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第七章
马车内一阵低气压,赫鸣之上来后就不说话,他难得这么安静,付言反而不习惯的找了个话头:"你怎么知道文娘娘有孕?"
"父皇准我昨日来看她,她的一些‘举止’让我觉得很眼熟,随口问了一下,她居然告诉我了。"赫鸣之回忆着在承文殿文贵妃孕期矫揉造作的反应,与今日对比一下还挺有趣,锦衣玉食没了,三从六仆没了,国主的嘘寒问暖没了,人却依然是那个人,就算住在这"断壁残垣"里,就算他现在已经是一国太子了,王文澜在他这个养子面前持的还是贵妃派头,满车的物料给她送进去,她只是站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哼:"我们小五啊,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付言心中有所疑问,又不好开口,只能频频偷瞥赫鸣之。
“你想问什么?问我和王文澜?”
付言点点头:“你对文娘娘是不是太苛刻了,她初遇变故,现在做不出选择也情有可原,你不用逼这么紧,再说你曾经还养在她宫里,没有感情也有名义在。”
付言这是在责怪他不够敬重养母?
赫鸣之的情绪有些没稳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顺着她的性子她反而觉得你惯着她,好拿捏,你只有压她一头她才知道服软。你也不用担心她,能坐在贵妃那个位置上的,你以为她是什么善类?光说我在文承殿时,冤死在她手上的人命就不少,这回被人下套,也只能说报应不爽。我本不想管这破事,但王文澜供过我吃食,姑且算个恩人,也就是看在你口中的‘名义尚在’,才人前人后的赚个名声,不至于被戳‘不孝’的脊梁骨。”
赫鸣之说的没错,他不了解事实的全貌,没有立场在这里对赫鸣之指手画脚的,付言不禁有些懊恼,把赫鸣之惹得不快。
“对不起,我不该干涉的,”他想象着赫鸣之的童年,忍不住把面前的人当做孩子一样安抚:“万事有因果,你今日对她冷漠,想来是儿时在文承殿受了很多委屈吧。”
付言温暖的掌心在赫鸣之的背上一下一下的顺着,赫鸣之因为付言的那句“受了很多委屈”脑海里闪过来一些片段:文贵妃在背后骂他没用,本以为收养了他能让国主高看一眼,常来文承殿看看,可惜就是个便宜儿子;他不喜欢这个养妃,在国主那儿数落了文贵妃的不是,可惜文贵妃在国主面前装得一手母子情深,没有人相信他,他反而因为污蔑养妃要去抄《孝经》;还有很多破碎的画面,在付言的安慰下,都烟消云散了,甚至逐渐有些心猿意马。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好歹也是个皇子,她不敢对我怎样。"赫鸣之就起了别的心思:“倒是你,前日还对我畏手畏脚的,今日就不怕我了?”
付言自己都觉得挺奇妙的,几天前,两人才重逢,他心中畏惧敬重太多,一心念着身份有别,该保持距离;现在却能自然的接着把赫鸣之当朋友,说到底,还是赫鸣之从未把他当外人,分开多年一直认定他还是好友,他这边端着架子反而是不识抬举了。
“如何?我现在可捏着你私会文宝林的把柄,大不了鱼死网破。”
重逢以来,付言还是第一次在赫鸣之面前这么开怀笑着,敢在他面前嚣张。不管怎么说,这段关系总算有点起色了,赫鸣之只想把来他捉来啃一口,先抓住背上那只“不安分”的手,再连人一起扯过来箍住他的腰,最后就可以一亲芳泽。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现在的赫鸣之只敢端端正正的坐着,装作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要是真强吻了付言,估计会喜获耳光一个,附赠老死不相往来。
付言随手撩开窗帘,看到了熟悉的街牌,作势就要下车:“到我家附近了,我先下去了……”
“站住!”赫鸣之手一伸又把付言逮回来,对车夫高声道:“去融春堂。”
付言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脉是你摸的,你去给她开点安胎的药吧。”
“你怎知她一定会保住这孩子?”
“哼,她一向心高气傲,受不得这种窝囊,只要想通透了,迟早是要报复回去的。”
这对母子的关系付言不好再问,只应下了,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途中赫鸣之给付言买了一个面具,最终马车缓缓的停在了融春堂前。
穿着小厮衣服的付言踏进融春堂,把屋里一众都吓得一愣,虽然衣着挺出格,但那身形还带着面具,是赵大夫应该没错。问诊的大夫更是掐了掐手指,迟疑着:“赵大夫,今日是我坐诊吧?”
“就是你坐诊,快回去。”付言招呼过,直奔抓药处,拟了个方子亲自抓起药来。
紧跟其后进来的赫鸣之自然地坐在门口,看着付言忙前忙后的蹿,就有点情不自禁的喜悦,他喜欢这种心上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的掌控感。
常坐门口招呼病患的伙计吴达一看是赵大夫说的竹马,还自带一身贵气,给赫鸣之倒了一杯茶上去攀热乎:“公子,听赵大夫说你两是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
赫鸣之很意外付言会在背后与别人说起他,接过茶盏意外好脾气的回应了:“差不多。”
“公子贵姓?”
