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公子之衣锦夜行》马放南山

11、第 11 章

　　送完荆无衣回家，楚问锦回到夕觉寺。

　　星云大师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回转一样，已经在寺门口等着他了。

　　“大师，不是我多事，也不是我嫉妒......”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星云大师面无表情，眼皮几乎也不抬一下。好像是一段枯木朽骨矗在那儿。

　　楚问锦怀疑他真的看破红尘，生无可恋了。
　　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难道您老人家也有......”意思是您老人家应该除外吧？

　　“我当然有过，不过，后来因为知道的太多，吃了不少苦头，就不敢再有了。”
　　一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发出的丧气话。

　　“您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瞎打听了呗？”
　　楚问锦仗着和星云大师是打小就认识的紧邻，索性撒娇卖萌起来。

　　“不需要你打听，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星云大师淡淡地说。
　　“啊。”

　　“你跟我来，讲经堂里有午间剩下的炸豆腐，味道还不错。”
　　楚问锦：“......”
　　大师这是走神了吗？因为饥饿？

　　白日里听经的和尚居士们都已经散去，偌大的讲经堂空荡荡静悄悄的，已经有小沙弥点上油灯，巨大的迦叶神像居高临下看着楚问锦。

　　楚问锦看着星云大师一下一下活动着腮肌吃炸豆腐，连忙移开视线。
　　“大师，为何佛祖那么多弟子，就只有迦叶是微笑的呢？”
　　“大约只有迦叶想明白了，再苦的生活，只要是微笑着过，就会好过很多。”

　　“大师，您也多笑笑，就好了。”楚问锦歪着头挑衅。
　　“我笑起来不好看，要不然早笑了。”
　　楚问锦：“......”

　　“楚公子，我告诉你个秘密，听雨楼的那两位盲女，都是我的女儿。”
　　“啊！”这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楚问锦下巴差点脱臼。

　　听雨楼就是那次楚问锦和隋叔夜琴笛合奏的地方。
　　听雨楼里面的确有两位盲女，这两位姑娘面相差不多，也许是姐妹。都有着尖尖的下巴和小小的嘴巴，一个抱着琴，一个拿着一副牙板。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绿衣。

　　她们眼睛不好，不知道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是怎么挑选颜色呢？
　　楚问锦乍一看到这二人时，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听雨楼的雅集不似沁芳雅集那么隆重华丽，身段高雅，去的人也是纷繁芜杂的，三教九流，各种领风骚的人物都有。听说有一年里，还去过一个会刺绣的书生和一个会驱动机械人偶的姑娘。

　　但是，说起听雨楼雅集的历史，却比沁芳雅集要久远得多。

　　此雅集的首创者乃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碎玉帮的帮主怡红公子。这碎玉帮本身就是个奇葩的存在，这个帮派的成员并非师承一个同门师傅，练习的也并非一派独创武功，说白了，几乎就是个大杂烩。天下各个帮派的个性人物，或者是不为世人所容的奇情浪子，都可以加入碎玉帮，只要通过了碎玉帮的几个考察即可。这考察内容里，第一当然是不违背正义公理，第二就是除恶扬善，第三是善待妇女儿童，好像也就这几条比较重要的，其他也就好说好商量。

　　帮主怡红公子，名头听起来好像是一位倚红偎绿的风流少年，其实却是一位喜欢田间耕种的，嗯，风流少年。不过，这风流不比那风流。听说是指他长得标致风流，一时无两。不过，这家伙整天泥土里滚来滚去，灰头土脸的，平日里几乎完全看不到一点风流模样了，除非帮里有重大事情，开议事会议的时候，他才洗干净了泥腿泥手，换上一件体面衣服，像一阵清新的风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怡红公子的名头来由，听说就是因为那第三条帮规：善待妇女，那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不是最珍重女儿的人吗？咱们帮主也是正经怜香惜玉的小公子啊，于是这怡红公子的名号就叫开了。

　　不过，人家那个怡红公子整天厮混在女儿国里，可是香艳得很，可咱们这位帮主虽说善待妇女，但并不滥情，几乎可以说不近女色。他呀，独独喜欢耕田，这好得很，起码饿不死了。

　　他在翠庭峰下开了许多瘦田，起了一排院子，领着十几个伙计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但是这么风流别致的人物，注定不能老死乡村啊，他也需要丰富的精神生活啊，于是不知道哪天，怡红公子心血来潮，飞鸽传书各地帮众，在上京的听雨楼举行一次雅集。

