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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且负霜雪 ...

  •   气旋继而撞到南宫徽胸前,将他弹飞到坚硬的冰面上,裂开了一角。他混沌中只觉内力的翻涌不定,好像被碎石搅浑的沧流,难以平复,不觉涌上一股腥甜。

      江心石上前去扶起南宫徽,然后,他站直了身体,不经意间,似乎有股难测的力量在他紧握的拳间满溢。顷刻,一种如同压抑已久的沉寂瞬间爆发,那一刻竟牵动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团浓烈的黑气在他的眉心氤氲,继而让他的整个面部,乃至颈脖,身体四肢都透出一种灰黑的筋脉般的纹路,双眸里也布满着可怖的血丝。他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面目也疼得狰狞扭曲,青筋暴起,而嘴角,却咧开一丝疯狂的笑意,像极了一个嗜血怪物。

      洛紫凝惊呼一声,他这幅狰狞容貌,满身的凶煞之气,充斥着兽性的眼睛,分明与在巫山上陷入癫狂时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加可怕。此刻他的双手已乍现两团金光,出乎意料的是,他竟还能有序地操控着法术,朝着红衣女子的灵力之壁射去。

      他似乎知道对于眼前这般霸道的灵力而言,他使出的法术只是微乎其微,于是不断地从体内抽取内力灵力。随着法术之芒的愈发强烈,他身上的黑气也随之暴涨,几乎将他的身影完全覆盖。

      以他特殊的体质,原本只要稍动内力便会引发气息颠倒紊乱,以至长久积压的邪煞之力喷涌,难以自持,轻则耗损五脏六腑,重则失去五感六识,癫狂致死。他如此,无疑要将自己置于死地!而他还极力维持自己的神志,其中噬肤蚀骨的痛苦滋味,不可言状。

      女子顿时脸色煞白,没想到他为对付自己,竟如此破釜沉舟,她吼道:“石儿快停下,你连命都不要了么!所有人都可以骂我,杀我,唯独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他似乎完全没听到她的呼唤,金光径直向她飞去,两股强烈的法术顿时扭曲在一起,竟相持不下!随之苏槿棠与洛紫凝也上前施法,欲从各个方位击破她的防卫。

      女子剑指挥出,一道凌厉剑气冲顶飞出,一阵盘旋后往那团巨大的金芒穿刺过去,仿佛像巨剑劈在磐石上溅出万千火花。江心石显然觉得吃力,女子法术之强悍,竟到了合四人之力都无法击破的程度!

      不过,她显然比先前更吃力,脸色也比之前更苍白。江心石极力支撑着颤抖的手臂,一声怒吼,腾腾黑气宛如天狗蚀日般掩盖了斑斓的法术,昏暗了光亮的洞穴。灵力汹涌的气浪冲击着整个石洞,甚至还波及到外围的石洞,使得洞内产生强烈的震动,头上不断有冰凌落下。

      南宫徽脑袋“嗡”地愣了一下,只感觉到脚下的冰面迅速地断裂,下陷。与此同时,与之相抗的一股力量猝然衰弱了下去,随之传来两声沉闷地呻吟。

      一个是红衣女子传来,她竟然一下子收起了大部分的内力,以至于在几乎没有防御之下,对方的法术硬生生地打在她的身上;而另一个则是江心石,大概是因为过度动用内力,以至煞气反噬,锥心的痛感让他承受不住。

      女子无力而佝偻地站着,鲜血汩汩地从喉间涌出,大片洒落在衣襟上,却还一手操控着法术,那淡淡的流光从掌心指尖飞到洞顶,地面剧烈的震动也渐渐缓和下来。

      原来他们之间的打斗过于激烈,女子亦无暇他顾,以至于打破原来保护洞壁的结界,山体断裂很可能会导致洞穴塌方。于是她撤开了抵挡住四人的法力,转而将灵力传到山体裂缝的缺口,暂时维持住洞内的安全。然而,她却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合力的猛烈一击,就算是一流的高手也都很难抵御,何况她还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众人之下,就算不死也必重伤。

      她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抬眸瞪着南宫徽几人,道:“你们是打定主意想与我同归于尽么?”

      南宫徽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扶起了瘫倒在地上的江心石,他脸色苍白而泛着灰垩,眉心黑雾未散,气息已是十分微弱,而没想到的是,他竟还颤颤地微睁着双眼,瞳孔深处还转动着疯狂的杀意。此时,他一手紧抓住南宫徽,好似希望得到一种力量,让他支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极力抬头看向女子,看她被浓浓鲜血染得更加绝艳的红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是……谁?”江心石如野兽般低声嘶哑,虽然满身的凶煞之气,面目狰狞,让他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神智,走火入魔,可他一言一语中还能够表达自己的意志。他紧握的双手在抑制着澎湃的杀意,因为他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出手,无论她是谁,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想杀她,真的不想。

