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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指间尘隙 ...

  •   颜嬿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她慌乱的思绪稳定下来,再次把剑架在商赤的肩上。她以为再次下定决心时便能狠心斩下他的头颅,然而一看到那张久违却熟悉的脸,她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内心的挣扎,长剑宛如断线纸鸢般落下,随之凋零的还是她那如花的娇颜。

      颜嬿无力地坐倒在地上,就在他死去的身旁,掩面而泣。

      此刻的她再也不是曾经见过那个娇艳妩媚,爱开玩笑的女子,而仿佛变成一只在下雨天躲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小猫。众人看着她伤心地抽泣,亦是无比心疼,苏槿棠也忍不住蹲在她身旁安慰,然而在他们心里更为好奇的还是她与商赤,离火坛之间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颜嬿终于压抑住她失控的情绪,她仔细再看商赤一回,淡淡道:“还是……把他葬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颜嬿的突然决定略感惊讶,可是谁也未曾多问一句,只是帮她一同在不远的平地上将商赤埋入土中。她随手找来一颗碎石放在坟前,用短刀在上面刻凿,那不是什么碑铭,或许只是一个她自己知道的一些符号罢。

      颜嬿跪坐在坟前,道:“你们一定是对我的身份很好奇,或许你们会觉得我是离火坛教徒,其实,我曾是玄影山庄的一名弟子。”

      南宫徽显然有些震惊:“江湖十大门派之一,长安玄影山庄?可是,你为何却对离火坛的事了如指掌?”

      颜嬿摇摇头,道:“并不是了如指掌,只是了解商赤周围的一切……他曾是我爱过的人。”

      “那……你还让我们杀了他?”苏槿棠不解。

      “呵呵,可他并非真心待我。可惜我当时太傻,竟然选择相信他,就算是发觉不对劲也不肯承认,总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容忍。如今我一无所有,也是拜他所赐。”

      对于同样是正道出身的颜嬿,苏槿棠心中油然产生怜悯,正道门派里一贯的教导早已让她与魔教中人势不两立,她不明白颜嬿为何还让自己沦陷进去:“你既是正道中人,又怎会与一个魔教之徒相爱?”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还在玄影山庄的时候,也觉得魔教中人面目可憎,我这一辈子也不会与之同流合污,更不可能会爱上他们。可是,没有到那个时候,你永远也无法预计那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也许到了那一天,你曾经给自己定下的所有规则,条例,或是信仰,一切都只是装饰自己的幌子。”颜嬿自嘲般地笑着,眼角凝成一滴水珠。

      苏槿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驳。

      “我爱他,不惜离开玄影山庄,却被他阻止了,他让我继续留在玄影,帮他盗取师门祖传下来的秘诀。你们一定觉得我很蠢,但我当时真的相信,只要他变得更强大,便不会有人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所以我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将密卷盗出,可是玄影山庄的守卫实在太森严,我一个普通弟子根本不可能轻易出入门派重地。几番失手后,我就被驱逐出师门……”

      “虽然我承诺过他,但若是继续硬闯的话,恐怕会遭来杀身之祸,所以我打算回去与他重新商量。当初,我以为就算他想要通过我打玄影山庄的主意,但至少他心里是真心喜欢我的,可我没想到这全部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早已有了妻儿,当他知道我已经被逐出玄影山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开始冷落我,将我赶走,可我又能去哪里?因为他,我已失去了一切,不仅让我出卖自己的道义,还欺骗我的真心,我怎能原谅他!”她声音不住颤抖着,原来重新回忆起过去,竟需要花费那么多力气,去压抑心口翻涌的疼痛。

      她忽然又傻傻地笑着,带着轻微的哭声:“呵呵,虽然我恨他,可是当我看到他已死去,我心里那些愤怒好像一下子熄灭了,就好像跟着他死去……”

      南宫徽低声道:“那你还是爱着他。”

      颜嬿摇摇头:“我这一辈子,最佩服两种人,一种是爱到可以连命都不要,另一种是恨到可以连命都不要。以前我无法不顾性命地帮他,现在我也无法不顾性命去杀他,也许我并不是那么爱他,所以才不够痛恨。”

