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实习死神同居的日子》待业青年徐

1、买房

　　公元2070年元旦，中国重庆。
　　渝中区某花园小区，房产中介郝麦带着客户从书房出来，打开客厅的遮光帘，介绍道：“李先生您看，拉开帘就是嘉陵江景，咱们这栋楼的视野是最好的，落地窗是Turnable最新设计，可以做到完全隐形，白天亮堂，晚上观景体验也是一流。”
　　不巧是阴天，嘉陵江岸边屹立无数虚拟投影，雨雾泼天，光影缤纷交错。李城走近窗边，鼻梁闪过阴影，他是个苍白长相，神情专注，不动声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
　　中介是跟人打交道的行当，惯会察言观色。郝麦看他表情不像满意，便再说道：“这栋前两个月开售，现房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这地段的业主——”
　　“钟越祺也住这儿，对吧。”李城忽地开口，转过头看他。
　　钟越祺是近两年风头正盛的男演员，李城是他的影迷。
　　“啊？”郝麦被他这话问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笑道：“对，钟越祺是跟开发商那边直接拿的房子，听说人已经住进来了。其他明星也有在这边投资的，签了保密，没多少人知道。”
　　房子合适，面积也大，装修是现成的，省了许多功夫。现在看起来还有点空，住进来以后得多放点花花草草。在人间办差，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李城在心里琢磨两分钟，考虑好以后，抬头对郝麦说：“就这个吧，今天签。”
　　郝麦瞪着眼睛：“您说今天签？”
　　“嗯。”
　　刷全款，现场签电子合同，登入市政系统办理过户。郝麦头一次遇上买房这么爽快的客人，对眼前这个寡言的年轻人也有几分高看，连声夸他年少有为。
　　花冥钞不心疼，李城想到其他跟自己平级的死神，年纪最轻也得有两百多岁了，自己确实算得上年少有为。他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签完最后一份资料，确认下周入住。
　　置办完房产，心里轻松多了，李城谢绝对方要开车送自己的提议，打着伞去坐轻轨。
　　黑卫衣，蓝格子伞，只有握住伞柄的手瘦而白。
　　街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他。

　　李城，普通人类，隶属地下城，工号2070。
　　职业死神，负责境内2070-2079十年间的亡者管理。

　　地下城，即人间所称的地狱、地府、冥府，负责接收亡者魂魄，洗涤人间邪祟，引其进入轮回。从人类文明诞生至灭亡，时空以十年为单位被划分，地下城由无数平行时间轨交织而成，地下城有数千个管理不同时空的死神，李城是其中唯一的人类。
　　时间之于普通人是匆匆流水，之于李城却是荒唐的甜浆。
　　这个“元旦”他来过不下几十次，在同样的月色下走过北京、上海、边境小城，看重复的新闻，重复的争端。无论多么真实强烈的情感，对一个观看过几十次的人来说都是陈旧的，久而久之，他对面前的世界只剩下失真感。
　　轻轨在日新月异的都市间飞驰，车厢里人人低头，抱着手臂刷最新资讯。李城在他们每个人头上看到倒数的年份，一片油汪汪的绿，只有两个象征濒死的红色数字。
　　他看向那两个醒目的红色数字——是一对母子。
　　“妈妈，想吃蛋糕。”男孩坐在女人怀里，用奶声撒娇。
　　女人很年轻，不言不语，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有些黯然。
　　李城没有读心的本领，猜不出他们遭遇过什么，只能看到死因是坠楼，时间在三天以后。
　　轻轨靠站停车，李城跟着人流下车，临走前回头，又看了那男孩一眼。
　　男孩感知到他的眼神，也好奇地抬头望他。
　　车门终究是关了，轻轨载着那对母子再次启程。站点人来人往，李城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很早以前就被掏空了，攥不出一点有温度的血。

