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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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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勤政殿前殿因需面见朝臣而装点讲究些,后殿父皇批阅奏折的地方却是颇为‘家徒四壁’。陆青尧在前厅等候半晌,终于见着赵太监弯着腰小步朝他行来。
“殿下快些进去吧。陛下从昨日下朝后还未合眼,刚才不容易打了个盹,小人不舍得唤他。丞相也跟着熬,没咽下几口吃的,小人这一颗心啊——”说着说着变得梗咽。
“本王会劝父皇,你去,让御膳房做点清淡的。等下本王给你打招呼,你就送进来。”陆青尧拿不准对方是在委婉阻止自己,莫要拿‘神之子’的事为难父亲,还是单纯希望自己劝说一二。只得听第一层意思,交代完便进去。
内间比外边暖和,褚王只着中衣,披了件薄衫。此刻头也不抬地阅览奏折上的内容。身旁燕丞相更精神些,放下毛笔,闭眼狠狠揉了揉太阳穴。下边还跪了两人——五尺身材肥胖胜猪的武财下跪磕头,仿佛缩成一团肉球,瞧着滑稽。旁边管理皇家私财的公冶扶苏抖如筛糠,身材瘦小如麻杆,面黄肌肉,穿着的锦衣华服像是从财主金库里偷来的。
陆青尧站在两人右方直面褚王,心中想起自己还很小,与两位肱骨之臣相遇,那时个个都是风骨自成的大臣。父皇也是,即使严肃、捉摸不透,他总能察觉眉眼间抹不去的疲惫,因为岁月留下的痕迹不会消散。
“青尧,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褚王依旧批阅奏折。
陆青尧垂首以对,“回父皇,儿臣以为该让两位肱骨之臣自己决断。两位都曾承诺为父皇、为整个褚国尽心尽力。作为管辖大褚财政的两位官员,到了事发,再说没发现手底下办的那些脏事,这是何等的无能,可不止于监管不力。”
跪着的公冶抖得更加厉害,武财依旧保持原来的位置,瞧着倒像是变成了一尊雕像。
“不不不,该是朕有眼无珠,任了这么两位——肱骨之臣。”褚王像说笑话似得摆了摆手,自省无人回答,“可惜了,世事不从人愿。错,也不可一犯再犯。”
武财缓慢直起身,身边的公冶已是哭笑不得,只得凄声道,“是臣之过错,臣有眼无珠,任命-”突然梗住,公冶的苦瓜脸都快裂开了,小心瞟了眼褚王,见对方没异样这才继续道,“怎的能说陛下的不是。臣知罪,臣——知罪啊。”
“你说呢,青尧。现在究竟是依法论处更重要些,还是说器重多年、亦做出不少贡献的,啊,想想年少时几位的帮助。或许,势必要为情分留有些余地。”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陆青尧在心中反复念叨这句话,他明白这场戏为什么偏偏会在此刻上演。是褚王对他想救傅舍的做法提出的疑问,又或者说是——答案。
但实际而论,这是个无法被证明的谬误。
“父皇,儿臣以为这并不冲突。”
“哦?”这次是燕丞相发问。
“若府内搜刮出金银,或是核实侍从供状,则依褚法论处。若非如此,便是失职犯上。”即使他知道这些溃烂,都是由这两位大臣权势为中心向外溃烂,“一面之词不可信,连坐不可为,这才是褚法本质。”
说到底,能核实傅舍所为的证据不存在。神迹不屑于栽赃,也不允许朝臣的手真的伸进去。被抓住的人证词是单方面的,更不能因为一句‘神之子’连坐。
陆青尧有些丧气。他为傅舍辩解,是因为知道整件事确实同他没有关系。但为两位贪官开脱......等等,难不成这才是父皇的本意?该清的清,该留的借此而留。
“嗯,朕倒是没想到这点。”
话音刚落,陆青尧便察觉跪在地上两人的肩膀瞬间一松。
“走吧走吧,等下你们的惩罚朕会落下来。”褚王将两人赶走,然后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声音突然落了下去,“跟父皇说说,你为什么偏要保下他?”
“嗯?”陆青尧原本保持平静的眼睛微微瞪大。
“因为爱才?”
