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难》坐等云起时

7、第七章

　　鸣刀有意无意的把手伸出去，试图博得同情。

　　奈何林疏铁面无私，勒令鸣刀把木桶遗体收拾妥当，自己则回去了屋子里面，后背的疹子好了大半，但还是被衣料磨蹭的难受。

　　他回到屋子里关上门窗，只着细棉做的里衣，之前允泽元做出专宠他的样子，却从不留宿，想来是给林疏留条后路，没打算把他一辈子拘在后宫里。

　　林疏承了情，本想着和允泽元演上这么一出戏，却没想到允泽元不过几日便改了心意，打算要个子嗣。

　　帝王本就多思，林疏在脑子里过了一遭就不再去想，之前种的莓果还活着，翠生生的喜人，天气渐热，等果子熟了，用冰块镇一镇，味道应当不会差，林疏琢磨着吃法，想起昨日张云柔让自己带回来的笋干。

　　那笋干是晾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略白的霜层，用水浸好，林疏掂量着笋干的份量，决定拿一份炖肉，剩下的和桃胶一起煮汤。

　　林疏挺喜欢吃笋子，但运到京都的笋子大多不新鲜，只有去边地的时候，若是赶上时节，就能在沿途的山林里挖到几个，虽说大多都是用大锅炖了，跟一群铁汉子抢着吃。

　　但毕竟抢来的东西最香。

　　笋干至少要泡发一天，小厨房里有一笼虾子，个头不大，但是都活蹦乱跳的，看起来就很新鲜，因为个头实在是小，林疏只好用水煮熟，待虾子泛着莹润的红色，捞出控水，佐以辣椒蒜片爆香。

　　红糖用开水冲开，把姜末挤出汁水混在里面，虽说不好闻，但是喝下去确实暖身子，再怎么热也没入夏，林疏把红糖姜水放一旁晾着，打算待会儿喝了。

　　鸣刀整理好木桶，寻着味道找到林疏：“怎么这么辣？”鸣刀吃不惯辣的，也不是不爱吃，他们自小的饮食都是清淡且少见油腥的，林疏也想到了，故而用鸡蛋混着豆腐丁炒熟，撒上些许葱花，又煮了白粥，切了各色小菜。

　　“我嘴馋，这辣椒闻起来辣，实则没什么味道。”

　　鸣刀点点头，捏起一只河虾丢进嘴里，嚼了嚼，瞬间被辣的吐出了舌头，手边没有解辣的东西，鸣刀看见一旁盛着红糖水的瓷碗，手比脑袋先一步的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唔！”

　　林疏眼疾手快的给鸣刀塞了一颗糖，止住了鸣刀的悲声，缓了一会儿，鸣刀犹带哭腔：“不辣？”

　　林疏吃了一口，道：“我吃着真不辣。”

　　最后，这道辣炒河虾并没有上餐桌，红糖姜水也没有。

　　林疏之前就跟内庭说，把食材送过来就成，他自己做，前些日子没做过辣的，也不知道鸣刀如此吃不得辣。

　　鸣刀眼圈微红着扒拉饭，吃完饭还乖巧的收拾好了桌子，林疏扶额，看来那虾，只能晚上自己偷偷吃了。

　　“我给你涂药。”鸣刀收拾完桌子，拿着小药膏窜到林疏身后，林疏听了，把里衣一脱，大咧咧的趴在床榻上，招呼鸣刀擦药。

　　鸣刀一面涂药，一面道：“疹子消了。”

　　林疏挺白，和鸣刀不见天日的白不一样，他的白，是晶莹剔透的那一种，这也就更显得伤口可怖，鸣刀涂着药，发现林疏身上还有许多旧伤，深浅不一，有的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有的则露出新生的淡粉色。

　　甚至腰窝旁边，有一处凹陷进去，颜色也与周遭不同，鸣刀摸了一下，明显感到手下的身子一颤，林疏清越的声音幽幽响起：“那是让人剜了一刀，当时那场面，血乎刺啦的。”

　　林疏说的轻描淡写，却全然没提他当日穿着玄甲，对方一刀穿透两层玄甲剜他皮肉，战马上一时一刻都疏忽不得，林疏当即策马转身，刀身砍碎他战甲，割去他皮肉，而敌方，则命丧黄泉。

　　林疏还戏称身下战马为汗血宝马，只是流的尽是林疏自己的血罢了。

　　“还疼吗？”

　　“疼个屁，早就好了八百六十年了。”林疏坐起身子，道：“你帮我把厨房里那碗笋干换个水。”要是不换水，那笋干怕是要臭了。

　　鸣刀收好药膏，乖乖的给笋干换水，林疏则拿了纸笔，打算给他父亲写封家书，林疏的字算不得好看，只一点，绝对好认。

　　什么笔体风骨，狂草诗兴，在林疏的字里全然不见，但是一打眼就知道写的是个什么字，也算是一种本事。

　　招来一只灰扑扑的鸽子，林疏把纸卷起来夹在鸽子腿上，顺便拍拍鸽子的头，道：“胖了。”

　　别家的信鸽大多雪白，林疏这只灰不溜秋的，近些日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越发圆的像个球，鸽子似乎听懂了林疏说的话，脑袋一歪，嫩黄的喙啄了林疏一下，拍拍翅膀飞走了。

　　不仅胖了，脾气还见长。

　　方才吃过了午饭，现在阳光微醺，不知道打哪吹来的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鸣刀手腕上缠绕着沙袋，在院子里舞剑，林疏说他手上没劲，便这么练他，先有了劲，才能生巧。

