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纲吉的世界》秋水仙碱

5、if you are not in this world(R)

　　1

　　呼……呼……呼……''

　　暗夜中，树林里，窸窸窣窣，有人在跑。

　　''呼……呼……呼哈……咳咳！''

　　口中有铁锈的味道，吐一口血水，夹杂着肉屑。他的内脏已经搅成一团。

　　他不行了。腿在向他发出抗议，身体在咆哮，每一丝力气都已经被他用尽。肺部火烧般的疼痛，呼出的气息似乎已经被点燃，从口腔、鼻孔里迸发出来。

　　氧气已经消耗殆尽，不足以支撑血液的循环，大脑供应不足，眼前一阵发黑。他已不受控制，渐渐慢了下来，然而对身后的恐惧还是让他继续迈开脚步。

　　他不能停下！停下来就是死！

　　魔鬼……

　　后面的是魔鬼！

　　掐了自己一把，眼前清晰些许，加快了速度。

　　他已经跑了许久。

　　从黄昏跑至暗夜。

　　看见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子弹以各种想不到的角度射出然后夺取人的生命，神乎其技。

　　给他带来的只有绝望。

　　他只能看见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每一个额头正中间都是一个弹孔，开出了血花，顺着脸颊留下，溅了他满身，血腥又模糊。

　　他只能逃。

　　逃！逃！逃！

　　但他终究是人。

　　每一丝能量都已经被他用尽，他支撑不住了，一个腿软跪倒下去。地上满是石砾，磕得生疼，但他已经习惯，在黑手党面前，这些疼痛不算什么。

　　他更害怕的是眼前的黑暗。

　　那个人在哪里？

　　死了那么多人他却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多么讽刺！

　　然而他已毫无办法。他自身难保。

　　他已不能忍受这样的恐惧。

　　他跪在地上嘶吼起来，抛却黑手党的优雅，用尽各种脏话，诋毁黑暗中的杀手。

　　一颗子弹如期而至。

　　血花四溅。

　　他反而感到庆幸。

　　死亡现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已不能忍受未知的恐惧。

　　树林终于安静了。闯入者不见生息。

　　暗夜中有谁离去。无人知晓。

　　2

　　''ciao！''

　　''reborn！你回来了！''金色头发的青年极为俊俏，此时笑起来，惹得周边的女士都红了脸。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一身黑的小婴儿。

　　''跟我走，迪诺。''小婴儿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金发青年冲周围女士抱歉地笑笑，起身走了。女士们红了脸，摇头表示不在意。

　　不远处，有一个大叔模样的人也站了起来，维持着距离，向着金发青年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们来到酒吧外的沙滩上。此时临近清晨，天空微亮，却还是显得灰蒙蒙的。他们身后是璀璨的灯火，人们的欢声笑语隔了老远都还能听见。

　　但声音渐渐淡了，海的呼啸却渐渐明了。

　　迪诺踩着沙子，深一脚浅一脚。

　　前方小婴儿的身体已经站定。

　　他其实知道reborn要说什么。

　　沙子扬起，飞进水里。一层又一层的浪涛冲上来、褪下去，卷走无数沙砾，又留下淡淡水痕。水花溅在迪诺脚边，打湿了皮鞋。

　　抬起脚抖了抖，有几滴落下。

　　海鸥的声音由远及近，汇聚在耳边，形成一声清脆的啼鸣。

　　''reborn……''

　　迪诺想求他留下。但没有理由。

　　reborn已经仁至义尽了。他帮助他成为加罗百涅的首领，帮助他肃清敌对家族，给他扫好了一切有威胁的尾巴。他还有什么理由让他留下。

　　因为他是他的老师吗？

　　不，不可能的！

　　谁能束缚住世界第一杀手？

　　已经没有挽留的余地。

　　他早就知道的。

　　但还是有点儿忍不住。

　　迪诺抬头望向天空。灰蓝色的天空，即使染上黑暗，也是纯净无垠。它包容着世间的一切：幸福、罪恶、悲欢、离合……

　　他突然哈哈大笑：''reborn，我还以为你昨晚就走了呢，干嘛现在还回来，怎么？想骗我的眼泪吗？我可不会哭的！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废柴吗？我可是已经成为首领了！''

　　reborn没说话。而迪诺还在笑。

　　他们就站在海边。看着太阳渐渐升起。

　　远处还有一个黑影，不远不近。

　　海风吹拂，带来一股清新的海盐的味道，又夹杂着海里特有的鱼腥味。波涛汹涌，海浪起伏，它们在迎接黎明。

　　先是一小点儿橘红色，从碧蓝尽头渐渐蔓延。光在海上竞相追逐，很快就让海面波光粼粼。海风吹拂，水波荡漾，揉碎一整片金光，又恢复风平浪静的模样。天空像被点燃了火焰，从那边一点，熊熊燃烧，狂奔而来。

