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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 ...

  •   沢田纲吉是一位旅人。足迹遍布世界。

      他曾感受过热带雨林的湿热厚重。在无边的绿色里,撑着一根拐杖,做好防护措施,独自在林里穿行。鼻尖闻到树木的清香,耳边传来鸟雀的啼叫。他在树林里感受黎明,太阳渐渐升起,将无边的黑暗驱散,照亮沉翠的墨绿。

      他曾感受过东非大草原的烈日干涸。在金黄色的干草中,躲避着野兽的靠近,又忍不住自己去观察。夜晚风很大,呼呼地吹着,支了帐篷,披着被子躺在旷野上,没有点火,以防引起野兽的注意。然而夜晚星光很亮,群星闪闪,更衬得夜空是纯粹的幽暗。

      他曾感受过挪威布道坛岩的万丈锋芒。那里的风很凌厉,吹得脸颊生疼。然而眼前的景观又是那么壮观恢宏。颤抖着脚,微微探出身,从崖边怂怂地往下望。太高了!吓得连忙缩回来,却又受虐一般探出头去,无他,这种感觉太过刺激。他看见阳光刺透厚厚的云层洒落下来,仿佛神恩赐的光芒,让湖面变得发亮,金光璀璨,闪了人的眼睛。

      ……

      沢田纲吉看到过很多。

      他看见难民流离失所留下的眼泪,他看见儿童死时皮包骨一般的身体,他看见街上为了一块面包的血腥争斗,他看见掌权人对底下人民的罔顾……

      沢田纲吉知道很多。

      他知道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他知道流水淌过小腿的感觉,他知道蚊虫叮咬浑身瘙痒的感觉,他知道与毒蛇面对面惶恐的感觉……

      沢田纲吉感受到很多。

      他感觉到失望,他感觉到痛心,他感觉到悲哀,他与那些苦痛的人们感同身受……

      他像一阵风,在世界上轻飘飘地掠过,没有人能够把握住。

      他又像一位神,怜悯地看着世上苦难的一切,却从不驻足停留。

      沢田纲吉离开了。他来到了中国的西藏。

      在乌尤尼盐沼,他看见了倒映的天空。他踩在天空上,一个人慢慢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荡起丝丝涟漪,将天空的澄澈搅乱,然后又安静下来,像个孩子,看着它恢复,然后再去捣乱。他望向尽头,地下与天空连接,仿佛世界到了头。然而不是的。

      天空太广阔了。

      他叹口气。

      然后他看见尽头那边走出来一个人。一身纯白,像是天使。唯有一双眼睛,紫罗兰色的,挥映着眼角下的刺青,又像个恶魔。

      他说:''你好呀!''

      沢田纲吉从不拒绝别人的示好,无论是假意还是真诚。于是他回点头,说:''你好。''

      于是他们结伴而行了。

      他们一起去了布达拉宫,看着虔诚的人一步一扣首,跪着自己的神;看着徒步的人,一身破衣褴褛,将兜里所有的钱都放进箱子里;看着乞丐似的小孩儿,顶着喇嘛,懵懂地看着你。

      他说:''你信世间有神吗?''

      沢田纲吉回答:''不信。''

      ''那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世间根本没有神。不如自己变成神,不是更好吗?''语气里是不屑与轻佻。

      沢田纲吉不置可否,他只是说:''他们求的是信仰。有时候,神也有做不到的事。''

      白发青年不说话了。

      他们在草原上骑马。马儿奔腾,天空有鹰隼在啼叫。抬头望去,黑影早已远去。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有人热情地叫他们进餐了。用手小块撕着烤好的羊肉,被别人嘲笑小家子气。只是笑笑,也不反驳。看他们豪气地大口喝酒吃肉,醉了便开始唱歌,开始摔跤,摔出一地灰尘,然后大笑。纲吉也跟着笑。偏过头去,撞上一双紫罗兰的眼睛,于是更加笑弯了眉眼,将那双紫罗兰也染笑了。喝酒唱歌,绕着火堆跳舞,无尽的欢愉。

      他们里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晚上出去逛,隆着厚厚的衣服,像一个团子一样艰难地移动着。不小心走得太远了,所见之处一片黑暗。突然出现两个绿色的灯笼,幽深捥骨,要将人撕碎。

      白发青年抬起枪。那是很老很老的枪了,白发青年怀疑在自己先扣扳手之前它会先走火。实在是把陈年老枪了。纲吉按了按青年枪上的手,摇了摇头,目光望着那只狼,温柔和昫。于是白发青年放下了枪。人与狼对视良久,最终狼轻轻叫一声,走了。他们也离开了。