姓氏么……赫鸣之指尖随意地在桌上敲了两下:“我姓钱。”
皇城里好像没有姓“钱”的大族,吴达又换了一个方式:“幸会幸会,钱公子你是哪里人啊?”
赫鸣之端起茶闻了闻,这茶叶似乎是几钱一大把的地摊货,倍感嫌弃的又放下了:“怎么,你想打听我?”
“哪能啊,”吴达回头确认了付言没往这边看,凑到赫鸣之耳畔小心翼翼的说:“我们就想知道赵大夫的一些事情,他可太神秘了,共事一年多了这屋子里的都不知道他相貌如何,年龄何许,家住何方,祖上何处。”
一连串的“何”字把赫鸣之逗乐了,他问道:“赵大夫在你们这一带,声望如何?”
吴达自豪地拍起胸脯:“那肯定是菩萨心肠的善人,妙手回春的医师,敬老慈幼的君子,天上下凡的神仙!”
赫鸣之本身很讨厌在他面前拍马屁吹功绩的人,不过对象换成付言就算吹得天花乱坠他也爱听,他回道:“那不就得了,神仙的真面目是能让你随便看的吗?你知道神仙多少岁?万物皆有灵,神仙自然是以天地为家。我劝你们也别去刨根问底了,把神仙得罪了,咻——”他指了指天上:“回家是小,” 他又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遭天罚为大。”拍着吴达的脑袋劝他珍惜小命,这一出把吴达吓得不行。
付言提着药包过来时,看到就是这种景象,瑟瑟发抖的看门小吴,一脸坏笑的赫鸣之:“你们聊什么呢?”他把药房往药包里一塞,犯愁道:“药是抓好了,可怎么送呢?”
赫鸣之接过药包,顺手拉起付言出门:“这你就别管了,有人会想办法的,走吧走吧,都晌午了我饿死了。”
回过神来的吴达才发觉不对,赵大夫和钱公子不是一起长大的竹马吗,那赵大夫怎么可能会是神仙?一抬头,人早没影了。
付言拿掉了面具,和赫鸣之一起漫步在街上,过分的亲昵让人打量起这对奇怪的主仆。
“你和小吴都说什么了,他怕成那个样子?”
“他想套你的底,我就小小的恐吓了一下,你要是暴露了,他就有杀身之祸。”
付言没想到会谈及这个,他的融春堂救了很多人,想来最后赴死也值了:“他有什么杀身之祸,要死也是我死啊哈哈……”
“他当然有,出卖你的人——我肯定不会让他活。”赫鸣之说得云淡风轻,听在付言耳里却有些心惊,他驻足望向赫鸣之,没想到撞进了赫鸣之投来的深情,付言才意识到,赫鸣之不是开玩笑。赫鸣之素来在他面前收敛戾气,嬉皮笑脸,付言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话中的杀意。
一瞬间付言有些手足无措,赫鸣之的眼神过于炙热,在这份目光下他不敢对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谢谢你为我杀人?心意我领了,但我用不着你替我出头?车桑的剑不可伤者悦的人,你不要为我犯法?
“诶,大中午的你不要说这些血腥话。”付言只能僵硬的转移话题:“你吃不吃水产,我带你去吃小龙虾吧,一品居的菜式都不错。”
赫鸣之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没关系,挑你喜欢的,我给得起饭钱。”
付言觉得不妥,一摸腰身,才想起自己衣服钱袋全在赫鸣之的马车上,只得尴尬的领了赫鸣之的情。
席间,赫鸣之一直在给付言剥虾,自己吃得倒少,付言就拼命给赫鸣之夹菜,两人的餐碗里有来有往,一顿下来倒也相处融洽。
酒足饭饱后,付言正思量着是进宫继续当值还是回付府看看父亲,楼梯间就大步走过来一人。
付言惊站起:“尹伯,你怎么来了?”付府的管家亲自找他,十有八九是急事。
终于见到了自家少爷,尹伯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少爷啊,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儿,你今日是不是没去太医院,谎称私事在家,但你对老爷说的可是进宫当值,现在燚王找上府来,你不在府上,又没人知道你的下落,把府里上上下下的都急坏了!”
尹伯说得老泪纵横,付言自己都心神不宁的,以往元旭会查他,但从未登门确认过,怎么就今天闯祸了?他顾不上赫鸣之,直奔楼梯口:“那我爹呢?他是不是急死了,肯定担心我到处找我去了!”
"诶……"尹伯话还没说完,徒劳的伸了伸手。
“除了付太保,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付言戛然止步,在楼梯口站着的,正是一脸怒意的元旭,双目猩红,浑身戾气,着实骇人。
"你穿得什么样子?!"