      说罢,颜嬿似乎从中领悟了什么,忽然停止了啜泣,也停止了话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商赤的坟,仿佛他就坐在眼前。她兀自笑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也许,她真的可以放下了。斯人已逝,她也并没有为他做过太大牺牲,于她而言那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如此想来,确是让人更加释然。

      江自流沉默地站在一旁,他眼底宛如苍茫夜空,将忧伤完美地融入在幽静中,让人看来只有无边的寒冷,至少,在这一刻不会有人看到。他默默看了颜嬿一眼,便悄然转身离去,他去往的方向是洛紫凝为江心石诊治的湖畔。

      洛紫凝见他前来,便留下应荷照顾依旧昏迷的江心石,独自走向了湖畔。那是一方较为高耸的岸边,上面是一个小巧而清雅的凉亭,里边放置着一张供二人坐的青石桌凳,此处远望去恰恰能看到离火坛一面山壁连同枕烟楼与大半个湖泊融为一体,想不到离火坛中亦有如此雅致之地。

      江自流远望去远处的景色,似是有些出神,淡淡道:“还没多谢你替我将商赤带出。”

      洛紫凝摇头道:“你都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她似是还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你一定是很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或许说是害怕我会做出一些天理难容之事?我想说的是,我要做的事或许不会得到你的认同,但既然你肯帮我,我也绝不会让你来做残忍之事。”

      洛紫凝的心里忽而泛过一阵冰凉,原来到如今他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外人,就算她愿意帮他隐瞒所有人,他也还是不愿意向她坦白哪怕是一丝一毫。只是她已无法再追问,因为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是到死去的一刻也不会开口。

      见洛紫凝沉默不语,江自流便问道:“石儿情况如何?”

      洛紫凝淡淡笑道:“已经没有大碍了,原本……已经进入死亡状态,身体已无感知,变冷僵硬,但幸亏应姑娘将妖兽的精元输进小石的体内,把他的三魂七魄镇压住,精元的灵力暂时恢复了他的心脉,才得以让他复苏过来,着实是惊险。”

      当听到江心石乃是异兽精元护住的性命,他的神情显然十分震惊,但细想石儿的特殊体质是因离火坛毒物所起,那么那只存在离火坛地底的妖兽,说不定也因于试毒而妖化,那么其体质契合度可能比其他活体更为接近。

      然而,这并未让他完全放心:“虽然石儿因为妖兽精元保住性命,但这只能说凭借着精元镇压住本将离体的魂灵,石儿本身的生命气息已是十分脆弱,毕竟兽与人的身体本就不同。尽管恰巧他们的体质相似,异类的精元始终不能长久契合于人体内,最终还是会因灵力的耗尽而消亡,如果不想办法治好,他一样会死去!”

      “你说的不错,可是,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洛紫凝远远望向躺在湖岸边的江心石,“人终究是要死去的,如果让小石自己选,他是不愿将自己仅剩的时间花在无谓的延年益寿。”

      江自流冷笑一声,语中恚怒:“你这么说,是不愿救他了是吗?”

      洛紫凝皱眉,怫然不悦:“并不是我不愿,活得长久固然是许多人期盼之事,你知道医者本职是救人,却不知道什么是得救!我自会想办法让他活下去,可是长寿并不是人活着的唯一理由,如果他活着却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与行尸走肉又有何不同?如此我救他的意义何在?”

      江自流默然,暗自握住拳头,脸上竟有些掩不住的怨怒。

      洛紫凝也不愿彼此发生争执,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其实,我一直很欣赏江先生的作风行事,可以不顾江湖蜚语,淡泊名利,无所拘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羡慕这样的人,他们可以为自己而活。立在风雨之外,才更能看清这纷扰的世界,才能知晓何为己愿,何得所愿。既然你可以选择自己,那为什么小石就不可以?他凭什么一直活在你的掌控之下?”她第一次那样无所顾忌地逼视着他,连她自己也佩服自己的勇气。

      这一次,轮到江自流回避她的双眸,只是无所关注地看着远方,眼里有些忧伤:“你不会明白……”

      洛紫凝独自苦笑,低声道:“是的,我不明白,越来越不明白了……”

      此时南宫徽正走到他们身边,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也不便大声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江自流身旁,问道:“小江,怎么了?”