　　于是，那些奇形怪状，特立独行的人物们，各自拿出看家本领，大展才艺，诗词歌赋，吹拉弹唱，骰子麻将，魔术幻术，好嘛，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茶楼听雨楼愣是搞大了，搞成江湖第一大风雅之地。

　　“大师，莫非，你也是碎玉帮的人么？”楚问锦听故事听得入神，出身世家官宦的人，对江湖之事总是抱有新鲜浓郁的兴趣的，因为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都大大的不同，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般的感受，楚问锦听着听着，就放飞了想象，大胆发问。

　　“咦，老衲并不是碎玉帮的人。但是，老衲受过帮主大大的恩惠。”
　　“刚才，您说到两个女儿......”
　　“她们并不是天生眼盲，而是被我的仇家一剑划伤了眼珠才......”
　　“怎么有这么残忍的人？”
　　“这也是我的报应，我年少轻狂，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到处找人挑战，得罪了不少人。”星云大师说起自己的故事来，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也有年少轻狂的时日。

　　“武功天下第一？大师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惭愧。妄称什么天下第一，真是愚蠢之极。仇家本来是想当着我的面先杀死我的两个女儿，再要我的命，幸这时，怡红公子现身，一剑制住敌人，救下了我们，虽然女儿眼睛盲了，总算性命保住了。”

　　“您的武功天下第一，您的仇人却能制服您，可见武功更是高超，而怡红公子却能制服那人，这么算来，怡红公子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吧？”

　　“怡红公子的手惯会使用锄头镰刀犁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怡红公子最擅长的乃是使剑。碎玉帮的镇山之宝乃是一把叫做惊鸿的宝剑。”

　　“您的女儿在听雨楼唱弹词清曲，也是那位怡红公子安排的吗？”
　　“不错。我因为深深的愧悔，完全消沉了下去，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怡红公子帮我安排了两个女儿，又把我介绍给如风大师。”

　　可是，楚问锦心里还有疑问。他想打听的是，为何荆无衣第一次来夕觉寺，就端端地成为了有缘人？而自己围着夕觉寺转悠这么多年，连个好听的故事都没有听到呢？要不是因为荆无衣，也许星云大师刚刚讲的这些故事，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听到。

　　他倒不是嫉妒，相反，这样的荆无衣越发特别起来，越发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荆公子......”
　　“荆公子......”

　　两个人同时叫起荆无衣，楚问锦就笑了，“您先说。”
　　“荆公子他，长得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所以，您就把好东西送给了他？”作为一寺住持，这有点徇私了吧？虽然楚问锦对此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意见，那点东西算什么，荆无衣值得更好的。

　　“他有点像那位怡红公子。”
　　其实星云大师是在心底斟酌了一番，才说出上面那句的。他一看见荆无衣就把眼睛瞪得跟牛眼那么大，可绝不是仅仅因为荆无衣像一个故人，而是因为，荆无衣腰间所束的，看似普通腰带的东西，其实就是惊鸿剑。

　　这也是一般人所无法了解的秘密了，惊鸿剑，其实是一把软铁剑。

　　怡红公子的惊鸿剑怎么会出现在荆无衣身上？这不用多想，就知道两人之间存在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但是星云大师最终决定还是把这个秘密暂时保守着，并不是他不信任楚问锦，而是怕他知道太多，反而有危险。

　　“啊？这是真的吗？”楚问锦的心里也开始想入非非，要是荆无衣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帮派碎玉帮的传人，那可就太有趣了。

　　“只是像而已。荆公子温文尔雅，怎么会是江湖中人。”
　　“我想也是。”楚问锦泄了气。

　　楚问锦觉得自己总体上还算一个温柔和煦的人，但荆无衣比他好像还更加柔和一些。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江湖中人？

　　“大师，您再仔细看看，其实我也长得挺大众的，难道就没有点像您认识的某个人？”楚问锦开始耍起赖皮。

　　“你这一说，我倒有点想起来了。”
　　“像谁？像谁？”

　　“其实你跟荆公子，也有一点点像。这样吧，我自己禅房里有一盏油灯年头不短了，应该也是有灵性的东西，就送给你吧。”
　　“......送我一盏指路明灯？这是撵我走的意思吧？”

　　楚问锦嘿嘿一笑，也不客气，端起油灯，就跑出了夕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