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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阴晴如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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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了下来,打算拾起这一块天丝玛瑙,看一看是否有触发的机关。就在他刚伸手尽然冰凉的水里,指尖触摸到石头的瞬间,他在水中的倒影忽然消失了,水波剧烈地颤动起来,有一缕红色从石缝内绽出,隐约转成一个奇特的法阵。
而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管是天上的蜂蝶鸟雀,还是水里的鱼儿,都纷纷撞向了这一堆岩石上,用其最快最凶猛的速度,把自己撞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很快,这山涧的水流渐渐被染成赤红,看不出到底是活物的血流,还是法阵的光芒。
一切还没有结束,随着撞来的禽鸟虫鱼越来越多,视线几乎都这些疯狂的身影所阻挡,这样巨大的数量根本超出了现实的可能,而且这样成群自杀的景象也是极致荒唐,那四面八方传来震耳的凄叫声,甚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正疑惑着做出这样幻境的人,究竟要表达什么,这个长满紫藤花树的世外桃源忽然被黑压压的活物,尸体掩埋,最终彻底化作一片密集而扭曲的画面,将他们紧紧包围。
刹那间,众人眼前一片漆黑,方才眼前一切温煦明媚都消失殆尽,只剩虚无。
这忽如其来的黑暗让苏槿棠也惊吓得叫了一声,还以为自己被打晕了,直到听到身旁也传来同伴的惊讶声,才知道自己还清醒着。
“大家都还好吗?”说话的是江心石,听起来并无不妥,只是有些紧张。
“我没事。”南宫徽应了一声,声音离三人稍有距离,应该他们所处位置应是跟幻觉中的一样。他听见周围传来回荡的声音,迷离而嘹亮,想来他们正在一个宽阔的密闭空间之中,大概是一个山洞。
苏槿棠道:“大家别担心,我身上有举火符。”话毕,她指尖迅速闪过一道催行法术的光芒,不一会儿,道符上乍现一缕咒印红芒,然后被一串串火苗覆盖,最后在半空中涨成一团黄澄的火光。
火刚亮起,终于看清黑暗中的环境,却在刹那间把几人惊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苏槿棠惊叫地后倒了几步,身旁几乎与她并肩的洛紫凝和江心石也猛地往后退去,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在他们身旁的,是一个几近两丈宽的地洞,黑漆漆的看不到地面,但是他们退后时的脚步踢到了洞口边上的石块,滚入了黑洞中,却听不到其跌落地面的声音,可见这深度足已让人摔得粉身碎骨。
她后背瞬间冒出一片冷汗,颤颤道:“这……是无底洞吗?真不敢相信,我们刚才差一点就走下去了,谢天谢地。”
“不是应该谢我吗?”南宫徽也走过来,调侃了她一句。
苏槿棠瞪了他一眼:“是是,知道你厉害了!”
“走吧,现在换你带我过去了,公平交易。”南宫徽伸出手臂,等着苏槿棠把他牵住。
她本想在他手臂上狠狠甩一手刀,却发觉他讲得也不无道理,便懒得与他计较。一把将他拉得紧贴身侧,紧抓起他的腰带,接着一跃而起,接着微弱的火光顺利抵达到地洞的另一边。
刚一落地,南宫徽变露出一个轻佻而狡猾的笑容,而且还故意让她看见,仿佛在向她炫耀。苏槿棠一想起方才那亲密的动作,忽然滚烫了双颊,幸好这环境昏暗,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红云。
她一把推开南宫徽,慌忙道:“别闹了,我们现在还有正事做呢!”她甩过头背向着他,心里倒没有丝毫的羞怒。
这里的山洞大而空,有许多嶙峋怪石耸立在各个角落,凹凸不平的地面,宽窄多变的石壁,加上漆黑的前路充满着未知的危险,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无比艰难,甚至比登上这座山还要凶险十倍。
他们不敢在任何地方多作逗留,生怕又陷入了某个幻境法阵,无法自拔。直到他们来到一个宽阔的穴室,才不觉停下脚步。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洞穴,里面不仅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摆放着许多他们意想不到的物件,比如石床,石桌,石凳,甚至石壁上还被凿出数个石龛,里头放置着几盏还未用完的油灯。
苏槿棠走近,拨开了结在石龛外的蛛网,举火将几盏油灯点亮。不到一会儿,整个石室都亮堂起来,充斥着柔和的光芒,终于没有了黑暗中那种阴冷,却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她问道:“这里……竟有人住过吗?好冷呀!”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冰冷,让这里的坏境与外头变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季节。
南宫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环顾着周围的环境,忽然被这里的冷气侵入了心头。
这些被打磨得平整的石床,石凳,并不像是这里天然形成的,却是被人从岩石上敲下,并搬到了这里。这里的布置十分简陋,一张仅足两人宽的石床,上边摆放着一张用破碎棉絮,布料拼凑的一张被子;不远处是一张小小的方桌,上头有几个土陶做成的茶壶和碗杯,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用,早已覆盖上灰尘。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苏槿棠举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不远的暗处竟有一处岔口,连忙叫道:“大家快看,这里有岔道!”可是,道路的深处都隐藏在无尽的黑暗中,那种未知的恐惧,让人望而生怯,里面会不会又有骇人的陷阱?
