呼着:“哎,胖子,你要干什么呀?”
孙平也不回答,径直爬到床里头,在床尽头的上方有个小木隔板,隔板上面放着个类似鞋盒大小的纸箱子,他打开纸箱子,拿出了户口本,身份证等相关证件,然后翻身想退下来,在转身的时候,他无意中碰了一下旁边的枕头,看见了压在枕头下面的那个榆木葫芦,孙平有些激动,但故作不屑地说道:“呦,这破玩意儿还没扔呐?”
张岩娟有些不自然随口应道:“哦,挂葫芦的细绳折了,我准备换个新的呢。”忽然,她感到有点难为情了,恼羞成怒地说道:“哎,胖子,你这脏兮兮地就上我床了?你还翻我东西?你可有点太肆无忌惮了!你赶紧给我下来。”说着伸手就去拽他,想把他拉下来,孙平轻轻一笑,稳稳地坐着,说道:“娟儿,你现在可拽不动我喽。”张岩娟还真是一把拽空了,孙平纹丝没动,不过,他看到张岩娟一副马上就要急眼的的态势,孙平赶紧就势下了床,带着真情,激动地说道:“娟儿,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你也从没答应过我什么,可是,今儿,你,答应了我孙平唯一的要求,我也知道,你一旦答应,就不会变了,可是,我感觉好像还是跟做梦一样,我真怕是做梦,所以,我要把这个梦做实,你我这就去登记去,我知道你也肯定跟我想法一样,娟儿,咱俩加起来都一百岁了,就让我俩这百岁老人完成心愿吧,好吗?”说完,眼里闪出了泪花。
张岩娟看着他说得情真意切,内心也翻起了浪花,但也有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胖子,你,你怎么突然变成急性子了?”
孙平兴奋地说道:“我就是急性子,我这就上楼去拿我的证件,时间富余,我们去民政局登记。”
张岩娟似乎刚反应过来,有点猝防不及,不过也纳闷道:“啊?胖子,什么?登记?你,你说什么?哎,胖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户口本放那儿啊?”
孙平笑嘻嘻地说道:“你家重要东西放哪儿,我打小儿都知道,估计,这么多年你也不会变,哦,你赶紧捯饬一下,我马上下来。”说完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跑去出去。
张岩娟神志还处于恍惚中,思绪还在迷惘中,孙平又高弹着脚地进了屋,看见还在呆坐着张岩娟,心急地说道:“哎,娟儿,发什么呆呢?赶紧的,咱走了。”
张岩娟有些好笑地说道:“哦,胖子,你什么时候也健步如飞了?我怎么还没缓过神儿来,你又奔回来了?你返老还童啦?”
孙平一副忘乎所以的样子,开心地说道:“那是,我向来行动敏捷,动如脱兔,就是那个爱吃萝卜爱吃菜的小白兔。”
张岩娟噗嗤笑道:“啊?你还动如脱兔?呦,我可真是老了,这眼花的?楞把你这小白兔看成小白象了。”
孙平看着张岩娟难得的笑容,满含幸福地说道:“哦,行了,娟儿,今儿就先别挤兑我了,赶明儿,免费供你二十四小时地挖苦,现在,你赶紧关门,咱走,我到路口打的去,你麻利儿跟上。”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张岩娟被孙平的情绪感染了,心情也有些舒畅了,她掂了掂钥匙,脸上洋溢出会心的笑容,反手将门撞上,也轻快地走出楼门。
刚越过老厂区已生了锈的大铁门,张岩娟忽然听到一个让她颇感意外的声音:“岩姐,您好!”
张岩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让她陌生却又让她情绪无法平静的人----周冬梅,张岩娟心中一怔,脚下似乎被绊了一下,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周冬梅缓缓地走了过来,轻声而敬畏地叫了声:“岩姐,您好。”
显然,张岩娟知道她是谁,就如同二十年前一样,知道她是谁,所不同的是,她不知道此次她来的目的,或者说,张岩娟已无所谓她来的目的了。
周冬梅真挚地说道:“岩姐,我,对不起你。”
张岩娟这才凝聚眼神,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冬梅,然后,一声喟叹,包含了彼此对岁月的沧桑,声音依然是原来的温尔无杂,她淡淡地说道:“哦,没有什么对不起,其实很多对不起都是想在过去的事情上画个安心的句号,可是,事情都过去了,那句号也就没有意义了。”
周冬梅没听到自己想要的谅解之意,但她也不奢望她的原谅了,她带着一丝恳求地说道:“上次我是为我自己来找你,这次我是为他来找你,你见见他吧,跟他说说话,他真的特别想你,他想念着你们的一切。
张岩娟听到周冬梅说的话,她表情默然,目光迷惘,细声微叹地说道:“想念,不如遗忘,时间有限,生命无常,不可再负心愿。”
周冬梅不无感伤地叹道:“他,现在每天浑浑噩噩,心如死灰,形如槁木,我想,只有您才能暖回他曾有的生活热情。”然后,她请求道:“您去安慰安慰他吧,他说您是他的原配,他的发妻,您是他灵与肉的----”
张岩娟连忙打断周冬梅的话,急切而坚定地:“哦,不,我是孙平的妻子,尽管,尽管还没履行妻子的职责,但是,从今而后,直到死,我,都是孙平的妻子。”
周冬梅有些出乎意料,她稍微扬了扬手,但是还是依然谨慎着,因为,她手里握着的是一直处于录像状态的手机,张岩娟却浑然不知。周冬梅犹豫片刻,带着一丝疑惑和不甘,踟躇地问道:“岩姐,我无论怎么努力地做,都得不到他的真心,他跟我没有一天快乐,我,就想替他问问,而我也很想知道,您,爱他吗?”
