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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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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母后!”
人未到声先至,李琰一路小跑,进了内殿。秦颜正梳妆完,听到是他来,回首微微一笑,道:“跑的这么急做什么,待会儿去灯会可不能象这样乱跑。”
“知道知道!”李琰使劲点头,小胖手突然向上举起,他身子矮小,手中举起的东西便直直凑到了秦颜鼻端,一团毛茸茸白色的东西便在她眼前缓慢蠕动着,秦颜微微后仰,一旁的环儿已经吓的失声惊叫。
“不要吓到它。”李琰瞪了环儿一眼,见手中的白色正偷偷往外移,连忙伸出手重新把它摆正朝秦颜得意道:“这是父皇送给我的。”
“这团东西是什么?”秦颜也不禁上前摸了摸白色的毛球,触手光滑柔软,这手感倒有些象她先前穿的那件狐裘。正这样想着,那白色里也不知从哪端露出了头,粗短的四肢趴在李琰手上,头耸在毛发间,露出尖尖的脸,黑黑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还真是一只小雪狐。
“是小狐狸。”李琰宝贝的摸了摸,献宝似的将狐狸又举近了些,兴奋道:“你看它一直看着你,小狐狸也很喜欢母后对不对?”
仿佛是为了抗议他将人的意愿强加在动物身上,那只小白狐往李琰怀里缩了缩,掉头就要跳下去,李琰一把捏住它的尾巴不让他动。
那只小狐狸已经缩到了李琰胸前,秦颜身子顺势一倾,那狐狸跟着一动,半拉着脸看她。秦颜越看越觉得这狐狸有趣,以袖掩唇笑了起来,道:“我身上有杀气,它怕我。”
“我不怕!”李琰连忙撇清立场。
“你又不是狐狸。”秦颜头也不抬,伸手逗弄他怀里的狐狸,那狐狸一缩再缩,终于忍无可忍张口想咬,秦颜不慌不忙收回手,还没长牙的小狐狸咬到也不会痛。
“球球是认生,我把它给母后养几天它就不会咬你了。”李琰见小狐狸不喜欢秦颜也很着急,一时间就忘记了这是父皇给他的礼物。
“有些事不可强求,注定是你的便是你的,它喜欢你不喜欢我,与我无缘罢了。”
秦颜说罢,不再逗弄小狐狸,起身理了理一身锦绣衣衫,恰巧宫人在外提醒宴会的时辰到了,便带李琰着一同前去。
秦颜和李琰分别坐在两抬宫轿里,她在前,太子在后。
他们先要去集云殿宴客,这一路耽误的时间不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灯会设在太液池,那里四面环水,杨柳倚岸,正中间的宫殿便是用来宴请宾客的集云殿,大殿四面都有玉石铺成的台阶渐渐向池水延伸,夏日的时候,池水最是清凉不过。
“皇后驾到,太子驾到……”
内官在前通传,话音刚落,轿子也随着落地,秦颜掀帘出轿,刚一抬眼,就见李琰早已经在轿子前,怀里还抱着小狐狸,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瞧,她不禁莞尔。视线一转,发现大殿外早就有仪仗等侯在侧,殿内灯火通明,隐约有宫乐传来。
出了轿子,两排宫女宦官并步上前,低首含胸跟在秦颜身后。内官通报的声音次第起伏,声音到了集云殿渐渐悠远,她牵了太子的手,察觉了他的失神,低头朝有些茫然的李琰微笑道:“不要紧张,我牵着你走。”
李琰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竟有些忧郁,他喃喃道:“等一下,会见到母妃呢……”
秦颜知道宫中的规矩,为免外戚干权,自从李琰被封为太子时便不能由晨妃抚养。李琰受封于景御宫,从小就由奶娘抚养,同太子太傅学习治国之道,反而与晨妃不太亲近。
秦颜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挽紧了他的小手,紧紧包裹住,一步一步走入大殿。
进了殿,马上有宦官上前将李琰带去太子坐席,感觉到手中的紧张,她用指尖拍了拍,示意安抚。见李琰由宦官一路小心引着离开,秦颜微眯了眼,这殿里满目的辉煌明艳教她有些不适应。
