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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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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赌坊门口撞上那惨象之后,凌归雁开始跟宁纤一起出门,后者也逐渐意识到西川郡同她从小生长的江南府有天壤之别。在江南府有这样的惨剧发生,造成极大轰动不说,官府,侠客,各村各镇组建的猎队和民兵都会行动起来,任谁敢在江南府做恶,宁纤瞄了凌归雁一眼:“除非她逃得够快,否则一定是会给捉拿归案的。”
凌归雁丝毫不为之所动。
而西川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神奇宁纤要打个引号,客栈继续开张,赌场也同样火热,好像死了个把人对当地的居民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水把石板上的血迹冲掉就完了,她在林园里照顾种子的时候问樵夫,樵夫只说习惯了。
“为什么不走呢?”宁纤指出问题来:“西川北通云州,南下蜀地,蜀地神秘莫测了些也就算了,云州那边大片的牧场和平原沃土,你们何必要待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小姐,你们江湖中人来去当然是再自由不过了,我们却得考虑生计。”他一面大力挥舞着斧头一面说话,气息竟然还很稳定:”你想,我就是攒了银子出门,路上总有可能遇到船难,遇到劫匪,遇到专门捡外地人下手的偷儿,就是都不遇见,到了城里还得交路引子,重新制作户籍身份··。”
“也比待在这朝不保夕的强啊!“宁纤插嘴道。
樵夫猛的一挥斧子,两人粗的大树霍然倒下,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去了靠什么吃,靠什么喝呢?“
“你不是樵夫么?“宁纤反问道,樵夫摇摇头,指着倒下的大树:”你看我现在砍的是什么树”
宁纤认真辨认了下:“松树,落叶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块做梁的好材料。”
“是了。”他坐到木墩子上休息,有些意外宁纤这大小姐能认出来。
松树是青州最常见的树种,此外还有杨木,柳木,榆木,楠木等,但其他树种受限于贫瘠的土地,往往生长不良,少有足够高大粗壮者,松木就成了青州人氏最常选用的木料,这种木头胜在坚固耐久,花纹也朴实大方,一料的价格大概在五六两银子左右。
“在青州我能砍松木,辛苦上一年能砍上百来斤的松木,卖给人做梁子,赚二两有余,运气好遇上成色不错的柳木,榆木,那更能有上三两多,若是去了云州便只能砍些杂木同杉木,卖给人做柴火,便只能有一两的收入··。”
“云州没有松木么?“宁纤忍不住再次插话道:”或者,你可以去别的州啊,江南就很好。“
“从青州到江南一路大约四千里路,穿山过河,盗匪丛生。”一直在旁边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凌归雁伸手揪住了宁纤的后领,樵夫同她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
“不要再纠缠人家,去看你的种子。”
轰走了宁纤,凌归雁才转向樵夫:抱歉,她没有恶意。”
樵夫似乎是个老实人,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没事,我一看就知道小姑娘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太年轻了,诶,她这年纪的姑娘能连续几天都来林园里鼓捣那些种子也挺厉害的,我听说你们和丐帮的那群人起了冲突是吧?听大叔一句劝,赶紧走。”
“怎么?”
樵夫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别的人在才靠过来:“我是西川本地人,嗬,西川从前可还没有这么糟,都是从这群人出现开始的,官府也和他们狼狈为奸,你们就是凑够钱他们也不会放你们走的。”
“这样。”凌归雁不动声色的引导着话题:”我听说最近郡里来了些京城的捕快,雷厉风行得很,几天就已经把一大半的官员同惯犯都抓起来了。”
“没用!“樵夫摆手:”京城又不是第一次派人来了,好一阵又坏,不是这个贪官也会是另一个,除非··“
“除非什么?“
樵夫苦笑着指了指地,又抬头看了看天:“除非这地肥沃起来,除非这天能亮堂。”还没说完他自己又摇头:“除非人,唉,女侠,你看这地方,这些人,有什么用呢?”他重重叹了口气:“有什么用呢?”
凌归雁垂目不语,宁纤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她身形一动,几个呼吸就赶了过去,却只见宁纤一个人站在苗地前又蹦又跳,为了方便做活而换上的粗布麻衣上沾了不少泥点,脸上也有些,她走进没几步,宁纤冲过来拉着她一起蹲下。
“你看,你看!”
