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灯光吧? 父亲惨灰色的脸转了过来。笑得有点诡异,但并非异常。 “走开。”岑仙之对他说。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她可能是又犯妄想症了,或者歇斯底里。 父亲没说话,但竟然就离开了。岑仙之猛地推上门,迟疑一秒,上了锁。 母亲的叫嚷声在门外不远处响起,像是在和父亲吵架,父亲好像也在说着什么。 然后是沉闷规律的撞门声。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个人,在撞她的门。并不很重,但令人觉得莫名其妙,以至于毛骨悚然。 岑仙之颤抖着手拨通了岑奕时的电话。一遍铃声响过自动接通,但是对面没有声音。 “喂?” 奇怪的响声。岑仙之肩膀一紧。她挂了电话。 顿了一会儿,她又拨了联系人列表第二位的号码。 詹隽粼一直到最后一遍铃声才接起来。“喂?” “詹隽粼,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我这里出了点大问题……危险,有点恐怖。” “什么意……你那里什么声音?你家长在吗?要我找你妈?” “不是!” 她听见詹隽粼突然骂了一句什么,然后是凌乱的摩擦声、脚步声和呼吸声。过了大概五分钟,詹隽粼再次说话:“你那状况是不是跟我这个有关系。” “你……?” “就刚才,我正准备叫我妈联系你妈,然后……她突然变得很奇怪。” 岑仙之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怎么样的奇怪?” “我说不上来,但是我叫她她回答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就变了。” “那可能真有关系。我这里……有点像。” “你那里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就一开始我觉得有点不对的时候我就和平时一样把门锁了。然后外面好像是在吵架,那个声音我也不明白。” 詹隽粼沉默了一秒,“你还挺幸运。” “什么?” “但也不一定……我是说,你起码把他们拦外面了没有出事,但是你这么把自己关住了,之后……”詹隽粼像是在自言自语。 “……”詹隽粼突然知道得比她多了,岑仙之不知道能说什么了。“那你现在?” “我在车上。我跑出来的时候顺手捎上了车钥匙。” 不愧是他。 “那个,你忘了吗,我是在向你求救。”岑仙之绕了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厉害,我很相信你,而且我手表别的联系人没有回音。” “……但是我能干什么?” “要不你开车过来?” “……”詹隽粼慢慢地说,“首先,你要我开车?我都没有开过车,而且我们隔那么远。第二,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行动?第三,我过来了又怎么样?有什么用?我帮不了你。” 岑仙之:“……” 岑仙之:“七年的同学情啊!你可别见死不救!” 詹隽粼:“我来了你也还是会死。” 岑仙之:“……”不带这样说话的。 不过也行吧,她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了。 她又开始说,“我这房间里囤了很多东西,因为我的问题,所以食材,零食,水,都有特别多。”她突然发出声很小声的惊呼,“啊我觉得外面声音变大了,那什么还有,你海校过来才五分钟车程你跟我说远?那是骑车过来都只要十分钟的路啊,就这么点路过来也没什么损失,”岑仙之的语速越加越快,有点语无伦次的意思。 “停一下,你听我说,”詹隽粼打断,“你得跳楼。” “什么你疯了?我家在五——相当于六楼!我会死的!”岑仙之一懵,声音瞬间往上飘,还带一点歇斯底里的尖厉。 “那你就得死。” “……”岑仙之猛刹住,有点目瞪口呆,“不是……” “你要是走另一边,存活率更低。你不如跳楼,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是,二楼跳下来都能死人,谁从五楼跳还能活下来啊?”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过来。我救不了你,没法让你活下来。我对付不了你门外的东西,也接不住五楼跳下来的人。” 岑仙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放轻声音说:“起码我知道这里有个正常的,甚至于说,熟悉的人。任何人都会让我感觉好一点。”仅仅是听着詹隽粼一直冷静的声音都让她感觉好了一些。她一直很喜欢詹隽粼的声音。 她的确不敢走门,也确实除了跳楼没别的路了。就算詹隽粼没这么说,她总会想到跳楼;就算是对面的詹隽粼有问题故意要她死,她走投无路也会去跳楼的,这和詹隽粼说什么怎么想没关系。 岑仙之语气活跃了一点,“再说如果我真活下来了,当然是要有个人在底下接走,要不然我下来又怎么样,又干什么?我要是死了你随时可以一样回去。”