她朝大殿正中看去,果然见到一身玄衣的君王,依旧是华服玉冕,明明是十分俊美的相貌,总是被隐匿在十二旒白玉珠链下,不露声色,无人可以揣度他的心思。此刻他端坐于宝座之上,俯视着大殿上的芸芸众生,似乎这天下都在他指掌之间。
大臣们开始向她施礼,她适时的收回目光,头上的金凤步摇很沉,她能听到金翠拍打的锒铛声,她只能将腰挺的更直,一步一前,走的极稳,逶迤在地的衣摆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拖行,脚步仿佛是踩在了心底。
终于踏完最后一层玉阶,她撩了衣袍下摆,转身坐到了他的身侧,这是她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同他在一起,没有了微熏的酒香,身旁淡淡的叶合香透着一股清幽冷淡的气息,如同他的人一般冷竣。
趁着他与群臣寒暄的空挡,秦颜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下坐席,多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还有些家属随行,属于定国将军的坐席一直空着,也并未在人群里找到父亲。察觉到有人正注视自己,她转头望去,见左席上坐着一女子,身着绯色宫装,妆容浅淡,却将她艳丽的容颜衬托的恰倒好处,此刻她端庄的正坐于席,眼角眉梢却透着飞扬之态,望着她的眼神似乎也带着几分自傲。
秦颜想她该就是晨妃了,果然眉眼间都是春风得意的骄纵。秦颜不看她的目光,只是朝左席看去,那里本当是杨妃的位子,三妃中晨妃为首,杨妃次之。她先前听环儿说过,杨妃一直体弱多病,平日里深居简出,皇上怜惜她身体不佳,特许杨妃不必出席各种宴会,连请安也免了,让她好好将养身体,所以今日在右席的是三妃中的锦妃。与晨妃的恣意不同,锦妃生得柔媚,此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显得十分拘谨。似乎察觉到了秦颜审视的目光,锦妃也不敢迎视,只是微低了头,将眼光投至更低处。
“皇后可是在找老将军?”
一阵温和低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颜恍然回神,望着身旁的人,似乎透过珠链还能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她只能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衣袖微动,将手覆在她掌上,秦颜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隔着宽阔的袖摆与他厚重的冕服,两只手就这般交叠在一起,他并未恼怒她的冒失,只是将目光投向大殿门口,这样的目光总让秦颜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恰巧传唤官通报,献王与定国将军一同入殿,秦将军入殿时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秦颜见父亲比她入宫时显得苍老许多,正与献王寒暄一番落座,她不禁看了一眼献王,到底是兄弟,面目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皇上的冷竣他的面容倒显得温润许多,坐定后还与父亲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声。
宴会本就是形式,赏灯才是重头戏,待到皇上宣布灯会开始,内官便接引众臣和家属去殿外赏灯。
皇上率先离席去内殿更衣,秦颜正要走,却被匆匆跑上来的李琰扑了个正着,他拉着秦颜的衣袖焦急道:“我的狐狸我的狐狸……”
秦颜知道这是内官碍于规矩才将狐狸暂时收放,正要安慰,却听到身后有一道悦耳的声音冷道:“太子总缠着皇后娘娘胡闹,这样成何体统!”