　　阳光横跨整个海平面，照到他们身上。照亮了迪诺金灿灿的头发，照亮了眼角的一滴泪珠。

　　''你已经出师了，我走了。''

　　黎明到来之际，reborn离开了。

　　迪诺没去看，还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腿终于酸了，他坐下。看着太阳终于高升天际。

　　他的眼前还是模糊的。

　　他又听到海鸥的鸣叫，从海的尽头向他涌来。

　　他眨眨眼，终于把眼泪眨去。

　　一群海鸥在海上飞舞、捕食。谁也不靠谁，谁也不依赖谁。

　　他也不会依赖reborn。

　　他笑了笑，站了起来。结果因为坐太久摔了个狗吃屎。

　　罗马里奥边嘲笑他边把他扶起来。

　　''我们回去吧！''

　　3

　　reborn已经离开他好几天。

　　身为世界第一杀手，如果reborn不说，他不可能知道reborn的去向。

　　迪诺看着眼前追逐reborn的女人，突然为她感到悲哀。

　　''碧洋琪，别再追他了，你追不到的。你该回去了。''

　　女人没说话，重新戴上头盔，骑着摩托飞驰而去。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追逐，她还能干什么。

　　4

　　距离reborn教导他，已经过去了十年。

　　迪诺在这十年间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家族首领。

　　reborn并不和他常联系，似乎已经忘了有这么个弟子。

　　真是冷血啊！

　　他时常这样想。

　　他其实一直期待reborn能够回来，看看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看看他是否优秀，是否达到了reborn的标准。

　　但他在信里从不提及。

　　他只是写了一封又一封家长里短的信，全是废话，估计reborn都不会看。但他还是每天都写。

　　然后终于在reborn施舍了一个地址后，又提笔写一封优秀的、没有废话的，符合家族首领身份的信给reborn。

　　reborn很少回复。

　　但十年下来，他还是攒了几百封。他还是像十年前reborn离开后那样期待，期待他回来看看。

　　其实reborn回来过，但他没有见到。

　　属下告诉他，reborn先生说，迪诺这个废物干的不错。

　　那一刻他想哭又想笑。

　　怎么就不能再等几分钟。

　　他期待reborn能亲眼看到他，亲口告诉他，迪诺，你这个废物干的还不错。

　　他继续等。

　　等来一个石化的奶嘴。

　　是碧洋琪拿来的。

　　这个女人终于追上了reborn，却是在他临死之际。

　　看得出来，她已经很累了。迪诺让她去休息，她依旧什么也没说，拿着奶嘴骑着摩托离开了。她只是来通知他的。

　　罗马里奥告诉他，她去了日本。

　　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啊！这个为爱追逐一生的女人啊！

　　迪诺曾经也疑惑过，就reborn那小婴儿的身体，值得碧洋琪这么去爱吗？

　　当然，他不敢去问reborn，也不敢问碧洋琪。

　　其实他也知道，他的老师十分强大优秀，只用人格魅力就可以让人忽视外在爱上他，这是属于意大利男人的魅力。

　　但他的老师也十分冷酷无情，用着婴儿的身体，内里却是成年人的心智。他是畸形的，到最后，连情感都畸形了，对十几年的追逐都丝毫不动摇。迪诺想知道，到底怎样的存在才可以打动那颗坚硬的心呢？

　　可这个疑惑随着reborn的离去已经没有意义。他再也不会知晓答案了。他永远失去自己的老师了。

　　可他还是有一丝不信的。他的老师那么强大，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呢？敌方不费一兵一卒，就用一种射线，一种不知名的射线，就让他的老师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他去调查，越调查越是知道，他的老师是真的死了。发明射线的人，杀他的人叫白兰，而他不能为他报仇。