(原文:And if I survive, surely I would like it better if there is someone to fetch me. Or what' ll I do, wander around and haunt the yard?You can always turn back if I die. ) “我不懂你。”詹隽粼说,“在路上了,你加油。” “谢了!好人!”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高兴的。”明明还是快要死了。 “你不懂,这叫苦中作乐,乐观的艺术。” “那我还真不懂。” “啊!”窸窸窣窣的声音,刺啦刺啦的摩擦,岑仙之的气音道:“声音又变了。我赶紧把东西清了,然后我把东西先丢下来,再——” “跳楼的策略技巧不用告诉我。”詹隽粼打断了她,“你准备你的,不用管我。那个,我快到梅园了……我认得路。” “我听说过火灾逃生的时候,”岑仙之声线疯狂颤抖,“有人用床单当绳吊下去。” “你——” “让我说话!我紧张。” 窗户拉开的声音尖锐刺耳。树枝的响声。 “我是想说,确实是这样,你说得对。” “但是我做不出来。而且床单的长度甚至不能让我到三楼,我一样活不了。” 詹隽粼没说话。 岑仙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就直接跳吧。但要等一会儿。多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你从哪扇窗户……?” “我们家那楼,两个单元入口在楼的一边,就那一边,最右边的窗户。” 岑仙之坐在窗边的浮台上,不再说话了。 她必须提前考虑好怎么跳,把生存几率拉高一点。按道理说,计划好的跳楼和猝然的意外应该很有差别。 但是她的高中物理很一般,生活常识更是惨不忍睹。她忍不住想到,如果是詹隽粼来考虑的话,应该会比她轻松些吧。她呢,忐忑斟酌好久,也没办法确定什么。 何况从五楼跳楼,本来就是个死局。 “我就位了。”詹隽粼低声说。岑仙之听见楼下的引擎声归于沉寂,她看了一眼楼下停着的车头变形的车子。(A desperate longing came over her. ) 她站了起来,往外看了看,然后转过身蹲了下来。 “岑仙……”詹隽粼突然说,又止住话头。 “嗯?” 他却不出声了。 岑仙之不再管他。 如果她去踩底下四楼上方的篷的话,她要是站不稳,掉下去就可能会是头朝下的状态。头朝下即使是从二楼也不一定活得下来。但她也有可能站稳,而如果她不踩的话,那她就是没什么缓冲地从五楼掉下去了。那她基本上也死了。 她最终决定她不相信自己的平衡。 这时房间门口突然就炸了,一声巨响。 “Oh, fuck it! ”岑仙之狠狠地骂了一句,攀着窗沿,把脚往外放。她也没想到她居然能挂住,然后她接着放开手,稳稳地落在了四楼顶的篷顶上。 站得是稳的。 但是心如擂鼓。头皮发麻。其实还有点腿软,吓的。 她缓慢地再次蹲下身。篷顶陈年的污迹和灰简直惨不忍睹。她把手放上去,准备下一步。 “岑仙之!” 岑仙之一个激灵,“干嘛啊!吓死我了。” “先别跳!你听我说,你肯定知道头朝下你就死定了,但是你不要脚落地,那样冲击太大了,你横着落地,就是那种背着地,会好一些。”他没把“五楼跳下来脚着地腿骨会戳进躯干”这种话说出来,免得给岑仙之吓傻了。 “啊?” “听我的,保证死不了。” “不是,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之前开车时候没想这么多,后来又犹豫了一下,因为觉得你可能知道。然后我一想还是得保险,但这时候你那边出了状况,我不能打扰你,到现在我才发现再不说没机会了。”詹隽粼飞快说过来。 “……那我可信了啊。” 詹隽粼嗯了一声。 她本来想着手臂去拦那些顶篷减冲,估计肩膀会碎,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觉得也还行,除了很疼。 岑仙之从四楼一蹬,尽量横地掉了下去。 其实运气成分很大,这怎么控制?没法完全控制。 但她这回运气不错。
五脏六腑都生疼。岑仙之觉得喉头发麻,她试了一下,吞不下去,鲜血缓缓地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她的后背仿佛失去了知觉,她猜可能骨头也不太完整了。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詹隽粼托住了她的肩膀,离地就几厘米,大概是防她头撞到地上。 詹隽粼迅速拉起她,半拖半抱把她挪到副驾,关上了门。然后他钻进了驾驶座。 岑仙之发现詹隽粼盯着她看,“怎么了?” “我在想,”詹隽粼收回目光,按了按手臂关节,“一个一身血,碎了半身骨头的人做同伴对我真的有好处吗?” “……你可真刻薄。” (原文:“Right. Someone with bloody arms, broken shoulders, broken knees and broken ankles would sure be much help to me. ” “Well, I brought you stuff. Be grateful. ” “I am. ”) 詹隽粼耸了耸肩。 岑仙之把斜觑的视线转回正前方,眨了眨眼睛。 车里一时很安静。 之前一通电话暖起来的空气冷了下去。一个人在房间时强压下去了的惊慌于是也终于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