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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三 骆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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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颜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仿佛被人拆了重组过似的,她小心挪动着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军中的帐篷里,四周充斥着药材的味道,随处可见摆放着的各种中草药,想来是军医处所。
骆尘端着药走进帐篷,正好看见秦颜坐在昏黄的烛光下发呆,他停了一会儿,出声道:“才刚好些便乱动,不怕死了么?”
秦颜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然后慢吞吞的将榻上的毛毯裹在了身上,只露出一张惨白如霜的脸。
骆尘盯着秦颜的脸看了片刻,这样端正的五官可称的上俊秀,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意味,若为男子是清隽,若为女子便是秀致。
骆尘打量的目光只是一瞬,然后将药递给秦颜,秦颜道过谢后一饮而尽,骆尘方接过碗,秦颜便开口道:“我对医术高超者向来钦佩有加,只凭望闻问切便可推断出患者症结所在。”顿了顿,秦颜颔首,别有深意道:“多谢你救我。”
骆尘神色微动,蓦然笑道:“总不能辜负了你给的信任,医者仁心,不外乎治病救人,何况你现在又给了我这么大顶帽子。”
秦颜无比镇定地开口道:“其实跟你说这些,因为我怕死。”
骆尘噎了下,假意嘲弄道:“你这人倒不知天高地厚,若我不吃你这套,你又该如何?”
“我这人看人一向很准,通常都知道对方有没有敌意。”秦颜微笑着补充:“这是我上阵杀敌时一贯的直觉。”
骆尘心里觉得颇为受用,却故意道:“我现下知道了你的秘密,总该有些好处吧。”
秦颜还是看着骆尘微笑,微眯的双目敛尽了眼底所有的光,骆尘只觉背后一寒,摇头轻笑道:“若你真是怕死,又何必放着好好的幕僚不做,跑去上阵冲锋杀敌。”
秦颜沉思了一会儿,才答道:“大丈夫应当纵横四海一飞冲天,金戈铁马醉卧沙场才是男儿的大志向,又岂是那困于斗士的幕僚所能比拟。”
骆尘静默,半晌道:“……你英雄列传看多了罢。”
秦颜愣了下,点头道:“着实不少。”
骆尘又是一阵无言:“我好歹救你一命,还不肯与我说实话么。”
秦颜静静看着他,就在骆尘以为她不会说时,突然开口道:“你应当知道我的来历吧?”
骆尘微愣,随即点头。
秦颜目光一黯,片刻又恢复如常,苦笑道:“秦家世代为臣,皆是将门虎子,偏我是……父亲戎马一生,不过是为了保家卫国光耀门楣,我不想秦家世代的基业断送在我手上。”
“你……”骆尘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不过一介女……”骆尘语气一滞,似斟酌道:“你瞒得一时,又如何瞒得一世,要真如你所说,谈何容易。”
秦颜良久不答,却莫名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但我始终相信人定胜天,若我想做的,即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在我看来,这世上唯一令我遗憾的便是无法让男人生孩子罢了。”
骆尘低咳两声,讪讪道:“想来让男人生孩子确实更令人绝望些。”
秦颜点头,将毯子裹紧,目光真诚的看着骆尘:“为了不让你失望,我自然要活的久一些,只是战场上向来刀枪无眼,日后恐怕要麻烦你了。”
被那墨黑的眸子一盯,骆尘额角突突直跳,无视她的目光道:“如你这般面皮,应是刀枪不入的。”
秦颜淡淡道:“医者仁心,不外乎治病救人。”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骆尘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
正要走时,秦颜突然在背后低道:“此情秦颜铭记在心。”
明白她将真名告诉了自己,骆尘心中一热,转身笑道:“谢倒不必,只愿你日后最好不用麻烦到我。”
“错了!”骆尘忍痛蹙眉。
秦颜头也不抬道:“你一个大夫,怎这般没出息。”
“我觉得是你太有出息了。”将扎错穴位的银针拔出,骆尘心里颇有些后悔答应教秦颜医术,但一想到是自己主动提及的,便瞬间无话可说了。
军中这几年相处下来,骆尘一直旁观着秦颜以锐不可挡的姿态驰骋于沙场之上,她本就沉默寡言,做的永远比说的多,每每落得一身伤痛,却不懂得如何开口求助,更不会听她因此发半句牢骚,仿佛她的生命中只剩下征战杀敌,最终她离自己当初的目标越来越近,骆尘心中敬佩的同时,不得不承认他先前的怀疑是多么可笑。
又是一阵刺痛将骆尘的神志拉回,他咬牙道:“我前些日子路过营地见你箭法精进神速,怎么到了针法便错漏百出。”
秦颜似笑非笑道:“若你天天将靶子想成你厌恶之人的脸,想必也会进步神速。”
骆尘奇道:“这军中竟还有人能令你这般记恨?”
