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依旧》烟肖

3、化形草（三）

　　说罢，妍萱就进了后堂，待她走后，影儿一屁股坐在妍萱的太师椅上，看着黑元，笑嘻嘻开口：“不错的故事嘛。痴情黑猫，苦追灵魂五百年。”
　　“你你你……你都听到了？”黑元猫的脸是看不出来表情了，但在声音中，夹杂着惊讶与羞愤：“你怎么能偷听我和妍萱说话呢！你不会是在前堂装了摄像头了吧？”
　　影儿不改笑容：“哪里用得着摄像头？我这不叫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梅逸阁里那么安静，只有你们的说话声，我想不听都不行，谁叫你声音那么大呢。”
　　“你！”从黑猫的眼神来看，如果他手上有把刀，他肯定会拿它把影儿捅得千疮百孔。

　　二人还在斗嘴，后堂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妍萱掀开帘子，手中捧着一物，走了进来：“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啊，”扫了一眼，也不介意影儿坐了自己的位置，随意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
　　哪里不错！黑元在心中不无悲愤的想着。
　　影儿冲妍萱笑了笑，这笑容中怎么看都有一丝心虚的感觉。
　　懒得理会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妍萱把手中的事物放到桌子上。原来是一个墨色檀木盒子，盒子上并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有一些简单的雕花，倒符合梅逸阁给人的感觉，神秘却又简单。
　　“这是化形草，”边说，妍萱打开了盒子：“吃了它，可化作你想要的样子三日。”
　　黑元不及盒子完全打开，就迫不及待凑过去看。本以为化形草会如庭院中的花朵一般流光溢彩，出乎他意料的是，化形草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一般，干枯的枝干上随意挂着几个干枯的花苞，几乎辨不清颜色。若不是梅逸阁积威在前，妍萱又是一张冷淡的不像会与人开玩笑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妍萱在故意耍他。
　　“这，真的是化形草？”黑元有些不确定。
　　“我们还骗你不成？”影儿见他不信，伸手就要关上盒子，“爱要不要。”
　　“别……”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猫爪伸出，从盒子里拿出干枯的化形草，就要往嘴里塞。
　　“慢！”黑元只觉爪子一疼，化形草重又掉入盒中。妍萱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这化形草起效极快，你吃下它时脑中想着什么，你就会变成什么。所以，你最好先在脑中勾勒出你想要变成的模样。”
　　“对啊对啊，我记得有一次，一只狐狸吃了化形草后竟变成了一只兔子，真不知道他吃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影儿在后面嘻嘻笑着补充。
　　如果黑元有一张人脸，此刻他一定会擦擦额角的冷汗。好险，差一点就变成影儿的样子了，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见恩人。我想变成什么模样呢？黑猫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都没注意到妍萱的离开。

　　等他在回过神来时，面前除了盒子，还多了一个小包裹，妍萱坐在桌旁，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那就吃下化形草吧。”
　　黑元点点头，以猫爪抓着化形草，囫囵吞下。咦，这味道好像还有点甜。不待他反应过来，他就觉得自己好像高了许多，本能地抬起爪子一看，看到的竟是人类的双手：“这，这么快，我变成人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变成人的样子，可真正变成人了，黑元却又愣住了，一瞬间，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回过神来，狂喜冲上了脑门，黑元几乎想冲到街上，绕越江跑上两圈，告诉全市的人和非人，他变成人了，可以平等的，去见喜欢的人了！
　　“对啊，你变成人了。”斜下里伸出一只镜子，影儿举着镜子，眯着眼打量他：“你看看自己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黑元看着镜子，原先的猫脸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俊秀的青年，清爽的短发，漆黑的瞳孔，向上微微弯起的嘴角，无一不昭示着他人类的身份。
　　妍萱等他欣赏够了自己的模样，指着桌上的小包裹：“这里是人世间的货币，有五万，还有一些你可能会用到的证件。这三天不管你要干什么，这些钱也够了。想来你也打听到了你的恩人的身份地址，自己去找他便好。”
　　“多谢妍萱，这一世，他叫宇尧。”