　　彭格列家族被倾覆了。

　　而他身为同盟家族首领，受到牵连。

　　他在考虑和密鲁菲奥雷结盟的可能性，和杀掉自己老师的人结盟的可能性。

　　这就是黑手党啊，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不向仇人低头。

　　迪诺想，他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了吧。reborn应该会夸赞他吧！

　　哈哈！

　　加罗百涅的首领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夜，第二天出来与密鲁菲奥雷的首领会谈。

　　5

　　reborn也没想过自己会就这么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

　　哦，上一次这么憋屈的时候还是变成彩虹之子的时候。

　　他被非七的三次方射线照射，动也不能动。曾经极其厌恶的婴儿身体飞速成长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哦，有人但是没出现。他竟然就这么要死了，还是老死。

　　真TM憋屈。

　　即使是涵养极好的意大利绅士，也忍不住爆粗口。

　　他的嘴角蔓延出血丝，器官过快的老化给他的身体带来负担，或者说现在他的整个身体都是负担。他在快速成长，也在快速迈向死亡。

　　他感觉到暗处的人离开了。而他毫无办法。

　　这是一次突袭，而他一开始就被抓住了死穴。

　　他躺在地上，已经变成了青年模样。整个身体都在阵痛，仿佛随时会崩溃。

　　听说人死前会走马观花他的一生。但他的一生没什么好回顾的。

　　道具、牺牲、诅咒，就是一出实打实的悲剧。

　　他要死了。

　　但没关系。

　　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然后他看见了碧洋琪。一脸担忧焦急。

　　这是个好女孩。但他耽误了她。也许当初就不该救她。但他也只是执行任务而已。

　　对于这个追逐他的女孩，他希望她幸福，但她的幸福一定不会与他有关。

　　他现在在开始衰老了。

　　他开始老眼昏花，即使碧洋琪近在眼前，他也看不清了。

　　真是可笑。

　　他还没体会青年的欢愉，就迅速老去，而在这之前，他已饱尝童年的苦楚。

　　他开始走马观花。

　　但很快他发现，那并不是他的一生。

　　前面一模一样，但是后面……

　　他没有收到彭格列九代目的委托，也没有第二个弟子。

　　没有那个叫沢田纲吉的弟子，没有那个柔弱废材、天真愚蠢的弟子，没有那个豁出性命为他解咒的弟子。

　　真是……

　　为什么呢？

　　明明沢田家光没有儿子不是吗？

　　这是谁的记忆？

　　明明都是他。

　　不，不是，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无私，真的从头到尾都在为学生考虑。但很明显，那场所谓的彩虹代理战说明了一切。

　　这真的是他吗？

　　但明明是他。

　　因为他在训练废材的时候也是这么恶趣味，不顾学生的意愿，当做一场游戏。

　　他当然知道迪诺尊敬他，或者说崇拜他。但也只是一场游戏罢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改变？就因为那学生愚蠢的天真？

　　真是可笑！

　　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死前都要有这么一份糟心记忆，真是够了！

　　他已垂垂老矣，到达生命的极限。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的腐朽，连骨头都老化了，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这就是世界第一杀手啊！

　　他在无人知晓的地界，只有一人观礼的情形下，终究腐朽成灰，随着一道风飘散，只留下令他深恶痛绝的奶嘴。

　　在死之前，他告诉碧洋琪，他要去日本，要去并盛，他要去看看那个让他变得不一样的地方。

　　反正他的灵魂没有故乡。上帝也不能来责怪他。

　　他对那记忆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糟心倒是其次。

　　硬要说，他有点儿嫉妒那个reborn……

　　于是就更糟心了。

　　6

　　迪诺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不懂，这男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疯狂。

　　他就是个疯子。

　　罗马里奥已经死去。他带来的所有的人都死了。可能他的家族也已经灭亡了吧。

　　没有属下在，他又变成了那个废材迪诺。

　　reborn，真是对不起啊，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废材啊。

　　真是……

　　不甘心呢！

　　临死之际，迪诺看见一抹橙红。

　　他笑了。

　　你好啊，废材师弟。

　　7

　　碧洋琪搞不懂，为什么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要来并盛。

　　这里有什么好。

　　窄小、拥挤。

　　她来到两座石碑前。

　　''隼人……reborn……''

　　声音极轻极轻，伴随着偶尔的抽噎声，消散在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