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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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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死了。
这个消息如此猝不及防,毕竟前两天他们还在夜市一边胡吃海塞一边讨论游戏。
“真不是骗你,我觉得那些人物成精了。”胖子抹了抹满嘴的辣椒酱,“我玩的不是沉浸版,每次暂停后再次进入,会发现每个人物会有细微的差别。距离我越远,这种差别越大。你不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玩家离开的时候自我发展?”
轮到傅舍吐槽他了,“你这是楚门的世界看多了,还是AS(著名RPG打破第四面墙式单机手游)玩傻了?”
胖子笑笑,垂眼咬牛肉串,不经意问,“要不要溜去发明部看看,谁都不让进,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呢。”
傅舍朝他犯了个白眼,“你就是平时工作闲出屁了。都是看过这么多小说的人,不知道这种作死的flag最后只有什么结果?”
“老板娘,再来十串!两瓶冰啤!”胖子喊了声,回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倒是你,设计部的奖金发下来,你不准备请我吃点?”
这个人想自己行动。
傅舍看出胖子的打算,却也不准备阻止对方。虽然刚才的警告非常真情实感,但他并不认为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最多罚点工资,自己资助对方一点就成。
“No.No.No.”于是傅舍也顺势转换话题,摇摇食指,“我觉得这里挺好,管得不严又轻松。现在不是刚推送出新的补丁包嘛,能用自己原长相,不玩个几轮?”
“来喽。”老板娘将牛肉串和冰啤送上来,并顺口与闲扯两句。身后的电视机上播放的依旧是今日奇迹。曾经的嘉宾贺先生接受的是同上次一样的问题,只是这次显然衣着更加高档。“哟,他都成总裁了。”
胖子接过冰啤,单手打开却没有再搭话。老板娘也回去继续炒饭。
“这不是有限制嘛,只要用了这种角色形象,就不能再暂停世界了。游戏又没有回档,要是出错了怎么办。”胖子非常珍惜自己在游戏中的后宫和朝堂地位,不过回家倒是依旧一副老婆奴的样子,“也就你,奇葩。”
傅舍很高兴地接受这个称呼。两人又聊了些游戏的攻略就各自乘地铁回家了。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当时胖子失踪不过二十四小时,傅舍还在游戏里,突然接到胖子老婆打来的电话匆匆下线赶往警局。因为他知道胖子虽然平时在游戏里玩得肆无忌惮,但该回家照顾家庭的事从未有一件落下。明天正是他妻子去医院的日子,胖子还特地请了假。
胖子妻子急得眼睛通红,牵着不过七岁小男孩的手。孩子反而在奶声奶气地安慰自己的母亲,并向警察说明自己父亲绝不可能不回家。
傅舍在警局等到凌晨六点,看了眼表,告辞前往公司工作。但坐下没多久,经理就来找他谈话,之后又是总经理、前一天刚上电视的贺总裁。
转眼半天过去了,工作却一点儿都没动。傅舍只好留下加班。因为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很晚才离开公司。正准备前往地铁站,却突然接到电话。
胖子死了。突发低血糖。
这不是骗鬼么!
傅舍连忙打车前往警察局,亲眼见到了哭得撕心裂肺的胖子妻子与站在一边抽搭搭的孩子。胖子躺在冰冷的推车上,布被揭开一点,露出毫无血色的胖脸。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人猛地当头一拳,打得头晕眼花。远远站在门口,甚至都不敢往前踏出一步。仿佛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是一场梦。
记不清是如何回的家,刚关上门,傅舍就如同丧失了全身力气,顺着门一点点滑落,蜷缩成一团。如同堆偎在一起的泥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感觉浑身冰冷。
他突然想起母亲当年躺在推车上毫无生机的模样,那股痛苦被压在心底太久,此刻犹如饥饿已久的野兽被放出笼子,疯狂地啃食着他的心脏。
于是傅舍在家门口睡着了。
他除了胖子没有朋友,因此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手机上老板也没有打来电话,什么旷工、工作的紧迫完全被抛之脑后。他如同行尸走肉般从周四躺到周五,接到胖子妻子一通电话,才如梦初醒般在衣柜中翻找黑色衣服,前去参加葬礼。
虽然但是,那几天天气晴朗,没有一点儿下倾盆大雨的趋势。这让他无比深刻地感觉到什么叫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这句话。
他吃得很多,对比其他前来的亲戚,傅舍仿佛就是来吃饭的。经理代表同事们过来,看见他原本想上前狠狠骂一顿,最终被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吓住,没有上前。
浑浑噩噩回家后,傅舍原本只想躺倒睡觉,但看见一旁的游戏仓,突然格外想念陆青尧。那年自己因为母亲车祸死后,也是靠看小说中陆青尧面对困境挣扎而活下去。
如今也是。
那个吻,傅舍在其中汲取到无数的力量。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陆青尧身体的温度,让自己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但依旧认为自己格外罪恶,傅舍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他如同那年一样,将所有的委屈孤独与怨恨投入虚拟世界,任凭自己对陆青尧的感情充斥大脑,将所有负面情绪挤出自己的世界。
眼前三人正讨论如何面对反叛,陆青尧背对自己而坐,听见动静,立刻转身担忧地看向他。这让傅舍很安心,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站在陆青尧身边。
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并不会成为陆青尧的弱点,他会成为对方的护盾。虽然现在并不能完全清楚对方的心思,这些可以等事情过去后再讨论。
“所以这是你原来的长相?”陆青尧仔仔细细地观察打量,像是要将他这副样子重绘在心里一样,“好看,很好看。”
傅舍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抓抓自己脸颊的肉,移开目光。身后数万将士整军休息,未遮掩形迹没有点柴火,树林中黑暗几乎吞没了一切。
簌簌簌——
前方突然传来声响,陆青尧立刻向不远处的小队长打手势,对方便小声命令最近的士兵。命令传下去,全军整顿准备。
“陆青尧,不是,你看。”傅舍眯眼张望片刻,突然瞪大眼睛,“那不是闻人吗?他不在朝中听赵御史吩咐,怎么溜出来了?”