      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穿戴好设备,上了山。

      沢田纲吉爬过中国的泰山,陡峭严峻,十分难爬。然而他终究还是爬了上去,在上面看了日出又日落。在峰顶待一天的人很少,于是纲吉看到通道来来往往,都是不同的人。而他沉下心,等着光出现,又等着光消失。

      入目真是一片白色了,无边无际的白色,白得发亮,白得人眼疼。幸好待了护目镜。纲吉叹口气,不明白怎么进雪山这人还要穿白色。都要跟雪融为一体了。

      他们攀爬着。是个好天气,至少没有狂风骤起,大雪来临。于是他们前进得很快。在路上看到了冰冻的死尸。面容仍然很鲜活,只是面色青白,再也不能动了。这样的尸体有很多。

      临近夜晚,选了个山洞进去修养生息。旁边坐着那个纯白的人,像是把风雪带了进来。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好像没什么说的,又好像什么都说完了。

      还是在要出发的前一刻,白发青年叫住了他。

      他说:''为什么要攀爬呢?为什么要这么劳累呢?为什么要为这座山付出生命呢?毫无意义,还不如直接将它毁灭吧!''语气很认真。

      沢田纲吉也很认真,看着他:''为什么要毁掉呢?这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到了峰顶,你能看见在底下看不见的风光。人需要的是征服,毁了它,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白发青年喃喃。老老实实地跟着纲吉爬山去了。

      纲吉叹口气,这人就是脑子不好,什么都喜欢毁灭。

      他们顺利到达了山顶。站在珠穆朗玛的巅峰。这里曾是深海的海底,巨大的海洋生物在其上游过。它是地底。如今却拔地而起,在最高峰,接受人的仰视。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们下了山。然而天气开始转恶。暴风雪向他们袭来。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困难。他们被堵在山洞里了。物资匮乏,沢田纲吉开始感觉到没力气,浑身无力。

      时间流逝,补给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没有了。沢田纲吉开始发冷,冷到最后麻木了,冻成一块冰,缩在角落里。他要变成路上的死尸了。

      沢田纲吉很愧疚,对于那个白发青年。自从他们相遇后,白发青年一直跟着自己,而现在也是因为他,被困在山洞里。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白发青年的名字。这很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已经在荒芜之地一起相处了三个月。

      白发青年没有说出名字的意愿,沢田纲吉也不会去询问,也没有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

      这样挺好的。他想。

      沢田纲吉浑浑噩噩,就要昏过去了。他已经几天没有喝过水了,眼前一阵发黑。没有精力再去想白发青年了,但他突然想问他的名字,想要跟他道个歉。然而眼睛睁不开。

      唇部发紫,面色青白,我现在一定很难看。浑身都冷,要跟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了。

      所以在感觉到唇上一阵温暖时,沢田纲吉才会那么震惊。

      他睁开了眼,眼前是紫罗兰般的深海,白发青年亲吻着自己。他还是那么生龙活虎,似乎这极致的寒冷对他没有一点儿影响。

      沢田纲吉最终还是顺从本心,唇上与之纠缠,伸出手抱住了白发青年。

      他回温了。

      白发青年出去探视,天气好了一点儿,他们必须出去了,为活下去的可能性做最后的拼搏。

      沢田纲吉不怕死亡,但他怕白发青年也跟着这样死去。自己带着他来到这里,他的死亡就是沢田纲吉的罪孽。

      于是在路过一处悬崖滑下去的时候,沢田纲吉手速十分之快地把两人之间的套锁解开了。

      他不出声,希望前面的人不会发现他不在了。

      要滑到悬崖边的时候,他想,没想到自己也有手速这么快的时候。

      然而他被抓住了。

      抬头还是刺目的白,以及深邃的紫。

      ''抓住你了……纲吉君……''

      沢田纲吉一阵语塞。

      他想说很多。

      想问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这么傻?

      以及……

      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明明他什么都没说。

      他想劝他放手,想劝他珍惜生命,想劝他赶紧走……

      这些话真的很多,堵在喉咙里,让沢田纲吉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到最后,却只是叹口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一起坠了下去。

      他说:''白兰.杰索。''

      沢田纲吉在他怀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到一股白兰地的甘甜,又带着特有的辛辣。

      他看到过世间万千种颜色。

      抽芽的嫩绿,初阳的灿金,夜空的幽黑,湖水的墨绿,崖壁的赤红,交织成五颜六色,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一笔一画。

      如今他只看到漫天的白,夹杂着岩石的黑,艰涩又生硬。

      还有那一点点紫。

      他回抱住青年。

      他被抓住了。

      从此以后,人们时常看见,棕发青年的身边,总是有一位白发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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