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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灵孝堂前 ...

  •   孝堂前魂幡迢迢,佛经高讼,香云四绕,一派吉祥景象。

      叶府的丧事已经办了五天。此时大敛已过,棺椁停在灵上,哭丧的人一波一波的嚎着,合着高僧度亡,大悲大喜,一室之间。

      张炳忠将手头的孝帛转给管事的,跪在香台前叩拜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恍惚,这么一个鲜活的人,说没就没了么?

      一方金莲停在他眼前,轻摇间带着缕幽香。

      他心里一荡,抬头一看,不禁有些失望,是穿着丧服的大姑娘叶妙婉。

      叶妙婉原本就没几分姿色,眼皮子哭肿了,脸滂着,看着更狼狈。

      “大姑娘节哀,二姑娘是个命好的,这便是去享福了。”张炳忠宽慰道。

      人人都道叶妙安命好,但死的也是她。世人活色生香,独她长眠地下。

      叶妙婉点点头,钗环相扣。

      张炳忠既已吊唁过,不欲多呆,待要转身离去。叶妙婉突然往前迈了几步,脸上现出些羞涩的神情来,声若蚊蝇:“晌午有戏台子,张大人不留下看看么?”许是哭的多了,她嗓子哑的不成话。

      叶妙婉见张炳忠久久没答话,也知道自己唐突了。田夫人嘱咐过她,越是临近婚事,越不可放浪。可是眼下叶妙安已死,自己即将是这男人明媒正娶的妻。他们好不容易见着一回,她想和他多在一处说说体己话,难道也有错?

      可张炳忠不吭声,他对叶大姑娘实在提不起兴趣。为家里娶的女人,尊重是有的,欢喜少了几分。

      叶妙婉被长久的沉默弄得有些难堪,热气顺着脸一寸寸往上爬。

      好在张炳忠最终还是说话了,声音是怜悯的:“也好,我还没去拜见叶大人。”

      叶妙婉听出了那份可怜,强颜欢笑:“父亲忧伤过度,此刻在书斋歇着,我陪张大人去吧。”

      两个人前后走着,隔了一臂的距离。张炳忠眼瞅着孝堂的景色渐渐落到身后,一言不发,叶妙婉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悄没声的到了叶明照的书斋前。

      叶明照听到下人来报,已经迎出门来。他年近五十,鬓间已有几缕花白。可能是因为二姑娘的丧事,他眼底发红,看着精力十分不济。大夏天的缠着素白抹额,怕招了风。

      叶妙婉不便听男人们讲话,并没进到那书斋里,只是远远地停了,把心里万千所想都化成了一个眼神,抛向张炳忠。只可惜这个媚眼抛给了瞎子,张炳忠早把头转向了叶明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叫了声大人,根本没接上她的茬。

      张家原就和叶家有些交情,张炳忠尊称他一句世伯也不为过,只是心里因为叶妙安的事别扭着,对叶明照仍以大人相称。

      叶明照看到了叶张二人刚刚的那场眉来眼不去,心里有几分计较,嘴上依旧招呼着张炳忠进屋小坐。

      张炳忠依言坐下,缓了缓说:“叶大人切勿思念过重,多多保重身子才好。”

      叶明照捋了捋胡须,“听说令尊也病了?”

      张炳忠恭敬是:“家父身体抱恙,不然一定亲自来访。”

      叶明照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老了,不中用了,还得仰仗你们这些年轻后生。”

      “大人何处此言,我看您龙马精神,好生将养,不日定能康复。”张炳忠谦道。

      “炳忠此言差矣。我前些日子与令尊府上相见,看了你做的文章,实乃针砭时弊之佳作。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却是委屈你了,要是投对了主子,必有大展宏图之日……”

      张炳忠隐隐约约知道叶明照私下的那些来往,大抵是朝堂间的拉帮结派,上不得台面。他只想独善其身,安安静静地读他的大学中庸,做他的史学修撰,偏偏是个人都想拉张家一把,蹚这趟浑水儿。

      张炳忠正要答话,下面的人来报,打断了他的推辞:“戏班子备好了,大人们请吧。”

      ***

      台上演的是老喜丧的《玉环记》,台下端的是万千心思。

      叶妙婉在田夫人身边坐着,隔着好几台桌子,一双眼睛系在了张炳忠身上。张炳忠鼻观眼,眼观心,正襟危坐,面前的果碟动都没动,听戏听得入了迷。

      戏中唐生韦皋与妓子玉箫相依相爱,可惜身份有别,未能善终。分道扬镳后玉箫口吞玉环而死,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玉箫死后转世,韦皋发达,二人终成眷属。

      他和叶妙安,也会有这么一遭么?