整齐的苗圃纵横交错,畦面略高,约四尺宽,表面细碎平整,种子下得极为密集,几乎每隔一寸便有一株。黝黑的沙瓤土地用耙翻整过却显得疏松,好像能透过颗粒般的泥土感受到苗根的呼吸似的,而早中晚各浇一次的充足水分则让空气变得湿润,清透的绿色顶开泥土慢慢舒展身体,宁纤拉着凌归雁的手轻轻碰了碰柔嫩的树苗,奇异的手感,带着些毛刺的叶面在指尖划过,隔着叶面的纹路摸到同样纤细的指节,宁纤带着她的手一点点温柔的抚摸过新生的苗叶。
“长出来了!”她兴奋得都忘了自己一手的泥,还想去擦头上的汗,凌归雁下意识的拉住她,抬起左手轻轻揩掉她额头上的污渍,任宁纤还激动的说着些什么育苗嫁接,虫害,保护,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哟,小姑娘你不错啊,真的栽活了?”
“哪有,还差得远呢。”宁纤掰着指头数,嫁接,成林,布蚕,一套成熟的蚕桑养殖体系决不是十天能完成的,但她还是证实了自己的一些猜想,同样是被离江灌溉的土地,就算贫瘠也决不可能没有丝毫活力:”等我明天把苗接上再看看,如果一切顺利,今年秋天就能收获,到明年大叔你们就有机会穿上绸衣了。“
“哈哈,那我可不敢想。”樵夫摇摇头:“再说,你这么点规模可不行,等你要离开这里,别的人又不懂什么蚕桑的技术。”
“我教给她们就好。”宁纤笑着回答:“虽然一开始可能有点难,但多试几次就好,桑树适应力很强的,蚕种脆弱些,要是得上蚕病脓病会比较麻烦,还要注意通风和打扫,啊,从前三娘同我说过有些人把蚕房桑圃放在水边,这样蚕沙就能直接送进塘里喂鱼,塘泥还可以肥桑木···”
她越想越兴奋,一溜儿烟的就要去找绸缎庄的管事,凌归雁笑笑,同樵夫招呼一声也追了上去,等她们都走远了,樵夫蹲下身看着刚刚长出来的桑苗,半是怀疑半是期待自言自语:“真是个奇怪的小姐,这种技术说给就给了?”
他对着桑苗摇头:“小苗啊小苗,要真是像她说的那样,你今年就能长出来,我们明年就能穿上好衣裳,那就真是太好了。”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期待太不切实际,嘿嘿两声,起身拎起斧子又朝松木林走去。
一下,两下,砍着木头,攒些钱,搭个房子,讨个媳妇,吃点好的。
买身衣裳。
另一头,手下的小弟们终于回报了些有用的消息,牛小牛赶紧又报告给常山:“宁家的小姐说不准真的能凑到钱呢,山哥,那我们怎么办?”
“真是。”常山转向张阿狗:“阿狗,你怎么看?”
“有钱人家小姐的心思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但这么一来想让她跟我们赌擂也没什么希望了,常山哥,既然和六扇门的赌约在即,我们不应该再招惹归雁刀这种程度的狠角色。”
“有道理。”常山摸了摸下巴:“小牛你怎么看?“
“山哥,那宁纤蠢成这样,不从她身上把宁家的技术都榨出来也太亏了吧,归雁刀是厉害,但她好像没有要出手管闲事的意思,要我说,咱们做点手脚,赚到技术就走,至于和六扇门的赌约,父亲也来那没什么好担心的嘛。”
牛小牛的想法明显激进很多,张阿狗表面上维持着一直以来的习惯表示反对,心里却恨不得他再多惹些事,最好惹得凌归雁和父亲直接对上,但想到那天凌归雁的眼神,他忽然一阵哆嗦。
华山的真相背后到底都藏着些什么?凌归雁为什么一副维护真凶的样子,连自己被整个江湖所憎恶都不顾,我又该怎么办?真的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势力继续扩大?
“阿狗。”
张阿狗明显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常山哥,怎么?“
“第一场打擂准备好了吗紧不紧张?“
他心头一紧:”准备好了。”
宽厚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看常山亲热的靠向他,牛小牛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别紧张,阿狗,你年纪还小,父亲又最喜欢你了,就算你输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张阿狗莫名觉得常山这句话说得很奇怪,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话里话外似乎在鼓励他输掉一局,但当他抬头看过去,常山依然是平时的样子,带着一副爽朗的笑容。
这是约定的第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