　　鸣刀反驳了一句，说明明是熟能生巧，林疏颇为淡定的把沙袋系好，道：“你手上有劲了，你也就熟了。”

　　鸣刀却只觉得手不听使唤，原本舞的好好的剑，也舞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别急。”林疏把鸣刀的动作规整了一下，“试试保持这个动作。”

　　鸣刀保持了一柱香，最后踉跄不稳，差点摔在地上，林疏在一旁给他揉着胳膊，徐徐道：“这个动作刁钻，你做的不错，别动，不揉开了你明日别想动弹。”

　　“陛下，臣妾素有心疾....莫要....”随即又是一声惊呼，直听的林疏浑身一抖，鸣刀表情也有些异样，就隔着一堵墙，允泽元就不能换个地方和后妃卿卿我我？

　　允泽元也不想这样，他走的好好的，打算去看一眼皇后，谁知道安南风站在潇湘殿外，一脸期期艾艾的拈花垂泪，他纳闷的看了几眼，安南风就开始了。

　　“你不是在禁足吗？”

　　安南风修眉如烟，扑闪的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臣妾...臣妾...”说着，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她哭起来表情竟然只是微微悲戚，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的坠落，仿佛砸进人的心里。

　　启择咂咂舌，这缘玉夫人厉害，常人哭起来丑的不行，她倒没啥变化，甚至更加惹人怜爱，正常男子恐怕当即就要把这美人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允泽元却觉得头更疼了，“朕要去见皇后，缘玉夫人可要同往？”

　　你夫君当着你的面，说要去见正室，还问你要不要同去，正常人一般都会推辞，林疏暗道允泽元这一招高，拿大老婆压小老婆。

　　“臣妾喜不自禁。”

　　“疼。”鸣刀面无表情的抽回胳膊，让林疏以这个力道按下去，他的胳膊今天就可以不要了。

　　“抱歉。”林疏憋着笑，手底下就没了分寸，他手劲大，捏的鸣刀疼了也没发现，“我给你吹吹？”

　　鸣刀脸蓦然一红，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不用，林疏则露出一抹笑，“走，去皇后那。”

　　“去那里做什么？”鸣刀显然不赞同，“你上次去了又起疹子又肚子疼，怎么又要去？”

　　“我保证，绝对不吃任何东西。”

　　唤春弄夏还在皇后那里，以安南风那作妖的性子，他总归有些放心不下，现在允泽元和安南风都在，他此时去也不用避嫌。

　　鸣刀没说什么，收拾好了解毒丹去热散等等，跟着林疏一路去了昭阳殿，待到了昭阳殿，唤春在门口张望着，见了林疏，便快走几步到林疏跟前。

　　“就怕公子要来，里面可热闹。”

　　待唤春解释完，林疏才知道，顺贤妃也在，还有林婕妤，林疏一愣，这林婕妤是谁？

　　“林婕妤是刚封的，说是怀了龙嗣。”假的，林疏想，允泽元今天刚和自己说后宫不可无子嗣，不可能短短个把时辰后宫就有了孕。

　　插秧也不带这么快的。

　　“回宫。”这里面唱什么大戏林疏不想管，这孩子大概率不是允泽元的，能在后宫自由行走的男子除去允泽元就只有林疏一个，林疏不想引火烧身。

　　嘱咐了唤春几句，林疏没有留恋的回到了潇湘殿，略微过了半个时辰，弄夏跑到潇湘殿，林疏见小丫头跑的急，忙递了水，弄夏喝完，道：“林，林婕妤，赐居甘泉行宫。”

　　林疏了然，这不就是变相的幽禁吗，甘泉行宫虽然温热，但是到了夜里水汽缭绕，温度稍低一些就冷的不行，让一个孕妇住在那里，不过三个月就得滑胎。

　　给了弄夏几块儿点心，是林疏闲时做的，弄夏吃了一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疏还未安慰，就见弄夏收了眼泪，对林疏福了福身子，扭身跑了。

　　得，姑娘大了。

　　林疏耸耸肩，把手里剩下的点心塞进了鸣刀嘴里，这么大一顶翡翠冠，允泽元竟然也沉得住气。

　　“不够甜。”鸣刀嚼着点心，做出了点评。

　　“不够甜你就加糖。”

　　林疏等着笋干泡好，好去做汤，笋干还没好，却把允泽元给等来了，一如既往的没人通报，甚至连启择也没带，林疏刚刚又换了一次水，修长的手上还挂着水滴，允泽元一把握住，目光死死的盯着林疏。

　　林疏微一叹气：“不是我。”

　　允泽元微微松开手，道：“朕知道。”林婕妤这件事儿，允泽元不好处理，册子上记着林婕妤的名字，允泽元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压根就没碰她，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上下，除去皇后和顺贤妃，想来都是完璧之身。

　　“你少出门。”说完，允泽元松开林疏的手，匆匆走了，剩下林疏捏着通红的手，暗道一声，手劲够大！

　　月上中天，鸣刀睡的香甜，林疏皱皱眉头，思索着怎么把这小子从自己房里赶出去，月色投过窗户，洒在鸣刀脸上，衬得眉间的伤疤越发明显，林疏心里一揪。

　　最后一回，他想，然后越过鸣刀向床边走去。

　　一夜无话，潇湘殿安静的只听见虫鸣，和清浅的呼吸，以及，掺杂的几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