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那对虎牙》秋采

1、懵懂

　　长期的生存环境能够改变人的思维方式。比如小城市的局促可以影响每个人的所见，所闻，所想。大到人生格局小到生活琐事，无一不被打上小城市民独有的地方烙印。

　　大约30年前。上世纪90年代的第一批婴儿降生了。秋风瑟瑟的季节里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娇弱的人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的父母为她取名秋采，从此便开启了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

　　秋采的来临是不被欢迎的。在那个年代每个女婴的诞生总带着一抹失落的色彩。瘦瘦小小的身体降生的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些许的失望，父亲更是无力地瘫倒在床。只有这个小家伙用力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张着红红的小嘴委屈的哭喊。一声声倔强的啼哭将满室的凝重划得七零八碎。

　　秋采姑娘出生后不久，姑姑家二儿子降生了。奶奶有了自己的主意，要将秋采姑娘和那男孩对换。秋采妈犹豫了犹豫，扭扭头看看身边那可怜又可爱的小人儿，终究是没下得了狠心。就这样小秋采还是留了下来，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虽说日子清贫，却也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秋采的母亲是名工厂的女工。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口齿伶俐，干活更是麻利。由于自身家庭环境的原因（秋采妈有八个姐妹，秋采妈排行最小，膝下无子的遗憾让姥爷终日郁郁寡欢患了癌症，走时才刚满五十五岁），秋采妈时常怨恨自己生来不是男儿身，就好像姥爷的死是她间接造成的。自从生下了秋采，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脸，在婆家也不由觉得自己有了短处，常常感觉有人背后戳自己脊梁骨，笑话自己生不出儿子，这朵骄傲之花从此便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秋采的父亲是一名银行职员。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男人出生在一个穷苦家庭，上下有兄弟姊妹八个，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考上大学，得到政府分配工作的人，他很骄傲，却也很自卑。骄傲的是秋家祖坟上终于冒了青烟，出了个高材生。自卑的是自己是全班最穷的学生，穷到衣服补丁摞着补丁，袜子前头露着脚趾后头露着脚后跟，脚上的鞋张着大嘴儿总像是要吃人。一日三餐吃的永远都是从家里背来的煎饼泡盐水。暗恋了三年的姑娘也一直没有勇气靠近，这也成为秋采爸一辈子的遗憾。