秦颜审视着手中银针,冷哼一声:“自然是杨延辉那老匹夫。”
平日见惯了秦颜对杨延辉恭迎顺从的模样,骆尘此时难免怔忪,待回过神时正色道:“杨延辉此人虽有治兵之才,但为人狭隘,眼中容不得半点沙,你如今虽有功勋在身,毕竟羽翼未丰,切勿焦躁。”
秦颜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杨延辉倚老卖老,居功自傲,一日不除,将来必成大患。”
“那是当今圣上该操心的事。”骆尘无奈道:“你该忧心的是日后荣归故里该怎么嫁人才对。”
秦颜眸光一动,浅浅笑道:“那便不嫁吧。”
黄昏日落,城关外横七竖八的尸体惨不忍睹,血肉模糊,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北疆大捷让众人沉浸在胜利的狂喜当中,而骆尘带领着秦颜派下来的一队人马,在成堆的死尸中寻找还活着的人。
刚翻开一具尸体,身后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骆尘转身望去,正见秦颜朝城门疾驰而来,一身染血战装,煞气十足。待秦颜翻身下马,这才看清她脸上满布寒霜,眼中透着汹涌的杀意,骆尘心中隐约觉得有事发生。
秦颜带着两名亲兵就要入城,前来接应的贾都尉连忙上前道:“杨将军正在城中等候元帅,有要事相商。”
猛的停住脚步,秦颜看着身后的都尉,冷硬的声音问道:“彭聪傅夺现在何处?”
也不知是不是战场上杀红了眼,贾都尉被这近似凶恶的目光刺得不敢迎视,只得战战兢兢的重复方才的话:“杨将军正在城中等候元帅,有要事相商。”
“你活得不耐烦了么?”秦颜一脚将他踹开:“同样的话我不问两遍!”
贾都尉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杨将军正要与您商议此事。”
“滚。”
贾都尉忙不迭的往城中逃去,秦颜正要跟上,骆尘突然在背后叫住她:“不要去!”
秦颜转身对上骆尘焦急的目光,摇了摇头道:“彭聪傅夺临阵脱逃,留下数千将士与敌军拼死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二人却安然无恙,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从前我可以对杨延辉诸多忍让,唯有此事绝无可能!”
骆尘无言以对,他自然知道那些将士保家卫国,最后只是为了能够与家人团聚,幸福安定的生活下去,一股酸涩直冲眼底,他连忙撇开脸道:“你战功显赫,早已是一些人的眼中刺,若在这个时候贸然起冲突,你可知日后会有何下场?”
秦颜怔了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杀意淡去三分,低道:“我是骗你的,什么光耀门楣,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想还一个人情。”
骆尘神色变了变,片刻才道:“你出生入死,却只是为了还一份人情?”
“他救过我。”秦颜的目中透出一丝迷茫,缓缓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又该做什么呢?”
骆尘无端生出些怒气,低斥道:“所以你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么?”