　　观音桥附近热闹非凡，那里有家闹中取静的茶楼，开了很多年，老板叫罗鹰，是名魁梧的花臂大汉，也是地下城的人。
　　李城进门时，罗鹰正枕着胳膊在竹藤椅上听评书，小桌放着粗陶茶具，杯子里悠悠飘着热气。他这茶楼是个独立的地界，相当于地下城在人间的一个小据点，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能找到人。
　　听见动静，罗鹰招呼一声：“来了，坐。”
　　李城一屁股坐下，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了一下午房子，真他妈折腾。”
　　“买完了？”
　　“嗯，一百七十平，江边上。”
　　“花了多少？”
　　李城给他报个数。
　　罗鹰摇着扇子：“你这是年份没选好，刘董前两天也买个房子，北京朝阳，总价才四十多万。”
　　李城心态平和：“刘董管的是千禧年，在家只能用诺基亚玩贪吃蛇吧。”
　　不同年代匹配不同的科技环境，他适应不了拨号上网的日子。2070节奏正合适，是近百年来的黄金时代，也不会先进得离谱。
　　“也是，知足常乐。”罗鹰叹道，“再过几百年有钱也买不上。”
　　“我太知足了。”李城话头一转，“对了，有事找你帮忙，你帮我找找城里靠谱的大夫。”
　　“怎么，被恶灵挠了？”
　　“最近睡不好，精神衰弱。”李城编了一个借口。
　　“你找人间大夫不就得了。”
　　“我这特殊职业怎么跟人家解释，一天到晚打交道的都是死人，正常人理解不了，八成聊完就把我关精神科去了。”
　　罗鹰合上扇子，掷地有声：“那就找个死的大夫，不用白不用。”
　　李城：“鬼才。”
　　元旦还下着雨，茶楼客人少，罗鹰要留他吃饭，李城摇头拒绝了。
　　从茶楼走的时候，他揣走两块甜栗子糕，又回到轻轨站。
　　他把怀表往前调了四十分钟，轻轨站的人流开始虚化，报时屏上的数字也跟随他的怀表飞速逆转。找好时间以后，他把按钮压回原位，咔嗒一声，空气中的风流刹那停顿，随即很快恢复正常。台阶上再次出现水痕，轻轨站里的人换成四十分钟的那批。
　　区域时间重置。
　　李城乘坐过的那辆轻轨刚刚停到站点，他上车，坐到那对母子旁边。
　　小男孩仿佛没见过他一样，坐在妈妈怀里，仰头：“妈妈，想吃蛋糕。”
　　女人照旧只是拍了拍他的背，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
　　“小朋友，要不要吃栗子糕？”李城拿出装栗子糕的小盒子，逗他。
　　小男孩周身还环绕着红色印记，显示生命倒计时不足三天。他看起来只有三四岁，面对陌生人的问话有些害羞，小手抓着妈妈的袖子。
　　女人心情不好，没有理李城，皱着眉很厌烦的样子，坐到下一站就走了。
　　李城不信邪，去附近便利店买了几十个小蛋糕，装了满满一个小推车。
　　他又调了一次时间，装作新品试吃的推销员，守在轻轨站旁边免费派送蛋糕，身边很快聚拢来一堆路人，还有两个姑娘挤过来嘻嘻哈哈地要微信。
　　姑娘：“帅哥有女朋友了没呀？”
　　李城：“没。”
　　姑娘：“男朋友呢？”
　　李城：“……”
　　守到女人出来，李城连忙穿过路人，把蛋糕和刀叉餐巾纸主动递上去，笑容很专业：“您好，新品免费品尝。”
　　男孩一脸惊喜，伸手要接，手却被狠狠打落，女人低头瞪了孩子一眼。
　　在众人的围观下，男孩抽噎着被抱走了。李城手里的蛋糕盒被他攥得有点变形，塑料角扎在手心，他又放开。死神收割生命，但不能改变既定的命运，他只想让这孩子临走前吃点爱吃的东西，可惜总不遂人愿。
　　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他还可以千方百计找机会送上一个小蛋糕，总会有一次成功的。但这已经不能算是男孩的愿望，是他自己匆匆一瞥产生的执念，执念很危险。
　　李城放下蛋糕，在心里叹气，看着雨雾中的城市。
　　夜里十点钟，万州区某家火锅店，郝麦请同事吃饭，点了一大桌子菜。
　　元旦卖出今年第一套房子，开年红，吉利。
　　郝麦把鸭肠放在蘸料里滚，道：“今天这哥们可是真不差钱，七百多万全款当场刷，房子就看了二十分钟，里外走一圈就签了。”
　　同事剥着花生壳：“二代？”
　　“不知道。”郝麦摇头，“看着人挺沉稳的，人家看房就提俩要求，要临江，面积大的，江边最大的也就那套了。”
　　“还是家里有钱。照你说的这个花法，这个岁数，家里没点真金白银练不出来。”
　　郝麦乐了，想起一个细节，道：“也说不定。他签的时候还问我一句，问钟越祺是不是也住这小区，可能图好玩来追小明星的。”
　　饭桌女同事笑道：“钟越祺现在可是正当红，早不是什么小明星了。”
　　她转头问郝麦，那男的长得怎么样？
　　郝麦想了想，没法形容。那张脸在普通人里算是出挑，但要说惊艳还远远够不上。郝麦跟着老婆见过几个明星，包括最近大火的混血演员钟越祺，那才是真正的老天爷赏饭，造物主亲自撸袖子雕出来的，动动眉毛就能让人死心塌地。
　　“长得不错，脾气看着也挺好。”郝麦说。
　　女同事表情哀怨：“有这么好的资源怎么不推给我。”
　　旁边人调侃：“人家看上的可是钟越祺那个级别的。”
　　……
　　被郝麦总结为“脾气挺好”的李城正坐在出租车后座玩游戏，打字和队友互喷，只恨不能穿过屏幕揪过对方的脸，直接按在油锅里摩擦爆香。
　　对方不知死活，飞速发送一长串问候长辈的字母缩写霸屏。
　　很多话李城都不能说，诸如NMSL、你死了、XXX死了之类的，这个效力被叫作死神的祝福，能召唤天谴，说了是真的会减活人阳寿。不公平的是，当他真正开口祝别人长寿的时候，对方也不能因此多活一天。
　　他不确定打字是不是有同样的效果，只能选择性地骂出“你这个猪”“真笨”“你这注水王八蛋”之类娇羞无力的反击。
　　队友以为他蓄意挑衅，喷得更激动了。
　　打了三盘，两局战绩是负的。
　　没意思，李城切掉游戏画面，开始刷钟越祺的电影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