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调》罗德塞塔西亚

1、第 1 章

　　刚过晌午，白日便从云团里蹿了出来。日光是刺眼的白色，悬在天边，像面琉璃镜子，明晃晃地照着宫墙和房檐上的青瓦，其上泛起的泠泠的光仿佛一条薄薄的青纱，顺着檐面缓缓滑下来，正好落在一枚青色的珠钗上，稍稍一折，便折出了五光十色。
　　许是这光惊动了屋里那人，还未及戴着珠钗的姑娘察觉，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便被人推开了。
　　闻声，姑娘忙转过身，低眉敛目，向走出来的人福身道：“先生。”
　　被她称作“先生”的是位身着一袭白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面容清隽，墨发被玉冠束着，双眉斜飞，几乎没入鬓角。他走到台阶前，掀开眼皮，微微抬头，看着天色淡淡道：“太阳出来了。”气息在空中盈成团白雾，等那白雾散尽，他轻转过身，将候在一旁的宋照瞧了片刻，方道，“想说什么？怎么又不说了？”
　　宋照半惊奇半讶异地抬头瞄了眼面前的男子，暗自腹诽：“他那双眼怎么那么毒？什么都看得出来。”然而腹诽归腹诽，她倒不敢真把这话说出来，于是思忖片刻，不徐不疾地回道：“奴婢本想说的是，纵是太阳出来了，屋外头也不暖和的。先生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好尽，若是再吹冷风，怕是风寒又得重了。”
　　“那为何后来又不说了？”
　　“奴婢只是想，既然是先生的身体，先生心里自然有数，更何况……”宋照停顿片刻，压低声音说完了后半句话，“……就是说了，先生也不会听奴婢的。”
　　男子被她这句话给呛住了，他知道这丫头虽然嘴上没直说，但实际上是在骂他上次淋雨给院里的花剪枝结果染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全的事。他哂笑一声，借着笑单方面把那件事给揭过了，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个话头：“其他人呢？又溜出去了？”
　　宋照动了动唇，正要编出个理由来搪塞一番，却听对方又补了句：“这种小事不必骗我，也不必瞒我，我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而已。”
　　宋照右眼眼角一抽，眼皮猛跳了几下，她低着头回道：“南街新开了家酒肆，名声不错，漱玉姐姐顺路去瞧瞧。”
　　“顺路能从宫里顺到宫外？她顺的哪门子路，竟然这么厉害。”男子挑了挑眉，他脸上病容未退，这一挑眉，越发衬得他那张脸苍白如雪，宋照无意看了，竟觉惊心动魄。她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个聪明人，自己那点小伎俩根本糊弄不过去，但又实在不愿就此将“真相”全然道出，只好半真半假地说了方才那番话。
　　漏洞百出虽不至于，但天衣无缝实在差得有些远。现在冷不防装着对方话里的软钉子，宋照便知道遮掩不过去了。但她却也没着急，只是俯身跪在了地上，朝着面前的男子叩了个头：“奴婢欺瞒先生，任凭先生责罚。”
　　她说得不卑不亢，话里话外全无悔意，倒不像是在请罪，而是在嘴硬。
　　“罚你做什么？反正你已经铁了心要帮漱玉瞒着，就是我罚你，你也不会同我说实话的。行了，快起来吧。”男子向她递出只手，轻声补了句，“地上冷，再跪下去就要伤着膝盖和腿了，夜里要疼的。”
　　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朝她伸出来的那只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宋照心上一动，应了声“是”而后站了起来。
　　日光斜斜照进来，在窗棂上打下一寸薄薄的阴影。院内栽植的花花草草已经谢了大半，只剩下几株开得正盛的白梅，看着像堆在枝丫上的雪。
　　宋照从屋里取来垫子和手炉，垫子被铺在院内靠近园圃的那张石凳，手炉被她塞进了先生的怀里。然后她又回屋取来几盘糕点，在石桌上一一放好后，她又折回屋内拿了壶热茶和茶杯，搁在了先生面前。
　　等把这一切做毕，宋照便垂眉敛目候在了一旁。
　　她模样好看，性情极温顺，做事妥帖，素日鲜有红脸着急的时候，多年养就的温和气质像朦胧的月光笼在她身上，单是站在那儿，都仿佛入了画。
　　男子斟了杯茶，转头看了宋照一眼，忽地开口道：“蓝色衬你，你穿蓝衣很好看。”
　　宋照一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夸她。可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把头转了回去。
　　方才那句话就像是从茶杯溢出来的白雾，倏然间又散了。
　　消失得悄无声息。
　　宋照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去瞧那位坐在石凳上抿着茶赏着梅花的先生。其实她本不该叫他为“先生”，因为他的身份远比“先生”来得尊贵。只是他的尊贵是在南梁的尊贵，不是在大昭的尊贵。被刘公公选派到这儿之前她便听说南梁为了向大昭示好，不仅送了黄金万两和数不胜数的珠宝，还将南梁国的七公主和刚刚世袭了王位的纪王送来了大昭。七公主是来和亲的，那位纪王爷是来送七公主和亲的。不过南梁使者虽冠冕堂皇地这样说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几个人相信这副说辞。和亲便和亲，送来个王爷算怎么回事？再一细想，便知道七公主和这位纪王爷都是南梁送来大昭的人质了。
　　既然是人质，大昭待他们自然不会有多恭敬，明面上好言好语，实则处处挑刺。他们从南梁带来的奴仆也全都被大昭皇帝给不声不响地遣散回了南梁，重新挑来的奴仆也都被下了死令——不能称七公主为“公主”，不能称纪王为“王爷”。
　　宋照还记得刘公公是这样说的：“南梁的公主并非大昭的公主，南梁的王爷也不是大昭的王爷，吃穿用度、称呼礼仪，这些细节可都得注意了。若是哪里僭越了，可别怪公公我不护着你们。”
　　宋照从小在宫里长大，知分寸，明礼节，虽然一开始也在心里腹诽过这道命令，但久而久之，便习惯了，甚至偶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竟觉得“先生”比“王爷”二字更来得亲切和珍重。
　　她知道这位纪王其实并不姓纪，而是姓周，名叫“素衡”。
　　周素衡。
　　宋照在心里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然后又抬眼看住了背对着她的周素衡。按说无论是哪国哪朝的王爷，不管穷富，身上总会带着几分骄矜气。可面前这位纪王爷，不管是名字还是为人，都像院内那几株白梅，开得遗世独立，矜贵是有的，骄傲却全隐去了。而那骄傲一隐去，那些容易浮于表面的情绪便跟着统统隐没了，以至于宋照总觉得周素衡身上笼着团雾，远观近看都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便看不清楚吧。
　　宫里的事，宫里的人，哪有一看就能看得清楚的？就连掩不住心思的漱玉，心里不是也藏着秘密吗？
　　宋照无声地吁出口气，抬头往天上一看，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幼时听来的那个“坐井观天”的故事。此刻，宫墙将整个皇宫围成了口井，她是站在井底只能窥天的人。

　　最近没写文实在有些难受，所以随便写了一个来练练笔。文章应该不会佷长。更新的话我也不敢保证。大家看个热闹就行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