      女子不禁咳嗽两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双手仍操控着法术,无暇擦拭被血迹沾染的脸庞,她道:“你不必知道,只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南宫徽看着江心石强忍苦痛,虚弱而倔强,无奈叹息。原本这场争斗无论谁输谁赢,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一切的,唯一的意义,便是真相。他郑重地望向红衣女子,道:“为何到现在还不愿意说,是因为怕小石与魔教又牵扯?即便如此,小石都有资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女子不答,也不想做出何种表情。

      “说吧,你与厉盛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眼光依旧锁住,而其中的坚决而澄澈,仿佛已经穿透她的心底。

      “厉盛空……”女子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撤下了冰冷锐利的神色,眼里有种苍桑而无力,衬着她此刻疲倦的容颜,仿佛像是残年的老人追忆往昔的片段。

      “你不愿意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个通晓天师道与离火坛法术的人,这样的身份本就十分特殊。你也许是天师道弟子,也许是离火坛教徒,可是在他人面前,你可以没有顾忌地使出,会被疑为魔教的秘术,也不曾透露与天师道,一丝一毫的关系。显然,你与离火坛的关系反倒没有与天师道密切,因为你生怕有人会找出破绽,所以刻意隐藏。”

      南宫徽看着她渐渐失去反抗的沉默,语气也不禁沉了下来:“你其实……并不是离火坛门徒,却与离火坛,厉盛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你是离火坛主厉盛空的夫人——沈云珏。”

      苏槿棠惊讶地瞪大双眼,想起那个埋藏在离火坛后湖的孤坟,颤颤道:“沈云珏……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会不会是厉盛空……”她自知所想有些荒唐,眼前此人明明是个女子,可是毕竟沈云珏早已死去,而厉盛空却多年失去音讯,并非死讯。

      南宫徽竟也点头,他曾经确也这么想过,可这个猜测渐渐被另一个想法代替:“虽然传言厉盛空失踪多年,虽从未有人再见过他,但也不曾传出他死亡的消息。传闻中,厉盛空是个有野心的人,若他还活着,怎会不重返离火坛。而他的夫人沈云珏虽故去,却也没有人亲眼证实,我们看过离火坛后面刻着她名字的墓碑,可谁又能证明里面的尸骨是不是她的呢?若不是沈云珏,最有可能的,便是厉盛空。你杀死了厉盛空,却写了自己的名字,因为死人是不会被怀疑的。你的手法很聪明,若不是你道出与天师道的关系,也许我会以为你会是厉盛空易容成女子模样,可惜。”

      她闭眼静听,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不愧是我欣赏之人。不错,我是沈云珏,石儿……是我和他的儿子,所以,才千方百计要救他。”

      “什么……”苏槿棠和洛紫凝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事情的真相竟到了她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从江自流到沈云珏,到江心石,离火坛,厉盛空之间的关系,一层层抽丝剥茧,这其间的谨小慎微的掩饰更是让她们不寒而栗。

      南宫徽摇摇头,这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冲击,却还有他无法想通的地方:“既然小石是你的孩儿,那你为何杀死小江,难道他不也是……”

      沈云珏忽而笑了,在她被血迹斑驳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她笑得那样诡异:“看来,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江自流是我,而我,不是江自流。石儿,是我唯一的孩子。”

      南宫徽皱了皱眉,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错愕地盯着她,道:“原来……这是为什么……”原来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江自流,那他过去十年的经历,又算什么?他的起起落落,甚至是喜怒哀乐,是不是都被操控在某个圈套里?

      “你还不明白么?因为他不能是厉盛空和沈云珏的孩子,这个身份已足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只能是江自流的胞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江自流之名义下,彻底摆脱原本的身份,才能于江湖中立足,驰骋天下,受万人敬仰。”沈云珏眼里闪动着狂喜的光影,好似两颗晶莹的琉璃,却在一瞬间又化作冰冷的石头,嗔道,“石儿悟性极高,本应是天赋异禀,足以让他成为下一个江自流,奈何却遭受饮魄凝之毒,不得修习法术,还要忍受噬体之痛,上天是何等不公!”

      “所以你便想要小石成为绝顶高手,为世人膜拜,只为泄你心头之恨?”南宫徽怒然。

      沈云珏从未在意他的不满与愤怒,也许在她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又或许早已习惯任何人的指责,而那些多年深藏在内心的愤懑,终于在此刻爆发:“我们受到的不仅是至亲至敬之人的背叛,还有世人的唾骂鄙夷,要让我如何甘心?我不会忍气吞声,曾经我以为忍让,会平息所有的纷扰,那时是我太天真,所以现在,我必须要夺回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小石。”南宫徽反驳。站在一个强大而愤怒的敌人面前,他本应害怕退缩,然而此刻,他一点也不惧怕死亡,就连恐惧的想象也都没有。他心中所想一切,就是眼前倚在他臂膀里的孱弱的少年,“也许你觉得这样很傻,很固执,其实我也觉得是。虽然你认为是愚蠢,可他所坚持和信仰的,却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接近道义,且从未被世俗动摇,所以我才会被他打动。”

