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仙》叶满婴

2、第2章 金谷亭 美人如仙

　　风尘之地的许多东西都是加了料的。就说此刻他们所在的房间，铜炉中燃的香，帘帐旁挂的荷包，枕头里包的内芯。便是照明的火烛，放茶具的桌案也不曾无辜，无时无刻都散发着助情的气息，诱惑着来客放纵身体的欲望。
　　杨羽当即恼羞，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胡说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颜开无辜的耸耸肩道：“你喝之前也没有问我。”
　　“你？”杨羽只觉得自己交友不慎，瞪了他一眼便夺窗而去，须臾就消失了身影。
　　看着因为大力兀自关关合合的窗户，颜开忍不住摇头叹道：“定力不行啊。”
　　这时门外噔噔有人敲门。
　　“是谁？”他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开门。
　　早有伶俐的小厮候着，咧了一个笑脸弓腰哈背向他打了个千秋：“这位公子爷，今日是十五月圆夜，正赶得上咱们的花魁娘子压轴，您有没有兴趣去捧个场？”
　　颜开原本不在意，但是想着杨羽没这么快回来，便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瞧瞧吧。若是不好，老子扒了你的皮。”
　　“看您说的，咱们怡红院哪有不好的。公子爷这边请。”小厮连忙前面殷勤带路。七转十八弯的回廊，竟然没把人转晕。
　　待掀了一片帘子，里头已经落座了许多人，只是光线看得不是很清明。那小厮适时提醒：“仔细脚下。”他却不知修仙之人到了颜开这个境界已能暗中识物。
　　颜开未语，饶有兴致的四处观望，这才发现这处和之前进门时不同。
　　大门的阁楼处装扮得红红绿绿，张牙舞爪。这儿却异常精致，三三两两的客人落在其中，个个光鲜亮丽，显然都是非富即贵的身份。想来这怡红院也把来客分为三六九等。若非他进门时出手阔绰，这会儿还没有这个待遇。
　　待停在一间悬空小亭，里头已经设了小菜和酒水，一个窈窕的姑娘坐在其中，见到颜开，这姑娘立即跳起来缠上他的胳膊。
　　“奴家是良玉，见过公子。”声音宛如出谷黄莺，悦耳动听。
　　“良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倒是那小厮看清楚姑娘的面容，吓了一大跳。但见到颜开还在当场，又适时的闭了嘴，面色惊疑。
　　良玉对着他连忙又是摆手又是作揖。
　　颜开见此有些不明白，连忙抹开良玉的手问道：“等等等等，你不是伺候这座的姑娘？先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良玉重新挽上，哀求道：“公子爷，您就要奴家陪你吧。要不然待会儿妈妈过来，她又要骂我了。”
　　那小厮将良玉扯了过来，低声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
　　“难得见她登台跳舞。”她嘟着嘴撒娇道。“你又不知道，姐姐不让我来这里。”
　　“她为什么不让你来，还不是为你好！”小厮低声喝道。
　　良玉低头向他说了几句，小厮偷看了颜开好几眼，面色狐疑。
　　“好了，有完没完？”颜开不耐烦问道。
　　“我不管你了。”那小厮甩了一下手，这才神色犹豫的离开。
　　良玉重新腆着脸坐在颜开旁边道：“那个，公子爷喝茶。”
　　颜开这才注意她眼下有一粒小黑痣，是个相貌端正的小美人。
　　“你不是陪客的姑娘？”他问道。
　　“您不会是嫌弃奴家吧？”良玉顿时双目湿润，一对长睫毛眨呀眨。要是普通男子见此定然会将她第一时间抱在怀里。
　　可良玉眨了半晌，颜开只是眉角抽动的看着她。
　　良玉感觉自己眼睛都眨抽筋了，不对啊，妈妈教的法子不顶用啊，还是说眼前这个不是男人？
　　“你这是为了哪般？”他有些不解。
　　这时萧声隔着水声悠悠的飘荡过来，良玉脸色一喜，正色的拍了他的手，示意他该认真些：“开始了。”
　　颜开看过去，只见注四合的围栏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月光皎洁从头顶镂空处倾泻而下，湖面上冉冉升起一朵金莲。金莲绽放，露出当中精致的舞台。
　　“难不成你是特意来看花魁跳舞的？”又道，“这台子独立水中，待会儿跳舞的从哪里上去。难道从这跳过去？呀呀，一个不注意落了水那就挺尴尬的。”他有些幸灾乐祸。
　　这小姑娘兴致勃勃的盯着那舞台，余光都不给他一个：“你的话好多。”