　　秋采爸妈的结合来自隔壁表姑的牵线撮合。俩人第一次见面是个三伏天，采爸借了一双表哥的皮鞋（冬季翻毛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洗了洗头发，梳个偏分头，戴上黑边粗框眼镜自信的出了门。而采妈则起个大早正儿八经地捯饬了一番，扑个粉儿，涂了口红，穿上新买的粉红绸缎碎花连衣裙、裸色低跟凉皮鞋，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那个大学毕业生的“相亲对象”。在那个年代秋彩妈，经常被人夸赞为活动的“衣架”，衣服永远都是抢百货商场最新款来穿，称她为当时的时髦女郎一点不为过。可采妈一想到面对这个大学生，心里还是有点发怵的，毕竟自己也才高中毕业，万一没有共同话题怎么办？万一人家嫌我没文化怎么办？万一。。。采妈这会像是失了魂，内心没了底，顿时紧张了起来，端坐在床沿上怯生生的等待着。
　　“叔、婶儿你们好，今天来的匆忙，也没特别准备，这我起大早刚从村东头河里抓的鱼给你们二老补补身体！”采爸一进门便笑盈盈的跟未来岳父母寒暄了起来。此时，里屋的采妈正偷偷的顺着门缝偷瞄，听着有人走动立马回到床上坐好，像是做坏事的孩子。不一会儿媒人进里屋对采妈说“孩子，出去倒杯水认识下，你们都是同龄人互相聊一聊加深下印象。”采妈羞红了脸，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理了理垂在额前的碎发，抿一 抿红嘴唇，腼腆的走到堂屋。“来了啊。。。我给你倒杯水。”采爸赶忙站了起来：“不用了不用了，不渴，不用倒，快坐下。。。”采妈顺手摸了水壶，趁着给他倒水的间隙，眼睛余光偷看看采爸。不料俩人不谋而合，对方也正在打量着自己，一抹红晕不由得蔓延到了耳朵根。“下个星期有个好看的电影，到时候我来接你。”“好的。”采妈害羞的点点头，临分别时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采妈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约会当天采妈穿了一席墨绿色的长裙，脚蹬一双黑色包头公主鞋，一条麻花长辫上别了一支精致的发卡，闪闪发亮。采爸则洗了洗头，刷了牙，穿着相亲当日的那身行头早早出了门。电影的内容俩人都没有留意，只记得看完电影第一次牵了手。
　　采妈平日里三班倒，常住职工宿舍。采爸每次去单位找她，采妈都会提前去食堂打好饭，再买三俩熟肴，备好几瓶啤酒。有时采妈从家里煮了水饺给采爸送到单位。这一来二往，俩人的感情日渐深厚。秋采的奶奶身体一直不好，60多岁就被确诊为胃癌。水到渠成俩人到了该见父母的日子。采妈第一次去未来婆家，拎着从百货商场买来的水果罐头，酥油茶，方酥，鸡蛋等一大堆吃食和营养品。很多都是采爸一家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老太太很高兴，对未来儿媳妇很中意。对娶采妈这件事全家唯一有异议的是采爸他大哥，一直嘀咕采妈没有读过大学，文化水平低，配不上弟弟这个大学生。而采爸对这些丝毫不予理会。对于这位体贴，温柔，孝顺的女朋友，采爸内心早已认定她为自己未来的妻子。
　　感情随着时光的流逝在不断的升温。采爸家选好了订婚的日子，找媒人讨论礼金的事。按当时的行情，男方要拿2000块钱的彩礼。而2000块钱对于采爸家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虽说采爸很节俭，每个月发了工资几乎原封不动交给家里。但因为他妈妈生病，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家里不光没有存款，甚至还有不少外债。这可难为住了采爸。
　　面对爱人的困难，采妈提出让家人出钱先垫付上礼金，撑一撑门面，典礼结束后再归还父母。无奈之下，采爸答应了这一提议。结婚当日采妈家送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作为陪嫁。
　　奶奶把喂羊的东屋拾掇了一番，给采爸做了婚房。满屋的羊骚味，久久无法散去。采妈打小是个爱干净的人儿，看到夫家一家破烂贫穷的光景，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再看看身边心爱的这个男人，咬咬牙还是忍耐了过去，“一切都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她不时地安慰着自己。
　　婚后不久，采妈怀孕了，妊娠反应强烈，每天都在不停的孕吐，什么东西也吃不下，人也越发的消瘦。采爸悉心照顾着她，为了买到媳妇想吃的酸杏，不惜冒雨骑行十几公里。采妈在丈夫的关心和爱护下，知足而幸福。直到秋采的降生，一度让采妈失控，一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产后生理的变化，照顾新生儿的疲惫、经济的窘迫让采妈一度情绪低落。对于妻子的转变，采爸也束手无措。转眼间，这个出生仅有5斤多重的女婴，已经一周岁了。秋采妈妈单位不允许再请假，无奈只能给秋采断母乳。“妈妈开，妈妈开”，面对秋采一声声的哭喊，采妈默默的流泪。由于双方老人都已年迈，无法给帮忙照顾孩子，只好把秋采送到乡下大姨家。到了大姨家这个小家伙不停的哭闹，像是在抗议着什么，爸爸妈妈只得又把她托付给了二姨。说来奇怪，在二姨家，她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哭也不闹，就这样，秋采留了下来，一呆就呆了三年之久。
　　姥姥已年迈，八十有余。平日里是二姨在照顾。秋采特别喜欢姥姥，每天都吵着闹着要跟姥姥睡。冬天，姥姥总是在秋采睡觉前把被窝用热水瓶暖好，热乎乎的被窝，是秋采在寒冷的冬日最幸福的期待。夏天，姥姥总是拿着一把芭蕉扇，给秋采扇扇子驱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