南宫徽忽被什么吸引了目光,渐渐走近那张石桌。他将茶壶水杯推到一边,扫开了桌上厚厚的尘土,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几行诗:
去去复去去,辞君还忆君。
汉水既殊流,楚山亦此分。
人生难称意,岂得长为群。
越燕喜海日,燕鸿思朔云。
别久容华晚,琅玕不能饭。
日落知天昏,梦长觉道远。
此时,洛紫凝也走到他身后,注视着刻在石桌上的诗句,再望向苏槿棠所在的两道岔路。照先前出现诗词的情形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从字句上寻找线索:“汉水既殊流,楚山亦此分……这两条岔路,难道是在指示我们吗?”
南宫徽静坐着细细品味,并没有立刻想着去找通过前路的指示。只是在心底自问,那本手记上曾记载,小江和小石在定居凤凰山前,曾经住在某个洞穴,难道就是这里吗?这就是他们曾停留过两年的地方?
这里竟如此潮湿寒冷,不见天日,被子都冻得如铁一般,常人连一刻都不想久留,他们怎可能在这里住下?
他一直持着疑惑,直到看到这桌上的太白之诗,才有了肯定的答案。于此,也更加印证了,这里,一定藏着一处重要的地方,既然他们为了躲避江湖纷乱,必然不会轻易外出,而且这里隐秘而幽深,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建立一个密地。更重要的是,江自流之所以选择居于这附近的凤凰山,一定也与此有关。
南宫徽抚着桌上的刻痕,不免多了几分感伤,这后面的故事虽然与自己无关,心上却似乎有着同样深痛的创伤,只是不知从何而来。他不禁望向江心石,虽然已失去了幼年的记忆,或许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能够记起并且告诉他,这些忧伤的由来。
与他极其相似,江心石也站在了石床前,似陷入了回忆的迷域,还未曾走出。但他并没有真正想到当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缠绕,熟悉又陌生。自从走进了这座山,心里的疑问就从未间断,悬崖上的坟墓,洞里的居室……
好似在梦中来过这里,那样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却不能清晰地记起。
苏槿棠看着几人呆若木鸡,一点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急得她快步走回,扯着南宫徽的衣袖道:“别浪费时间了,如果你找不到线索,我们可以分头去找啊!”
南宫徽斩钉截铁道:“不可以,以方才布置的幻境看,这绝对不只是个文字游戏,一旦选错,很可能会葬送性命!”
看他严肃的眼神,苏槿棠一脸委屈地咬咬唇,只好闭嘴。
南宫徽抚慰她一下,便持着烛火走向了岔道口,不一会儿,便转回对伙伴们道:“我们走这边吧,相信我。”他指着右边的那条道。
苏槿棠讶然无言,不久前他明明还对着那首诗苦思冥想,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该走哪一边了?难道他是猜的?还是,他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只是逗她玩乐?
他每一次破解都那么举重若轻,虽然打心底里还是佩服,但不甘她总是什么也看不懂,着实是有失她天师道直系弟子的颜面。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又看出来了,那诗里写的什么?”
“诗,也不过是一首诗而已,我选择走哪边并不是因为诗里写了什么。”南宫徽顿了顿,那桌上刻的诗句,看起来已有些年头,所以,不会像临时设下的幻境里一样,刻意给他们一个破解的指引,那只是对于过往的一种感怀罢。他轻笑,伸手指向地面,“你看,这地上的泥土有什么不一样?”
“左边的路十分平整,而右边的却凹凸不平,这说明……右边的路常有人进出,而不是左边。”
苏槿棠回答得煞是认真,也终于能得到南宫徽的点头称赞:“不错,果然跟着大爷我还是有些进步的。”
江心石上前道:“我相信南宫,但是请让我先进去探探路,可不能让你们陪我一起送死。”
众人感到惊诧,显然早已忘了,他们原本是为江心石而踏上这条路的,而现在好像只是为自己而做,也许确切地说,是为他们共同的心愿而为。所以,他们没有觉得是在奉陪谁,也没有顾忌对自身的威胁,只是希望最终看到,心中所期盼的光景。
苏槿棠关切道:“小石你说什么呢,我们从来没介意跟你一起走。”
“我知道,不过我们应该选择最理智的方法,不是吗?如果大哥知道是我,可能会撤销机关,那大家都可能安全进入。如果真的有危险,那也不必大家一起涉险了。”他眼睛认真而程亮,未有丝毫恐惧或犹豫,嘴角淡淡笑意,是他从来面对命运的态度。
苏槿棠本来还想开口,却被南宫徽阻止了:“好,我们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里之内一定要返回!”