　　“嗯，”对这个转世没什么兴趣，妍萱喝了口茶，道：“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化形草生效期间，法力全无，你只能用人类的方法去解决事情，三日后，梅逸阁，你会付出你该付的代价。”
　　黑元点点头，抓着桌上的小包裹，刚刚起身就差点摔了一下。
　　“噗……”影儿以手掩嘴，笑了出来，黑元回头瞪她一眼，慢慢调整，歪歪扭扭几步之后，才终于适应了人类的身躯，顺畅地走出了梅逸阁。
　　待他离开后，影儿收起了脸上玩闹的表情，轻叹一口气：“他其实也挺可怜，等了五百年，找了五百年，最后也没等来希望。”
　　妍萱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合上桌上空了的盒子：“来梅逸阁的人和非人，大多是为情。这些陷在贪，嗔，痴，怒中的人和非人，又有哪一个不可怜？你同情不过来的，倒不如铁石心肠，不去理会。
　　“人世间的情感，不过如此，即使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最后也是自挂东南枝，举身赴清池。”
　　影儿不满道：“姐姐不也做不到铁石心肠，要不然，每一次你又何必再问他们后不后悔呢？”
　　妍萱面上浮现一丝尴尬的微红，被戳穿了，很快又归于平静：“我不过是想再给他们一次想清楚的机会罢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化形草的时效是根据灌入的法力决定的。姐姐既然不是铁石心肠，为什么不让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呢？”影儿不解。
　　“这是他自己的要求，我不会干涉，与其问我这个，你不如想想，他为什么只想要三日的人形。”
　　妍萱见影儿陷入沉思，将桌上的盒子放到货架的外围，仔细收好，抚摸着盒子上的花纹，轻声说：“又是一个被完成的愿望。”

　　接着，她收拾起了桌上的杯盘狼藉，不知过了多久，影儿还在思索。桌上已经干干净净，只余一盏茶杯。她猛地回神，看着柜台后的妍萱，苦恼的摇了摇头，“是因为规矩吗？可是他多要几天也不会违反啊。”
　　妍萱明白她这是没有想通，这丫头，与黑元正好相反。虽修出了人形，但因为一直在相对单纯的梅逸阁中，对于人性，仍是一知半解。
　　无奈的看她一眼，用手轻轻描绘茶盏上剔透的釉质，缓缓开口：“先抛开规矩不谈，黑元最想要的，不过是以人类的身份，平等的与他的恩人对话。做一些于宠物而言，根本没有办法和人类一起做的事。他真的很喜欢他的恩人，甚至可以说是爱，但他绝对不会让他的恩人知道。”
　　“啊？为什么？”影儿急忙打断。

　　妍萱另一只手轻轻一压，那是一个安抚的手势，重又开口：“因为他不想让他的恩人为难，你应该注意到，他与他的恩人，同为男性。”
　　“那又怎么样？”
　　“在非人看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在注重繁衍的人类社会，tongxing之间的感情至今仍被看做另类。习惯了男女相恋的大环境，他的恩人，会不会接受来自tongxing的感情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接受了，也对黑元产生了感情，可黑元终究是要离开的。他们在一起时，要面对来自人类社会的流言蜚语。
　　“黑元走后，他的恩人要面对爱人离去，孤身一人的寂寞。黑元又怎么舍得他的恩人受这份罪呢？
　　“如果不管规矩，黑元能一直待下去，那时间再长一点，他甚至会发现黑元不会老，这对他的恩人而言，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倒不如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过客，一个生命中短暂的存在，即使失去，也不会太难过。”
　　影儿若有所思，还在做最后的挣扎：“那三天也实在太短了，连朋友或许都还做不上啊。”
　　“那倒不至于，陪了自己那么多世的黑猫，这个灵魂应该是有亲切感的，这也是缘分的一种。”妍萱向后靠在了椅子上。虽然现在已经有了很多有靠垫的软椅，她还是喜欢这样的太师椅。
　　坐上去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是坚硬的，安全，也让人感觉有个支撑。

　　黑猫化人，对于人世间而言，是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人。对于宇尧而言，是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朋友，或许是一件大事。可在他人的眼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了一个俊秀的小伙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去关心，也不去理会。
　　这段时间，黑元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在宇尧的身边，溅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可惜人情冷暖，像一张支开的网，层层包裹住这片涟漪，在它还没到达梅逸阁前，就吞噬了它的存在。

　　黑元走后的第三日，梅逸阁中，影儿有些无聊的摆弄着庭院中的花朵。
　　突然，黑漆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影儿抬起头来，正看到从大门走入的女孩。她化着清淡的妆容，白色的连衣裙上点缀着颗颗樱桃，正与她红色的坎肩相配。头发绑成马尾，上带艳红如樱桃般的发箍。
　　女孩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青春的活力，一看就是刚踏入职场的毕业生。她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看着庭院中的影儿，道：“你们这里是卖什么的？”
　　影儿还不及答话，妍萱从前厅中走出，脸上挂着商业化的浅笑，对女孩说：“欢迎光临，我是这里的老板，货品都在货架上，客人可以随意挑选。”
　　女孩看见妍萱，楞了一下，直到妍萱转过身去，她才回神，感叹道：“老板，你好漂亮啊。”
　　妍萱微侧过身子，淡淡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