      沈云珏无话可说,他说得并没有错,江心石的坚持是那样纯粹善良,那本应受世人推崇的正义,却成了世俗口中的愚蠢,可笑。可即便是被看作所谓愚蠢的做法,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够这么做,像她这样心有执念,背负爱恨嗔痴的人,早已失去了洁清自矢的权利。

      南宫徽道:“我来,并不是想和你兵刃相向,相信除了九灵圣魂阵,我们还会找到其他医治小石的方法。我劝你不要再白费力气,除非我们同归于尽,不然你用一半的力量支撑冰洞,是没有办法杀了我,并再启动阵法的。”

      沈云珏垂眸,眉间凝着沉重的忧伤,不论是谁都已看清她的窘境,就像南宫徽所说那样,她已无法再按计划开启九灵圣魂阵。然而,她眼里的不是绝望,更多的是遗憾,与面对抉择的悲怆。

      她缓缓睁开眼睛,低笑着站直身体,血液随即顺着衣袖一滴滴地滴落下去,美得触目惊心:“好,好!你当真是非常不错。然而即便我杀不了你,即便我再也走不出这里,我也绝不会罢手。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定要将石儿安全带出去!”

      南宫徽心里一搐,不知有什么在拨动他的惊恐,他顿时变得茫然无措,只觉得眼前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

      沈云珏剑指按着自己的胸膛,一道锋利的气刃穿破她的衣襟,身体,在后背蓬开一朵凄绝的血花;她接着驱使灵力,无风自鼓的衣裳间穿出一条鲜红的血丝,就像其余八条连接着冰墙内尸体的红线一样。九条红线相聚回到她的指间,此刻她的鲜血流逝得更快,一下子视线内全都沾满了红色,鲜艳得让人无法直视。

      南宫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她的目标,但就算将她逼至悬崖,也不能让她回头,即便前头是万丈深渊,她也要毅然决然地踏上去。所以,她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代替傅还香作为九灵圣魂阵的载体。而同时,她必须要在施术成功前,维持神识并支撑法阵至结束,在这过程中,她将会真正体味生命渐渐的流逝。

      泛着黑气的红色阵法再次在冰冷的地面上呈现,映着她决绝的脸,无比的苍白。她素手一转,一道光流伸向他的眼前,迅猛地将他臂间的虚弱的江心石捆了起来,此刻江心石已然失去抵抗之力,只能任凭她将其拉到法阵内。南宫徽欲伸手抓住他,然而那速度太快,竟连他的衣角也抓不到。

      地上的法阵毫无预兆地涨开光芒,仿佛她飞快流逝的生命在驱使她抓紧每一刻,让她每个动作都变得果断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沓与犹豫,就算下一刻就此死去,也在没空闲去顾影自怜。

      “小石!小江!”南宫徽喊道,视线却被某些东西渐渐模糊,不知是耀眼的光芒,还是眼里漫出的泪水。那两个身影在触手可及间似乎变得遥远,仿佛是脑海里逝去的回忆幻影。

      光芒包裹的阵法内,黑色流火穿梭交织,仿佛是地狱的洗尘。沈云珏看着神识迷糊的江心石,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却不尽是哀伤,因为她,不悔。她的眼里泛着久违的泪光,喃喃道:“石儿,你也许会怨恨我,但若不这么做,我这十数年的努力,还有何意义?”她双手颤动,准备将全部内力注入到阵法内,这十数年的执念,仅剩一步之遥。

      就在法阵启动的瞬间,眼前江心石的身上出现两道相冲的气息,一道是来自九灵圣魂阵内,霸道的九灵化虚,而另一道则是江心石自身发出的最后一丝内力。

      “啊!”江心石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仿佛一柄利剑般刺入所有人的心里。

      南宫徽站在一旁,紧握着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仍止不住眼角的泪水坠落。这是自父母身亡以来,第一次流泪,而法阵里的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否也算是他的亲人?

      是的,在他心里从未否认。所以,他又怎会置身事外?

      他举步上前,苏槿棠在后面叫住他:“南宫,这个法阵外围有强大的防御煞气,一旦靠近就会侵入身体里!”

      南宫徽对她点点头,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苏槿棠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坚毅认真的神情,还有眼睛下挂着泪痕,她除了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已无法开口阻止什么。

      南宫徽站在法阵外,隐约看到里面两人的身影。江心石的精力所剩无几,那气息太过微弱,根本无法与阵法的力量相抗衡,他的身体已被强大的灵气包裹成茧,可他的坚强的意志往往是最让人出乎意料的地方。他举起双手将内力汇聚于掌心中,决定助江心石一臂之力。

      他猛然挥袖,醇厚的内力冲破法阵的重重防御,与江心石体内气流相汇,与渗入骨肉里的九灵之力纠缠在一起,瞬间在体中发出锥心刺骨的疼痛。江心石的咬牙嘶叫的声音又不断地传出,让一旁无措的苏、洛二人更是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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