　　颜开一哽，作势要打她：“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叫人，叫你们管事的把你拖出去？”
　　“要开始了。你就闭嘴吧。”良玉却是一把环住他的脖子，伸手径直捂住他的嘴。
　　“你干......”颜开就要挣扎，突然萧声消弭，编乐声起，烦杂的喧哗如流水般退去，似乎是所有人一并时间屏住了呼吸。听得那良玉激动道，“来了。”
　　颜开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刚松开一些，余光一瞥，当下一愣，喃喃自语道：“有点意思。”
　　月光如织，暗香浮动，一身姿却是从天而降，花瓣缤纷之中，她一出场，只是一个身影，便将在座一干人等勾了魂魄去。
　　有看得痴迷者兴然叫出声：“是明姬。”
　　颜开脸上疑惑：“明姬？”
　　良玉用力一捂，“嘘”了一声。
　　舞台之上，烛光渐明，那女子蹁跹落地，赤足而立，她脸上蒙着薄纱，只有精致的下巴微露，半片红唇烈焰。便是看不出容貌，这一丝赘肉都未曾有的身姿便让人知道这绝对是个绝世佳人。
　　“这件新裁的衣裳真合身。飞仙钗也做得精致。只有这样的衣饰，才配得上我的明姬姐姐。”良玉面上了露出痴迷之色。
　　但见那明姬云鬓高耸，头上钗环泠泠，她一手扶着纤腰，一手挽着水袖，雪白及地的长裙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音乐渐高，她动了。
　　她的起势动作很慢，然便只是一个抬手，仿佛拨开云雾见春光明媚。
　　颜开脸色微凝，腾地便站起来。
　　台上的明姬的动作依旧很慢，就像是一颗树向远处尽力的伸展枝丫。
　　然而只是这一动作，颜开心头却情不自禁涌出诸多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妙曼感。像是有一片干燥的荒茫天地，缓缓涌出一洼清冽的泉眼来。
　　他忍不住赞叹一声：“好美。”
　　此时乐声一转，蓦然高亢，台上女子一跃而起。
　　她可以是一副静静的画，一枝袅袅的花，她也可以是行云流水的游龙矫凤。
　　但见她微舒衣袖，急扭腰肢，轻缓时宛如蛱蝶轻轻、蜻蜓款款，急促时几度动作开合，更见精妙绝伦，赏心悦目。
　　一干看客都如痴如醉，便是连颜开自己，也目不转睛的凝视。
　　他看过许多舞蹈，无论是香艳的还是清纯的，都未曾如眼前这般令他震撼。
　　动作上的美，肢体上的美，舞蹈本身的韵味以及意境。就像是一坛香醇的酒，令他心潮澎湃，久久不能释怀。
　　待回过神来，他和良玉一般几乎都挂在栏杆上。
　　便是修了仙，自己的定力也和这等凡夫俗子一般吗？
　　他才笑过自己的小师弟，这下轮到他自己了，不由汗颜的揉了揉眼角。
　　此刻乐声已然低迷，女子的身姿也跟着慢慢变缓变轻，她缓缓伏在地上，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显出一副弱不胜衣的娇柔。
　　这时四周光线蓦然亮了起来，却是大堂当中之前遮盖的明珠被人揭开。
　　他一时间没适应，眨了眨眼睛，再看向湖中恢复暗淡逐渐下沉的舞台，已然没有佳人的身影。他徒然坐了下来，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不免失魂落魄。
　　旁边的良玉同样是如此，不过她目的已达到，眼见不远处有人在寻自己，思忖着该如何鬼鬼祟祟避开那人耳目。
　　颜开哪里许她走，连忙拉住她问道：“她是谁？她是谁？”
　　“哪个？”良玉骤然回过神来，一合掌，面上颇为得意，“能做出这样绝伦的飞天舞的，也只有我家明姬姐姐。你这乡巴佬，什么都不懂。”
　　“明姬？原来她叫明姬啊。”颜开反复咀嚼，“她跳舞的时候都是蒙着眼睛的吗？”倘若她能露出眼睛，那该多美？
　　良玉猛地回过头，目光在他面上打转，见他一脸意犹未尽，忍不住扑哧笑道：“你恐怕是第一次来咱们这里。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里的人都知道，明姬姐姐天生目盲。若是你敢因此笑话她，我...我便再不理你。”她盯着颜开的脸，认真审视他脸上每个微妙动作，心中计划但凡对方露出一丝丝轻蔑，定要替明姬姐姐一巴掌抡过去。
　　颜开却是一愣，露出惋惜之色，情不自禁问道：“她的眼睛治不好了吗？”他甚至有些冲动，凡夫俗子的身体毛病与他们修仙者来说不过一两颗药丸的事。
　　倘若她能医好眼睛，那该又是怎么样的美丽。
　　他的眼前甚至都浮现那种美轮美奂的场景，就好似微风吹拂，一轮崭新的明月缓缓自海面上升起。
　　那样皎洁的美丽，那算得上是真正的明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