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9、裙子和长靴

　　如同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甘霖滋润，随着松弛剂被驱散，已然在烈火中枯萎的伏雪焰，迅速在自愈中恢复生机。

　　新的肌肉组织重新生长、连结，烧毁的皮肤一层层脱落，露出光滑洁白的躯体。

　　周立简观察着整个过程，既是研究，也是好奇，更是透过她的躯体，审视着自己。

　　为什么总是救她？其实这个问题，周立简自己也没想明白。

　　当初他左右为难，终日沉寂在自暴自弃之中，一度想找个晴朗日子一了百了。

　　然后他在极寒透骨的雪原里，见到了那一团坚强求生的火红。

　　周立简鬼迷心窍地将她带了回去。

　　究竟是为了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想法，想借她的手杀掉自己，彻底从这副残破的躯体里解脱；还是仅仅为了那一瞬间，对她生存意志的惊艳，想用她的意志来激励自己的意志；或是为了养一个活着的生物，让漫长孤独的雪季不再那么难熬；亦或者是……

　　太复杂了，周立简说不清楚。

　　但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濒死，到再生，其中经历过的种种挣扎和努力……

　　一切都在他的亲眼见证之下完成。

　　这整个过程，就好像进行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周立简竟然生出一种类似感动的情绪。

　　尽管只是一点点，尽管在他蓦然间发现后，迅速被他掐死在萌芽的土壤中，可这并不能完全埋葬掉它曾经的存在。

　　周立简被自己尴尬到了，忍不住握拳抵住嘴唇低咳，从思绪中努力挣脱出来。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观察了半天的，是一个正在恢复的、赤|身|裸|体的女人——她身上的战斗服无法承受烈火，早在高温热流中化为灰烬。

　　周立简立刻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她。

　　“我去给你找身衣服。”他囫囵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但是早就晚了，一个容貌冷艳、肤色洁白、身材比例完美的形象，印刻在周立简的脑海。

　　“咚。”

　　他撞上了门。

　　……
　　……

　　伏雪焰终于能够睁开眼，缓缓坐起身。

　　复原的过程并不像旧人类想象的那样简单，痛苦如影随形，并不比烈火灼身好多少，皮肤上还余留着冷青色的经络，更衬得她皮肤苍白，毫无血色。

　　伏雪焰额头上都是冷汗，一滴一滴汇成水珠，成串地往下淌。

　　汗珠划过新生的敏感皮肤，痒得难忍，伏雪焰忍不住抬手去擦，却不慎摸到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瓜。

　　头发都被烧掉了啊。

　　不过很快会重新长出来的。

　　伏雪焰长长呼口气，伸展修长的四肢，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纵使还有这样那样的不适，但活下来了，可以动，四肢都好生生地长在身上，肺腔中新鲜空气涌进，输送至全身。

　　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对比堡垒中的培养舱，年幼的时候，每天训练结束，她都会为浸入营养液的那一刻感到期待，整个身体仿佛都飘起来了，浮上天空，落到云端，软绵绵的……很舒服。

　　“咳……那个……你……咳咳，你先把衣服穿上。”

　　是周立简的声音，伏雪焰循声看去，却瞧见一只手臂孤零零露在门外，拿着叠衣服朝她扬了扬。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战斗服早就没了踪影。

　　不过这很正常，类人进入休眠的时候，也都要脱掉战斗服，男男女女按照编号排列，躺进培养舱，在营养液的浸泡中，修复身体和精神的消耗。

　　所以她一点也不把光裸的自己当回事，爬起来朝周立简走过去，拿过他左手上的衣服，抖开来看了看。

　　不出意料，就是旧人类那种复杂而麻烦的装束。

　　那是条红色的无袖天鹅绒连衣裙，一点杂色都不掺，裙摆及膝，高领包裹住颈部，丝带东一条西一条垂着。

　　还有几件布料很少的小衣服，伏雪焰稀里糊涂地套上身，却还是觉得松松垮垮，随时都像要掉下来。

　　“周立简。”伏雪焰只能喊他，“我不会穿这个。”

　　门后传来长长一声叹息，然后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周立简阴着脸走到伏雪焰身边，见她快把自己缠成个陀螺，不由又叹一声，“真笨啊。”

　　最让人扼腕的是，伏雪焰脑袋光溜、浑身凌乱，茫然又笨拙地想要固定好内衣和裙子，这模样竟然也不显得难看，反而透出几分少女鲜嫩青涩的可爱。

　　等一下。

　　……可爱？

　　妈的他一定是疯了。

　　周立简垂下头，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地板上。

　　伏雪焰却紧盯着他瞧，和记忆的画面对比过后，她立刻发现，周立简的脸有了点变化，“你干净了很多。”