李琰闻声转头看去,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收敛了神色,朝晨妃的方向行了一个端正的礼,正声道:“儿臣参见母妃。”
身子依旧小小的,声音里还有努力压抑的童音,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戴上一副端整的面具,朝他的母亲献礼。
晨妃这才露出极淡的笑容,只是眼里并无笑意。秦颜笑了笑,随口道:“太子总该叫我一声母后,我若不能亲自教养一番,总是失了职的。”
晨妃依旧笑的很柔婉,染了蔻丹的指尖轻轻掩了唇,柔声道:“娘娘日理万机,妹妹又怎敢劳您如此费心。”她转而朝李琰微笑道:“琰儿过来,母妃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李琰有些懵懂的看着她对自己微笑,身体比思维更先一步走到晨妃身旁。晨妃弯身执起他的手,朝秦颜微微一笑,眉眼间意气飞扬,她道:“妹妹先告退了。”
秦颜并不看李琰的目光,客气道:“晨妃过谦了,论入宫的年龄我总不比你长,年岁不见得比你大,可晨妃已经有了太子,我也很羡慕能有太子这样乖巧的孩子呢。”
她说的十分自然,眼里也透着羡慕的神色,晨妃的神色却忽然一变,看着秦颜仿佛要寻找她面容上的每一分瑕疵,可秦颜的眼神太过于真诚,纤尘无染,仿佛她说来的话天生便带着诚恳和真实,于是目光微敛,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太子转身离去,晨妃的侍从连忙簇拥着跟在她身后。
秦颜盯着李琰几乎被拖拽着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向前几步正要出殿,突然见一宦官朝她走来,她认得是皇上身边的内侍,连忙停下脚步。那公公见了她,连忙恭敬道:“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将军已经等候在莲池。”
秦颜会意,见他离去,便动身赶往莲池。
出了殿,清新的风迎面扑来,今夜的月光十分明朗,清辉遍地。她踏着月色,身后没有侍从,想来皇上是不想打扰他们父女相见,连这点也替她考虑好了。
到了莲池,回桥上有一个小亭,父亲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他望着秦颜,满身金翠华衣,一时相对无言,半晌,干哑的声音才问道:“你过的可好?”
秦颜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回廊月色,道:“皇上对我很好,他总为我考虑周到,今日就是皇上安排我们父女相聚的。”
秦将军有些释然的点点头,连道:“这就好,这就好……我还怕……”
秦颜打断他道:“请父亲不要为我担忧,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饮烟答应了我替女儿好好照顾父亲,希望父亲也能当她如亲生女儿般看待。”
“那是自然,饮烟是个好女孩儿。”他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看来他也十分喜欢饮烟,秦颜不禁放心。只是他目光一变,望着秦颜的眼神露出一丝愧疚和伤感,叹道:“你若是能一直在长庵寺该多好……”
秦颜一笑,这笑在温润的月光下显得轻扬跳脱,她道:“父亲最清楚,青灯黄卷,古钟木鱼,我会嫌闷的。幸好我还能在皇上身边,日后或许能为他排忧解难……”
秦将军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空中突然窜起数蓬烟花,四散时坠落红的,紫的绿的流光,映亮了半边天空,消逝时流下划开的白烟。
秦颜望着天空道:“灯会要开始了……”
秦老将军也望着天空出神,半晌,才听到有极细的声音传入耳里,很轻,他练武多年,自然能听到她的低语,她说:“父亲,以后再也不见吧。”
他眼眶一热,望着月影下淡漠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她将饮烟托付自己的用意,只听她轻烟般的声音淡道:“我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父亲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同我描述的大漠,我一直都很想去,将来也想。”
“颜儿……”秦将军顿了顿道,布满青筋的手抚上她的肩,他沉声道:“父亲为秦家的儿女骄傲。”
秦颜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灯会开始了,我先行一步,免得宫里人多口杂,说成大将军那样便不好了。”她顿了顿,收敛了笑意,只是深深的看着秦老将军轻道:“父亲,请多保重。”
说完,便转身离去,一路也不曾回头。秦将军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远去,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总告戒自己的儿女即使流血也不能轻易落泪,可今日,自己倒忍不住了,真是人老了,也不知当年做的是对是错,只是有些东西过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收回目光,却瞥见桥边黑影一闪,他大喝一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