“因为-”陆青尧将‘信任’两字咽了下去,“父皇真是什么都知道。他所做伤药、政治谋略、眼界都是翘楚。沦落进神迹确实屈才了,儿臣做好准备,能驾驭他。”
褚王敛眉沉默,看向燕丞相。
“那便好,三日后武将们有一次考察,你记得去看。”燕丞相长相稚气,说话语气也格外平易近人。陆青尧不自觉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直到回临渊殿吃完午膳,才品出点含义来。武将考察、卫尉空缺、让他记得去看,显然是让自己监督高离准备。或许只是提醒,或许表明帮自己的态度。
算是第一个好消息。
高离平时为人处世过于诚实,显得憨头憨脑,但在学武方面极有天赋,陆青尧提出的几处创新,当天就能融会贯通。更重要的,是他能下工夫、肯下功夫。都说十年一根枪,数百次的重复训练和突破极限,是锻造淬炼出神兵的关键。
当然,相关军事部署早早开始盯着他熟悉,包括京城部署、宫殿内主子分布,和粗略朝堂局势。毕竟所任职务是管辖宫颈卫士,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知识。
不出所料,高离赢了。
“可明日就是审讯,莫说楼仪那个老狐狸,胡翦和富察都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下我们哪来的把握。”辛元洲开始着急了,“今晚是最后一晚,我们劫狱吧。”
“不行。”陆青尧深思熟虑后,放弃了这个选择,“我说了,要是不行,就杀了神迹的那个女人交差。今晚要等。”
“等谁?还有谁会帮我们?”
此时,外边响起鸟叫声。是高离和他们相约的暗号。
陆青尧唤退婢女侍从,让辛元洲检查周围。同时亲自去迎高离——果然,对方拿着一封信前来。身上还飘着私宅艳丽女人的香气。该是去见私宅那位给云子骞传信的人,被缠上。
“亥时两刻,刑部小门。”
陆青尧读出的内容高离并不明白,但他点头表示知晓,并询问自己能做的事。
“不用,什么都不用做。”陆青尧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高离离开后,陆青尧照常洗漱上榻。辛元洲着急,但见他平静的表情,也只能按耐住性子,走完日常流程后睡下。
夜半,狱卒和刑部巡查们都睡得格外熟。
“傅舍!”陆青尧将脸裹得严严实实,小声唤。木栏里的人眼皮颤了颤,先是格外困惑地四处张望,然后朝声源望过来,原本璀璨的眼睛惊恐瞪大,油滑的狡黠让他有些不舒服。
“诶——”陆青尧心下一提。
“我-”此人朝前一扑,原想求助于陆青尧,却在半途突然停滞,直挺挺地整张脸扑倒在杂草上。紧接着,先是手,然后是懒散的呼喊,“好痛。”
“是你吧。”陆青尧紧张询问。
傅舍艰难地爬起来,将自己脸上扎人的杂草一点点捋掉。然后慢吞吞地移动到他面前,抓住木栏轻轻晃动两下,突然笑着说,“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你在干什么?”陆青尧挑起一边眉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
“不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嘛,就是说,我从小都想这么试一次真的啦。”傅舍精神很好,一点都看不出被关四天的样子,还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的。你放心,明天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傅舍一向比他轻松,似乎结果早早就摆在眼前,“其实我原本想别的方法将高离推上去,没想到你正大光明地让他赢了呢。你没看到褚弘益那张脸——”卡壳了。
“你怎么知道褚弘益的表情?”陆青尧一向会装傻,但这次傅舍表现得过于明显,还没有想遮掩的样子,只好顺着提出疑问。
“诶呀,就是说我不是灵魂嘛。可以...可以飘上去,然后俯览观看。你懂吧。”同样狡黠的表情,傅舍就像是被抓住偷吃的猫,灵动可爱,又能转眼变回严肃的样子,“对了,子时前你必须回殿,一定要睡觉。”
你怎么知道......
“嗯。”陆青尧在心里笑了一下。在来之前,他其实想好很多借口,自然而然地说出‘想你了’的话,却在看见傅舍欢乐的笑脸后,突然觉得说这些有些过于矫情了。两人间自然而舒服的氛围足以治愈自己所有负面情绪。
只是对方呢,傅舍是怎么想的?
“还有,你千万不能因为此事与司马刚生出嫌隙。君王最大的忌讳就是记仇,能容人方能用人。”傅舍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教导,陆青尧便细细倾听,一边给出思考后的想法,这总能让对方的笑脸的弧度再高上一分。
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觉时光逝去。很快,子时已到。
陆青尧叹口气,轻手轻脚地溜回临渊殿。他好好睡了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梦见了无数奇形怪状的用具,和穿着奇怪衣服的傅舍。
“殿下!殿下!”辛元洲急切的声音在耳边不停流转,他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