　　周立简脸更黑了。

　　伏雪焰还在打量他，“头发和胡须剪短了，污垢也擦干净了，你看起来有了一点应该有的样子，现在你说你是周立简，我就不会再怀疑了。”

　　周立简哼了声，听不出喜怒。

　　他只是简单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又把脏乱的头发都剃平了而已，该残废的地方还是残废，哪有那么大的变化。

　　“顾好你自己吧。”周立简催促道，“看看你现在什么样，这个不是这样穿的……这个，咳，拉上去。”

　　“我们只穿战斗服。”伏雪焰低下头，手忙脚乱，“这种衣服既不能保暖，也不能防御，为什么旧人类总喜欢制造没用的东西？”

　　“因为很久以前，旧人类既不需要保暖，也不需要防御，只需要考虑美观和享受。”周立简伸手画了两个圈，示意伏雪焰转身。

　　他替伏雪焰拉住裙子丝带，沿着那纤白的背部绕过，在腰窝最深陷处勒紧打结。

　　天鹅绒布料立刻紧贴伏雪焰身体，勾勒出一条弧度陡峭的曲线。

　　“哦。”伏雪焰还在思考周立简的话，认真点了点头，“怪不得旧人类容易死。”

　　周立简瞥她一眼，“还好，没死绝。”

　　类人的战斗力并不凭借肌肉，因此伏雪焰的身体显得纤薄，雪白的背脊在周立简面前乱晃，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完全不像一具战士的躯体。

　　周立简捏着那根细小的拉链，努力在不碰到那片背脊的情况下，将衣服拉好。

　　噬兽还在电梯井下面咆哮，听着声音，几乎快破开了整个钢铁构架。

　　而自己居然还在给一个类人穿裙子！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诡异了，哪天地球毁灭一点都不奇怪。

　　周立简做完这一切，汗都下来了，又扔给伏雪焰一个纸盒，在对方茫然接住时，他冷声冷气地说：“地下洞窟里还有更多噬兽，我打算全部一起除掉。”

　　说到正事，伏雪焰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我还以为你准备炸掉底层。”

　　她视线一偏，落在中枢系统控制板上，上面闪烁着四个红色大字——“准备引爆”。

　　“原来确实是想炸掉，但你现在不是恢复了么？干嘛放着一个人形兵器不用。”周立简道，“况且这里不是哨所，而是个研究站，仓库里每一件东西都有独特的价值，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不能随便放弃。”

　　“没有松弛剂的影响，清除掉所有噬兽并不算困难，就算数量再多点也没问题，这些噬兽还在成年初期，威胁并不大——只要你给我武器。”伏雪焰也很果断。

　　“给你准备好了，把闯进来的这几只干掉，这对你来说应该很轻松。我会从外面的暗河河口绕进去，解决躲在洞窟里的那些。”周立简递给她一个黑布包裹，“抓紧吧，它们一会儿该上来了。”

　　说完，周立简便匆匆穿上防辐射服，一瘸一拐走上钢梯，出门去了。

　　伏雪焰留在原地，一手托个包裹，一手托个纸盒，两边端详后，她把卷着武器的黑布包裹放在地上，先打开了纸盒。

　　盒里是一双黑色长靴，绒面细腻柔软，跟部很高，靴筒顺着足踝贴上去，在膝盖下方截止。

　　伏雪焰艰难地把它们套上脚，又艰难地固定好。

　　站起身的一瞬间，伏雪焰全身都在摇晃，重心根本不知道放哪里，尝试着迈出一步去，差点五体投地。

　　旧人类，真搞不懂他们脑子里装的什么。

　　面无表情地扯掉靴子，远远扔开，伏雪焰干脆赤裸着双足，打开黑布包，握紧那把黑黢黢的、毫无特点的长剑，纵身跃进了电梯井。

　　烈火和兽吼迎面扑来。

　　伏雪焰挥舞着长剑，借着重力，瞄准噬兽的后脑处径直冲去。

　　剑尖破开柔软的颈部，怪物唯一的弱点被她正中红心，恐怖的冲势携着巨力，生生砍下了怪物整个脑袋。

　　隐身被破除，怪物连最后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瘫软在竖井底部，庞大的身体一片片崩溃，最后碎成飞灰。

　　伏雪焰却根本没有仔细去看，轻盈落地，没有停顿，冲势立刻转平，火舌甚至没机会撩上她裙摆，便被破空的烈风吹散。

　　浓烟之中，数道凌冽剑光闪过，伏雪焰红色的身影掠过长廊，飞驰进漆黑的地底洞穴之中。

　　身后，又有两具庞大身躯倒地，在死寂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