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2、毁尸灭迹

　　好几秒的空白，理智才回笼，痛觉从伤口传递到神经中枢。

　　断臂掉在一丈之地，鲜血溅了四墙。

　　但指挥没有停止动作，丰富的经验和战士的躯体，让他在剧痛中保持清醒，迅速向侧方闪避，躲过了楼梯口俯冲下来的黑影。

　　三号四号一愣之后，也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交错打出一片弹幕，掩护指挥后退。

　　但狭小的空间中，对方身姿似鬼魅，游走如影。

　　四壁、天顶、廊柱……他竟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从任何角落发起进攻！

　　一击即退，伺机再近，子弹追不上他移动的速度，枪械反而成了劣势。

　　每一次人影交错，都会爆发一声惨叫，血肉模糊的肢体落地。

　　紧接着，枪声也停了。

　　这一场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却也迅速。

　　原血三人横倒在地，谁都不是完整的，要么手臂遗落，要么大腿分离，外骨骼也没能幸免，散了一地零件，脑袋从头盔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动，睁着茫然惊惧的双眼。

　　酒鬼悠悠站在中间，打了个酒嗝，低下头，瞟了眼左腿和肩膀上新鲜的血口。

　　足有四五道，长而狰狞。

　　那是闪避不及，子弹擦过的伤。

　　又看一眼墙壁上的老旧挂钟，他自嘲似的低哼了声，“一分半……居然需要这么久了。”

　　把沾血的薄铁片随手一扔，酒鬼瘸着腿，扶墙一拐一拐，走出房间。

　　片刻后，他推着一辆生锈的手推车，咣当咣当地又回来了。

　　他换了身外出的防辐射服，把残肢断臂收拢起来，扔到推车上，再走到FXY2230面前，蹲下身，凑近打量她的脸。

　　刚才的战斗，FXY2230也受了池鱼之殃，酒鬼用那薄薄的铁片，割断她身上的钢丝网，横切过她的肩膀，最后插进了三号的脖颈。

　　三号的身体背着FXY2230倒地，头盔里只冒出溺水般的咕噜声，随后迅速没了气息。

　　而FXY2230肩胛处也留下一道伤口，受松弛剂影响无法自愈，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真是个麻烦。”

　　酒鬼拉开半张残破的钢丝网，伸手捏了捏FXY2230的脖颈，试她的脉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看她的瞳孔。

　　“A1型松弛剂？效果还不错，省得我废功夫了。”

　　他说着，把FXY2230连同三号的尸体拖起来，一并扔到推车上。

　　等清理完一地狼藉，酒鬼推着满当当的手推车，依旧是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进房间深处的走廊。

　　走廊地面满是灰尘，长廊两侧排列着厚重的防火门，扇扇紧闭，不知道通往哪里。

　　药物作用下，FXY2230的思维十分缓慢，她眼睁睁看着酒鬼坐上运输电梯，来到哨所最深处，打开一道铁门，提上一盏使用煤油的旧式马灯，进入黑漆漆的地底洞穴。

　　水滴落在FXY2230脸上，轰隆隆的声音回荡耳畔，那是沿钟乳石渗下的山泉，汇聚成山体内部的地下暗河。

　　离开建筑，回到蛮荒的世界，温度便急速降低，极寒很快将血淋淋的尸体冻成冰。

　　酒鬼推着车，来到水声最大的地方。

　　然后车身翻倒，身体失重，FXY2230落进水里，和那些尸体一起，被汹涌的暗流冲走。

　　岸边昏暗的灯光远去了，她陷入极度的深寒之中。

　　好冷。

　　好沉。

　　FXY2230随波逐流，撞到凸起的山岩，又被卷进河底的旋涡。

　　开始缺氧了。

　　身体不受控制。

　　不知道这条暗河通往哪里。

　　会死的。

　　……
　　……

　　FXY2230。

　　完美体（Flawlessness）类人，具有XX雌性染色体、Y2自然进化序列，诞生于开幕之日后第2纪，编号30。

　　从诞生之初，FXY2230便凭借优秀的基因基础，入选战斗部队培养名单，经历过20年严苛的教育和训练，她顺利通过实战考核，进入先遣部队。

　　侦察先遣队，是所有先遣队中最危险，也最精英的部队，通常负责获取情报、侦察敌情，这也意味着需要深入敌后，孤军奋战。

　　队里每个人，都是优秀的战士。

　　FXY2230也不例外。

　　在入选侦察先遣队的最终评议上，她的实战主考官、后来的上级队长，曾给过这样的评语：

　　——难得，是个既强悍，却又怕死的小家伙。怕死很好，能让她更加冷静，权衡利弊，用理智去思考，怎样能赢，又怎样能全身而退。在目前悲观的繁育率下，我希望完美体能够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将自己也完整地带回来，先遣部队禁不起更多的消耗，比起毫不在意自己生死的冰冷机器，我更喜欢鲜活的人。

　　队长一向与众不同，用这样的原则选中了FXY2230，自己却死在那夜的埋伏中。

　　不知道队长嘶喊出“各自撤退！一定要活下去”时，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

　　或许应该照他说的做。

　　FXY2230漂浮在暗河里，眼前只有浓到极致的黑。

　　松弛剂还在起效，和FXY2230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拖着她往深渊坠去。

　　但她在努力。

　　拼尽全力、灌注精神，FXY2230慢慢感受到指尖的存在，蠕动试探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针刺的酸麻蔓延开来，松弛剂正和她抢夺领地。