听了这句问话,张岩娟心底的隐痛在不断地上涌。一股难以名状的撕裂使她浑身抽搐般的疼,周冬梅步步紧逼地说道:“我非常想知道您最真实的想法,这是我首次恳求别人。您能如实地告诉我,您,爱过他吗?”
看着周冬梅深重急切的眼神和莫名期盼的目光,张岩娟终被撩起了二十年前的情愫,她神色有些伤感,思绪有些游离,似乎是在想追回一些岁月,沉默了一会儿,她带着微微的忧伤哀叹道:“是,那时,确实有些舍不得。”
语轻话柔,细若微风,淡若静水,但周冬梅还是感到了一丝悲情,心灵也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她鼻子发酸,诚恳而内疚地说道:“岩姐,我对不起你,让你遭受了巨大痛苦,他也一直处于愧疚之中。”张岩娟连连摇着头,示意她不要往下说了,尽管已经不介意了,但是提起却仍是那么地伤心。
周冬梅慢慢地抬起眼,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内心涌起一阵感叹:哦,跟二十年前相那个内心是如此的脆弱,可表面却还要故作坚强的张岩娟相比,此时的张岩娟外表依然淡定如常,可内心却已如此的强大,异常冷静的神情更透出一股震慑力,那是经过冰霜雪域后的傲然屹立啊!周冬梅落寞无语。
这是,孙平忽然从前面远处冒了一下,喊道:“哎,娟儿,车来啦,快点儿啊。”
张岩娟“哦”地应了一声,抬腿疾步走去,刚迈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虽然,眼睛并没有看周冬梅,但语气和神情完全是对着周冬梅,她轻啜呢喃地说道:“哦,那个,跟他说一声,其实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没那么糟糕,糟糕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天而已,那个,让他高兴些,唔。”说完,朝孙平小跑着过去。
孙平显然有些生气了,他埋怨道:“哎,娟儿,你嘛呢?磨磨蹭蹭的车都来了一会儿了,我看你锁门出来了呀?”
张岩娟解释地说道:“哦,不小心绊了一下。”
孙平仍不满地指责道:“你说你,走路也不看着点儿?”
张岩娟也有些怨气地说道:“哎,胖子,都怪你,就知道自己先走,也不知道等等我。”
孙平气哼哼地说道:“嘿,你还怪我了?得,从今以后,咱一步都不许落下,赶紧上车,咱别再把正事儿耽误了。”说着,连推带拱地和张岩娟坐进了车里。
随着张岩娟的离去,周冬梅也无所顾忌地举起手机,跟拍着,看着张岩娟和孙平这一幕类似普通夫妻日常拌嘴的生活景象,周冬梅看着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温馨,心中竟是那么地羡慕......
孙平捧着结婚证,兴奋得不住地叫道:“哦,娟儿,娟儿啊,你终于是我媳妇了。”
张岩娟表情依然平静,但内心也有些激动,她难为情地说道:“哎呦,胖子,你注意点儿,周围都是人,快,把那个给我吧。”说着伸手向孙平要着结婚证,孙平刚想递过去,忽然,他把两本结婚证一合,摞在一起,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说道:“哦,不,这两个要永远搁在一起。”然后胖胖的身体又向张岩娟靠去,喜笑颜开地说道:“娟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岩娟毫无防备,一下子没顶住孙平,打了个趔趄,孙平伸手赶紧抱住她,说道:“哎,娟儿,你最近身体怎么这么柴乎呀?”
张岩娟连忙挣脱了一下,说道:“胖子,你今儿怎么啦?真腻乎人,这大马路上都是人,一点儿没正形。”
孙平还是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说道:“娟儿,我必须抓住你,不然,我总觉得是在梦里,而且,我们解放证书都有了,我怎么腻乎你,都感到心安理得。娟儿,你知道吗?这是我多年的夙愿啊,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张岩娟心中也是万分感慨,她慢慢地掰开孙平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情深意切地说道:“胖子,其实,是你帮我实现了愿望啊。”
孙平一愣,然后喜出望外地说道:“哦,娟儿,你变得也会打情骂俏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情话,哦,必须香一个。”说着,不管不顾地在张岩娟的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张岩娟羞涩的脸庞划过一丝无奈的悲伤……
花谢花飞,归去来兮,人心若静,唯你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