江心石大喜,激动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南宫徽默默看着他在黑暗中隐去的背影,再看着身旁苏槿棠,洛紫凝不解的模样,其实心中与她们一样,还是不完全放心。只不过江心石迫切的眼神,总让他忍不住去成全,毕竟他身上的束缚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心疼。
当然,虽说人生处处有风险,但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很多事不是有十足把握才能做,但他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冒险。依照这洞穴大小,一里之内不会走到尽头,就算是遇困或被抓,作为江自流计划中最重要的角色,江心石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洛紫凝一路上默然关注,很少开口说话。此前他们连续发现令人惊讶或迷惑之事物,南宫徽却显得异常冷静,显然事先知道了什么。而往常他并不吝于相告,这一次却是只字不提,她只觉奇怪,便问道:“南宫,你先前是不是知道了一些线索,不然,我们怎么可以这么顺利地找到这?”
南宫徽愣了一愣,也没有否认,只回应得十分淡然:“却也不是很明确的线索,这一切都是依靠小石对旧时的记忆,还有一些运气罢了。”
“记忆……难道他们曾在这里遭遇到什么吗?”
南宫徽想了想,还是放弃回答,因为一切在没有证实之前,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后,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洛姑娘,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会不会怕,一些事,和你期望看到的不一样。那现在如果我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听他这么一问,洛紫凝有些默默心慌,竟一下子说不出话,不知道当初她问南宫徽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心情?她强作镇定,嫣然浅笑,也学着他当时的话,道:“若是我怕,如今也不会站在此处了。既然是怕,又何必去想象,既然我们想看到真相,那多可怕的结果不能接受呢?但我以为……我们追寻的不只是真相,而是自己的心。”
南宫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听上去似是十分有道理,只是他还需悟得更透彻。他望向深不见底的甬道,若有所思道:“槿棠,洛姑娘,不论我们到最后见到什么,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小石,不可以让其他人靠近。”
苏槿棠和洛紫凝纷纷点头,虽然没有多问,却已知道在他心底早已有一个计划,而在他默然的坚定中,嗅到一种视死如归的味道。在那未知的前方,看不清的秘密,忽然有种令人畏缩的震慑,也有一种迫不及待想拨云见日的渴望,似乎比恐惧更加强烈。
大概过了一刻,便听到江心石返回的脚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非常紧张,不知他在前面到底有什么发现。他神情平静,只表示并没有遇到危险,却看到了十分奇异的景象,应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他生怕再向前走会打草惊蛇,所以便折返以寻对策。
不管是什么景象,终究还是要跨过这一步,于是便前往一探究竟。他们举火深入黑暗的甬道中,才走了不久,发现原来还看清的左右两面石壁,渐渐远离,前路也变得宽阔而平坦,最后连火光也抵达不了两侧的墙壁,只剩空荡荡的一片漆黑,以及寒冷。
身边没有了参照,几人不禁放慢了脚步以确认正确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越来越冷,比在石床那里还要冷得多,冷得就像走进了地府。
南宫徽皱了皱眉,只觉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有过,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在寻找龙女精元,樊香被冰封的那个山洞里,也是感到十分冰冷,但是这里还没走到尽头,就已经是这种程度,不敢相信这里边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果然,他的想法马上就被印证了,脚下的路不再是粗糙的石土,而变得平滑且溜脚。他蹲下来摸了摸脚下,那冰凉而潮湿的硬面显然是一层冰面。
江心石道:“我们快到了,里面才是更神奇。”
再往前走个半里,眼前忽然被什么光照亮,已长时间习惯密闭的黑暗,对忽如其来的光亮有些敏感,尽管还不是特别的明亮。
这是一个被冰层覆盖的山洞,看起来与冰封樊香的场景确实非常像,只不过这里却要大得多,冰层也结得厚,连山洞石壁都看不清,这起码也要有一丈厚。而且,在均州的那个山洞浅而小,冰已有融化的迹象,而这里,正处山体内部,终年不见天日,这玄冰没有一丝融化,所以也让人觉得冰寒难耐,若不是有苏槿棠的火符暖身,恐怕早被冻僵。
无怪乎在洞口时便隐约感到寒冷,原来竟结下了千年不化之玄冰,看来施法之人定有近乎仙神的能力。
更奇怪的是,这里竟然出现火光,必然有人于此施下法术。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头顶三丈处悬着一颗燃烧着蓝火的宝珠,珠子本身不大,却发出可照亮十丈内的光芒。也许,是个有灵性的宝物,因为感应到人气而燃起了灵火。
因为宝珠的灵火,整个冰穴立即变成一座蓝色的寒宫,晶莹而寂寞。顺着洞穴深处走去,走到尽头已没有了去路,更没有江自流的身影,呈现眼前的是一堵巨大的冰墙,上面赫然刻着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