　　从手指，到掌心，再到手臂，当力量可以聚集时，FXY2230咬紧牙关，伸出手去，抓紧岩壁上伸出的钟乳石。

　　第一次，手臂酸软，抓住却滑脱了。

　　第二次，同样无力支撑。

　　第三次第四次……终于又一次，FXY2230咬牙，全身都攀到石柱上去，紧紧抱住。

　　额头青筋毕露，牙都咬到酸痛，湿漉漉的眉发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凝出一层冰霜。

　　FXY2230缓了好一阵，才开始沿着河岸爬行。

　　站不起来，双腿完全支撑不住身体，她只能趴在地上，靠着四肢共同的力量前行，爬一阵，喘一阵，再继续爬。

　　松弛剂的后遗症，让FXY2230无法延展开精神力，只能凭着水声，试着往河流下游走。

　　暗河不会永远在山肚子里奔腾，一定会有出山的洞口。

　　FXY2230一直没有看见光线，却听到了风声。

　　起初只是微弱的呜咽，逐渐放大成呼啸，开始有凌冽的风吹拂身体。

　　现在已是深夜，洞口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FXY2230想，不如就躲在河道里，至少有个避风的地方，等暴风雪消停点，天气晴朗些，再尝试离开荒原。

　　但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打断了她迟缓的思考。

　　橙红的光点跳跃着接近，FXY2230借着弱光，很快看清提灯的人。

　　竟然是酒鬼。

　　酒鬼全身都包裹在防辐射服里，只看得见他护目镜下的双眼，被风中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着，竟显得深邃黝黑，望不到底。

　　“趁雪季正式到来前，出来一趟检查管路，看我捡到了什么。”

　　酒鬼说着，弯下腰，“又是你，还没死啊。”

　　FXY2230趴在地上，握紧双拳。

　　目击了酒鬼的战斗，FXY2230仍摸不透对方的实力，那种鬼魅般的行动速度和轨迹，即使是健全的自己也不能小觑，更何况眼下，松弛剂还残留严重的后遗症，她不是他对手。

　　FXY2230明智地选择沉默。

　　酒鬼竟也在沉默，似是在思考怎样处理FXY2230，而她则紧绷身体，等待着。

　　若是对方决定痛下杀手，她也会拼尽性命，一搏生机。

　　酒鬼却因此注意到她眼神，里面充斥强烈的警惕和杀意，他忽地一顿，转过脸，不耐地皱眉。

　　随后酒鬼绕到后方，拎起FXY2230一条腿，将她掉头拖向洞口，又拖进漫天风雪之中。

　　在刀子似的烈风里走了很久，酒鬼最终松开手，把FXY2230扔在荒原雪地里，自己拎着灯离开。

　　那点橙光一摇一摇，几步就被风雪吞噬。

　　从头到尾，酒鬼跟FXY2230都没有直接交流。

　　一个是旧人类，一个是类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是敌人，酒鬼做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但酒鬼有那样的身手，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旧人类的最大势力原血联盟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不干脆也给自己一刀？偏要费这么大力气，宁愿在雪地里跋涉这么久。

　　FXY2230怀着疑惑，再次被黑暗包围。

　　雪层越来越厚了，身体趴在地面，和冰雪一样冷。

　　FXY2230哆嗦着，伸出手臂，蹬动双腿，沿着之前酒鬼的足迹，再次开始爬行。

　　风雪席卷，松软的雪地上根本没有脚印，但追踪是每个侦察精英的必修课，自己走过的路，即便什么也看不见，FXY2230也可以循着微弱的精神余波，原路返回。

　　她用身体丈量着雪原，身后拖出长长的印迹，又很快被风雪弥合。

　　再次爬回暗河河口，FXY2230已然成了个冰坨子，这对类人的身体倒不是大问题，再厉害的冻伤，只要大脑核心不被破坏，她都可以自愈。

　　只是累，累极了。

　　持续不断的战斗、逃跑、求生，FXY2230需要睡眠和平静。

　　之前在河谷口碰上酒鬼，他说是出来检查管路的？那么这里，应该有通向哨所的输暖或者电力管道。

　　FXY2230趴在地面，感知着地下的温度，她很快找到了埋藏管路的地点，用手指挖开雪层，刨开带着温度的热土，又拨开裹在地里的保温布，终于找到了两根大腿般粗细的管道。

　　摸上去，热力滚滚涌入掌心。

　　FXY2230紧紧抱住两根管道，让热量透过轻薄的战斗服，渗入骨血，像是回到了堡垒里的休眠舱，浸泡在营养液里，安心而舒适。

　　她满足地陷入了休眠。

　　而在哨所内部，检修完毕的酒鬼翻出罐啤酒，刚要躺下一醉方休，忽然间警报声大作，红色警示灯开始闪动。

　　“输暖系统保温层故障，热量流失20%，请检修。”

　　酒鬼歪歪斜斜站着，眉头慢慢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