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日记》陆文

1、红烧鱼

　　一张实木餐桌，深原木色，被两张点缀着简约黑色几何图案的白帆布遮住。
　　再铺上一层厚厚的透明塑料布。
　　半张桌子上堆叠着奶粉罐、书本、药盒、幼儿玩具、水杯、卷尺和牙签筒，最中央最稳定的地方放一只菱形花纹玻璃瓶，插着四根细细长长的竹子。
　　另半张桌子上放着午饭，中间一盘红烧鱼，拦腰截断盛在圆盘子里。
　　不是长方形或者椭圆形的鱼盘子。
　　盘沿约高四厘米，鱼尾巴冲东，担起来一小段。
　　鱼身长30厘米，或者40厘米吧。
　　莉莉丝仔细打量，她喜欢数字，喜欢方向，喜欢一切精准定位。
　　30厘米太短了，这条鱼被三个人才吃掉四分之三，看起来有40厘米，但接近半米又有点长了。

　　鱼皮下锅轻轻炸过，再添汤炖煮，出锅前加红醋大火烹开。
　　焦黄赤绛，油光闪闪。
　　筷子一碰，皮肉分离。
　　唇齿一抿，软硬兼得，咸鲜中透着一点点醋味。单吃可，配米饭亦可。

　　鱼边还有葱姜蒜，其中蒜最好吃。
　　春蒜蒜皮没长成前层层叠叠，蘸酱吃就很好。现下那一层层蒜皮干硬、脱水，粘在白胖的蒜瓣上，剥下来后蒜还是嫩的。
　　一切两半，下到锅中。
　　软软糯糯，鱼的味道浸到蒜块儿里面，配米饭馒头最好吃。

　　莉莉丝放下筷子，对面的人嘴里了满满的饭，说着：“唉，还不如去年考试前……”
　　她低头打断：“你可以把饭咽下去再说话吗？”
　　对面的人没再说话。
　　她以前经常被教训“没家教”、“你这样别人只会说我们没把你教好”、“你就是读书读傻了，书呆子一个”，说话的人说得会很痛快，不在意听的人是怎样的心情。
　　莉莉丝做不到。

　　莉莉丝吃完了，可她直接离开会让气氛更糟糕，虽然现在已经很糟糕了。
　　她又拿起筷子，没有鱼皮，也没有蒜。
　　她夹了一筷子鱼腹肉。
　　刚刚特意把连着尾巴的下半截鱼吃掉了。
　　对面的人放下碗，屋子里妈妈带着孩子睡午觉。莉莉丝笑着小声问：“你也吃完了吗？”
　　点头离开。

　　一桌子杯盘狼藉。
　　莉莉丝静静咽下鱼肉。有点凉了，不过还是好吃的。
　　她再次放下筷子。

　　五只空碗，一条残鱼。
　　一只大汤碗装着凉拌豆芽，剩下三大筷子的量。
　　几根小葱，一小碟黄豆酱。
　　一桌子鱼骨头。
　　她坐着看了十几秒，什么也没想，就一点点打量需要收拾的部分。
　　神思离开餐桌，放回自己身上。
　　夏天的空气透过高楼厚重的墙壁，降了一点温度，仍然让人的皮肤透不过气来。
　　被包裹着、被热度缠绕着。
　　她裸露的大臂和两条腿上应该有肌肉的，她应该先站起来，再抬胳膊。
　　可她感受到它们仿佛被空气浸润了麻醉药。
　　还是不想做。
　　她勉强站起来，也走了。

　　很快，厨房响起流水声。
　　莉莉丝摊在床上。
　　丝绸的床单仿佛粘在脊背和大腿根，温度一点点上来。
　　她对自己说：“心静自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