      张炳忠望着台上脸涂得红红白白的声伎,心里恍惚起来。

      “君恩似海浩无边,但把丹心——”歌伎声若滑莺,手指比花,正要挑高腔,往台下一撇,那一声唱词突然变成了尖叫:“啊!——”【1】

      众人大惊,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闯进了园子!

      那女子直愣愣的,好像害了癔症,跑的飞快,后面跟着的丫头小子们上气不接下气。

      “废物,一个疯婆子都看不住吗!”田夫人站起来,怒斥道,“还不把姨娘送回去!”

      张炳忠听了这话,方才认出这疯癫女人竟是叶妙安的生母宋姨娘。

      只是眼前的宋姨娘,和十数天前与他相求的富贵妇人比起来,已是判若两人。

      宋姨娘头发没梳,口角流涎,嘴里呜呜嘟嘟的念叨着,一时是“老爷”,一时又是“姐儿”,叫人分不清楚。

      家丁先前忌讳着宋姨娘身份,不敢下重手,如今听了主母吩咐,便一拥而上,将她围住。

      这一动,宋姨娘好像回了神,清明了起来。她眼珠在目目相觑的人群里扫了一眼,定在了张炳忠身上,忽的暴起,推开围堵着的下人。

      “妙安没死,妙安没死……”她奔了过来,凑近张炳忠耳边,悄声说:“那尸首背上没痣……”

      “还愣着干什么,莫要唐突了张大人。”一直沉默的叶明照突然发了话,宋姨娘很快就被人扯了开去。

      “老爷!老爷!我没疯……你要替我做主……”宋姨娘尖叫着,仪态尽失,“你们都要害她……迟早都要下那十八层地狱,在油锅里滚一遭——唔——”千千万万恶毒的诅咒没来得及说,就被下人拿帕子捂住了嘴,生生抬走了。

      疯子走了,戏不唱了,一时间安安静静。

      好在海盐班主是个识眼色的,立刻叫那胡琴重又拉了起来,客人们也晃过了神,说起漂亮的场面话。

      吱吱呀呀,呜呜咽咽,热热闹闹,好一出荒诞走板戏。

      张炳忠坐着没吭气,只管掂了颗盐焗果仁在手里,拿指尖用力一碾,发出“啵”的一声脆响。

      ***

      “李准敢抢圣上的亲,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讲话的人声音像浸满了糖霜,又圆又润。

      大太监刘宝成斜躺在芙蓉塌上,转着手里的核桃,默不作声。

      他上了年纪,每天进一盅子生鹿血保养。平日里在御前挂着笑模样,看不大出来,如今难得歇在自己院子里,人舒坦了,就显出些沉溺酒色的脱相。

      “要我说,爷爷该下手时就下手,把那厮除了才解气。”甜声里带出了狠意。眼前这脆生生喊着司礼监掌印刘宝成作爷爷的,却是那日帮李准抢亲的乖孙子左怀恩。

      天底下到底有他几个好爷爷。

      刘宝成没理左怀恩,瞥了眼缩着手立在一旁的第五房夫人。那姑娘是他新收的,年纪比他小了快四十,乡下人,看着有些木讷。她得了招呼,畏畏缩缩的走到跟前,帮刘宝成脱了鞋,露出白罗袜子,一下一下的给他捏脚。

      五夫人其貌不扬,但是干惯庄稼活,手上有劲儿。刘宝成没别的法子享乐,专靠捏脚得趣,不久就□□起来。

      半晌,他才对左怀恩说:“这事且押着,我自有打算。”

      扳倒李准事小。没了李准,太子还能提拔出个王准,刘准,吴准。

      如今宪宗只有这么一子在世,再没法子另立其他皇子。太子一登基,自己这对庞贵妃使过绊子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除掉太子,想办法把他叔父晋王扶上马,才是正道。

      刘宝成在舒服的间隙有些感慨,也不怪自己眼瞎。谁能想到,这个最不得宠的儿子,竟然活得最久,还当上了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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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灵孝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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