闻人干瘦的身材穿着宽大的袍子,单人骑马,倒有几分庄子逍遥游的气质。只可惜弯腰驼背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毁了意境。
陆青尧思考片刻,让小队长领几人去将人抓回来。
没有陷阱,闻人像被猫摁住的老鼠一样,很顺遂地被抓。只是他很镇静,依礼俯首拜见。陆青尧待他起身道,“圣旨已下,孤如今是大褚的太子。”
闻人很惊讶,并不像是装的,但眼中并没有惶恐,更多是高兴。傅舍转转眼珠,很快想明白,对方怕是知道了什么转而投靠陆青尧。京中情势该是对他们有利。
“谁把你送出来的?”傅舍问。
“回殿下,是楼仪。他本是想让小帽出来送,但没想到对方已然遭遇不测。”闻人朝陆青尧鞠躬回答。
“遭遇不测?”傅舍惊讶重复,陆青尧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转而问,“可以攻了?”
闻人点头,“天色将明,便是信号。”
傅舍见陆青尧不在意小帽的生死,有点遗憾,但并无所谓。他反倒更想揶揄闻人,撇撇嘴道,“奉常您倒是有趣,这时候不叫下面人出来,自己先出来避难了?”
闻人没有回答,但眼神流露出疲惫。
“你这是?”陆青尧替他问。
“回殿下,我准备告老还乡了。身子已然遭不住这些事,只想着早早离开吧。免得命也保不住。”闻人苦笑,像是橘子皮一样衰老的脸上象征岁月与苦难的皱纹全部堆到了一起。
“您...”陆青尧拍了拍傅舍的肩,示意他放过对方,边对闻人道,“这件事其实也不是个好差事,这出来的路上,一路也都是危险。您既然愿意为孤赌一把,孤也念着您的作为,之后会给予你封赏。也好教你们妻女能过个好日子。”
闻人顿了顿,哑声应了。
天色将明,大军攻入京城与高离汇合。武财溜走了,但听命赵御史的人倒是决心战到最后一刻。但赵商阳作为书生并未提刀上前,最后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褚王适时出现,拖着恢复不佳的身子,收了燕丞相好一番劝导。他笑着收下,但并未答应赵商阳最后的要求,狠心将太后处理了,对外说明是服毒自尽。至于褚弘益,流放到某个乡村过活,褚王派出几位将士随对方一起离开,却也不知是保护还是伤害。
太子的正式受封后,陆青尧拒绝搬迁的提议,将临渊殿作为东宫。虽然有几位老人不是很高兴,但一场事故后显然陆青尧的地位俨然不是这些俗礼能动荡的。
回到临渊殿,陆青尧并不高兴,用完晚膳静静在躺椅上坐了许久。窗外圆月高照,傅舍搬来两壶酒坐在旁边,倒满一杯递给他,温声问,“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陆青尧接过酒杯,没头没尾地说。
傅舍听懂了,“重要吗?”
“很重要。”陆青尧侧头看他,“我不希望变成...变成...”无意识说出这样的意图,却如何也说不出后面的话。
“因为怨恨。”傅舍自己不喜欢原因,因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会改变结果,但还是说,“当年蒋成庚与赵商阳竹马君子之交,乃是挚友。但同齐一战中,因褚王过于急功近利,强命蒋成庚追逐穷寇,导致其被虏,最后为不吐露褚国秘密而死。新婚妻子怀孕生二子,褚王因愧疚将其接入宫中,希望当作自己亲子抚养,甚至若你...若你回不来,他会将这褚国江山拱手想让吧。”
“那她...”陆青尧饮下半杯,“她不相信褚王,所以瞒下了一子。所以你当时打断我向胡忠贞说明褚弘益的身份,蒋成庚作为他的师傅,你不能保证后果,也不相信他。”
“是。”傅舍也抬头看月亮,“特别是在褚王过度补偿的行为下,赵商阳甚至认为当年之事,是褚王因忌惮蒋成庚独揽军权故意为之。”
胖子他,大概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月亮了。
陆青尧饮下剩下半杯酒,感叹,“信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