“人总要死,死在哪里不是死。”这么说着,秦颜的目光渐渐清明,直至变得坚定:“但我不想死,既然当初下定决心要做秦鸿,索性就要做好。”见骆尘沉默,秦颜看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声音低沉道:“他们也曾有说有笑,与我并肩驰骋沙场,如今我们胜利了,他们却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再也回不了故土,直至成为一捧黄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承诺还是责任,我只知道只要秦鸿还活着,对这天下将不离不弃。”
“好个不离不弃。”骆尘抑住起伏澎湃的心潮,笑容无奈道:“我说不过你,你且去吧。”
方一踏进前院,数道目光迎面而来,秦颜视若无睹的直视台阶之上的杨延辉,直到两名男子被士兵架至院中跪下,杨延辉这才缓步迈下台阶。
杨延辉背手走至秦颜对面,蓦然笑道:“元帅来的正好,我正想着该如何处置他们。”
秦颜目光一直未从那两人的身上移开,即便是杨延辉先行招呼,也只是冷冷的应了一声:“杀。”
杨延辉何曾受过如此轻慢,目中闪过一丝狞色,他不动声色道:“这次大军压境,他们负责诱敌深入,却未想临时出了差错,虽有罪但不致死,叛逃一说过于夸大其实,何况他们从前立过不少战功。”
“哼。”秦颜收回目光,看着杨延辉近乎逼视的眼神,冷声道:“罪证凿凿,岂容你来狡辩,这军中挂帅的是我,轮不到他人假手,此二人必死无疑,今日谁也不能阻我!”
杨延辉不可谓不吃惊,他从前见惯了秦鸿俯首谦恭的模样,乍然间被如此顶撞,面容瞬间变得扭曲起来,像是决定了什么,他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快跟秦元帅谢罪!”
杨延辉这一声来的突然,院中几名近卫面面相觑了一阵,只见一名士兵手中托着两杯酒递到了彭聪傅夺面前,还未等他们接过,杨延辉早已抢先一步取出了托盘中的酒,一杯举至秦颜面前,暗含胁迫道:“这两杯酒,罚酒我自领了,这敬酒不知你接不接!”
秦颜盯着面前的酒,就在杨延辉不耐烦的眯起眼时,她一把接过,杨延辉目中嘲色还未显现,却见秦颜猛的将酒杯掷碎在地,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老匹夫。”
杨延辉脸色一阵发青,秦颜猛然发难抓住跪着的其中一人发髻,寒光十四洲的冷煞出鞘,便是一蓬血雾四溅,直扑上了眼睫,秦颜提起割断的头颅,轻巧地丢弃一旁,所有的动作快的不参一丝滞待,有如斟茶煮酒,以至于满场皆静,直到秦颜再次举剑,余下的一人才跌滚着往屋内逃窜,边跑边放声大嚎道:“舅舅!”
这一声顿时令众人醒过神来,杨延辉暗中使了个眼色,几名近卫迅速上前佯装要捉拿傅夺,秦颜心中冷笑,追着踏上台阶,便在这时左胸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刃,有些不可置信,一丝丝的颤抖从伤处化作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秦颜回头时,认出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亲卫,颤巍巍的手仿佛握不住剑柄,秦颜怔了怔,表情有些懵懂道:“……我的剑,从不向生死相随的兄弟出手……”
那人摇头似乎想解释什么,这时不知是谁突然高喊道:“有奸细!保护元帅!”
透胸的白刃猛然被人抽出,秦颜踉跄着跌下台阶,她拼劲全身力气想抓住台阶止住身形,五指在粗糙的石面上磨出一道道血印,身体却依然在无止境的坠落,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耳边唯一清晰的是自己小心翼翼的喘息声,即使这样,胸口仍是传来窒息般的痛,秦颜死死的握着手中的剑,大睁的双目因阳光的刺激不由自主的落泪,她模糊的看见苍空之上的白帆蓝影,不存半点阴晦颜色,那些硝烟,血腥,死亡,杀戮仿佛化作了飞灰,变得异常苍白。
骆尘没有想到再见秦颜是她满身鲜血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从来只见淡然的双目大睁着,定格了太多不甘,痛楚,与愤恨,那一瞬间他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在杨延辉似真似假的关切中,骆尘强自镇定的替秦颜诊治,因忧惧而变得冰凉的手在查探到那一丝微弱的脉动后,他克制住狂喜的心情,不着痕迹的将一枚银针飞快的刺入秦颜心口,然后表情沉痛的告诉杨延辉秦鸿的伤势已无力回天。
那一剑的厉害杨延辉自然清楚,命骆尘来只不过是为了让奸细刺杀的戏目更加逼真,他用了一个局势初定,未免旁生事端的借口让骆尘好生安置遗体,死讯适时再发。
待众人纷纷散去,骆尘看着秦颜,声音几不可闻道:“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