付言低头一看,他着赫鸣之小厮的衣服,一直未换回来,怕是又惹元旭误会了:"元旭,事出有因……"他望向赫鸣之,对方对他摇头,文宝林的事还不可说。
元旭瞧见了一旁淡定自若的赫鸣之,他两旁若无人的互动更让他怒从中来,他质问付言:“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自从去你府上得知你失踪后,我到处找你,整个皇城郊我都翻过来了,忙得水也没喝一口,可你呢?你居然在这里和聘夫其乐融融的吃饭!”
聘夫?!一个单纯的谎假一瞬间升级到了众目睽睽之下的捉奸。
付言不可思议的看向元旭。
"燚王殿下,"赫鸣之擦了擦手,踱步站到付言身边:"是我有事求付言才逼迫他跟我出来,你想骂我就直接骂,不必自取其辱,更不要羞辱付言。"
"你若真这么想,那这婚约——不成也罢!"付言忽然冷笑一声:"自从成了这燚王妃,但凡身边是个男人你都要怀疑一番,我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是见到男子就忍不住放浪的勾栏小倌?还是喜欢对不同男人搔首弄姿的杨花?亦或是你院中那株不安分的红杏?是我之前没和你说清楚:我并非喜欢男子,只是独钟意你,你犯不着这么敏感,‘无度不丈夫,量小非君子。’这还是我们一起在太学府诵读过的,你可还记得?君子之心不胜其小,而气量涵盖一世。元旭,我对你所求不多,今日发现,是我忍不下去了。"
万年铁面的燚王,表情稍微有些慌乱。这位付少爷被付学士教得非常"模范":习的是四书五经;修的是君子秉性;志要山高水阔;行需克己爱人,他是能将脾气敛到骨子里的人,元旭还是第一次见付言这么生气,还是因为自己。
付言心中悲痛,却还有理智,惦记着要回家给父亲报平安,他直视元旭,缓缓道:"我欺骗在前,是我不对,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周围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他能听见燚王妃不检点的议论声,可他没有半分畏惧:"家父挂念,我先失陪了。"他越过元旭,头也不回的离去。
尹伯向燚王作揖赔不是,脚下仍随着自家少爷而去。
"付言!"元旭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他抬了脚,又止步。他只要看到付言和赫鸣之在一起就会失控,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可现在他也冷静不了,无法坦然的去追付言。堂堂的燚王,只能站在这里被人当热闹看:"诽谤皇族按律当斩,我看谁敢乱说!"
围观的人群马上作罗雀散了。
"原来我让燚王殿下这么有危机感啊,"赫鸣之刮刮鼻子:"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不能让我家付言受委屈,今日是我车桑的人患了疾,又不好意思劳烦者悦的太医,就强拉着付言去我那里帮忙,不想惊动者悦的人才让他伪装成我身边的小厮,他待我就和朋友一般,还希望燚王殿下不要错怪他。"
"你家的?当插足者也要有个脸皮吧,"元旭冷笑一声:"他待你作朋友我自然是信的,可你待他没点图谋,狗都不信。"
赫鸣之不为所动,他从一开始,就未掩饰过自己的心思,人人都把他作第三位,可他有一个不能动摇的理由,在车桑女皇的逼迫下,就算元旭不愿意,也必定要再娶一位女子来繁衍子嗣,到时候付言该如何在燚王府自处?那就算背上不耻的骂名,他也要搅黄了付言和元旭的婚事。
"不是我说你,他虽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内心却独有一份自尊和傲气,不喜旁人拿他作女子比较,更不喜被女德一类的耳提面命,若不是从小为你求医,被捆在你左右,他又何须这般束手束尾,功名利禄一样不取。扪心自问,他为了你处处退让,你瞻前顾后,又是怎么对他的?"赫鸣之提上药包,走过元旭的身旁:"谢谢你今天推走他,让我又看见了些希望。"
元旭自知理亏,但唯独不想由赫鸣之戳破,只能避重就轻:"你此时来者悦,还打算长住,到底有什么目的?!"
赫鸣之回头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这个或许去问你母亲比较好,不过聪明如你,点到这个份上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元旭愕了一下,冷冷目视赫鸣之走到楼梯口,那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吃饭的桌子,佯装记性不好:"啊,燚王殿下是不是刚说没吃饭,桌子上还有一盘付言亲手为我剥的虾,他给我夹的菜太多了,这虾吃不下了,燚王殿下饿不住的话,不如将就着垫垫肚子,我就先走一步咯。"
元旭目光所及,几只剥好的虾仁在盘子里,白白净净的虾仁配上花纹精美的盘子,非常诱人让人食欲大开,只是他想象着付言给赫鸣之剥虾的样子,心中的妒恨已经把他气饱了。
"赫鸣之!!"
听到身后响起盘子碎裂的声音,赫鸣之心满意足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