      江自流摇头,转身走出了亭子:“没什么,只是准备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南宫徽耸耸肩,也知道事情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却不打算再追问:“方才我们发现一件趣事,原来在商赤的坟头附近还有另外一个坟墓,不过常年没人打理有些残缺了,大概里头葬的也是这里的一个人物吧。就离这儿不远,要不要去看看?”

      江自流沉默了一会,仍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听到南宫徽问他,才似有似无地点了头,便跟着他去了。洛紫凝看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看得习惯了,其实没有多重的伤感,却一如既往的挪不开双眼,也许越是遥远不可触及的事物,都会觉得美丽吧。只是也觉得,这湖边的风似是多了些清寒。

      南宫徽和江自流一同走到离岸亭不远,一处杂草丛生的平地上,苏槿棠和尹新月也早早来到了这里,正把那一丛丛高及人腿的野草折断,一个布满枯草残叶的土堆渐渐露了头出来,土堆旁还散落着碎成数片的石片。

      南宫徽将几块碎片拼起来,大约能看出字的痕迹,道:“碑铭已经风化得厉害,不过依稀能看到一些字。”

      他指着第一个字看下去:“沈……云?”

      “是沈云珏之墓。”尹新月道。

      南宫徽霍然站起来:“你知道这个人?”

      尹新月点头:“我曾在离火坛待过,自然会知道此人。沈云珏是离火坛主厉盛空之妻,虽我与她素未谋面,但多少听闻过此人,只是没想到竟葬在此处。”

      南宫徽深感奇怪,作为坛主夫人本应是风光大葬,而现实却只得一个简陋的坟,甚至连她葬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这里是离火坛的范围,你们竟没人知道吗?也没人给她扫墓祭拜?”

      “也许会有人知道吧,只是离火坛中可没几人提及过她,即便在他们怀念厉坛主的时候,也并不会谈及他的夫人。”能从尹新月神情上看出,离火坛中人对这位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就好像一个传奇中的过路人,空有名字却没有故事。

      “为何?难道这位坛主夫人的为人不佳?”

      “也并非不佳,只不过传闻厉夫人并非出身圣祭坛,江湖人皆知,所谓‘正邪两道,水火不容’,她既然出身‘正道’,或许是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离火坛中自会受到冷眼。所以厉坛主失踪后,没人前来祭拜也是正常。”

      南宫徽轻叹,无论是生前死后都如此凄凉,着实是令人同情:“她在离火坛的处境如此……莫不是坛内的人杀害她?”

      尹新月摇头道:“关于此事,如今已经没有人再说起,据说当时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被师门下了追杀令,也有人说是被厉盛空杀死的,然而个中前因后果也只有当事人才得知晓了。”

      南宫徽俯身将几块石碑碎片紧紧拼凑着,拂去上面的砂石尘埃,整齐地摆在坟前,但愿他们走了之后还能有人看到。

      “这么久的事,小江也有听说过吗?”南宫徽问道。

      江自流顿了顿,道:“也只是略有耳闻……”他默默地看着那墓碑,眼睛里好像藏着一段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悲伤,愤恨,绝望,又或许是惋惜,怀念,忏悔,复杂得让人看不透,复杂得看不出那是什么,所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失了七情六欲的瞳孔。

      只是南宫徽却从他不寻常的沉默中察觉到一丝不妥,他本想站起来询问。江自流却很快就恢复了平常淡然从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依旧温煦,他道:“此地仍是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应家坞吧,我答应过曾伯要带应姑娘回去,况且大家都受了不轻的伤,也是时候休整一下。”

      南宫徽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只能再次咽了回去,便招呼了洛紫凝,应荷,颜嬿,帮忙扶着江心石,一同从颜嬿来时的小径顺利走出了离火坛。一出了离火坛的范围,苏槿棠却忽然让众人停下来,脸上写满了不悦。

      “既然人都齐了,那我也方便说话。江大哥,我们这次回去可不能再让他们两人跟着。”她抬手指着洛紫凝和尹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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