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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她那么热切地盼着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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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柱子的话,我看了太多世情,他才二十多岁,说话的样子骗不了我。
但是艾虎不信,她总觉得这个老实的男人有什么企图,又或者就是听了那些背后的小话儿,终究离了心。
这年春天,艾虎说她有了意中人,想出嫁了,问我嫁妆有多少。
我很诧异,但是问到她的意中人是在小莹的案子里帮我们疏通过关系的主簿,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儿。
这位主簿周高庆家境十分殷实,祖上做过官,虽然到他爹那一带已经只是富贵闲人了,家产也颇为丰厚,有宅子有田地。周高庆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人,前头有个媳妇,留下一个女儿就难产死了。那闺女今年才三岁,现在去养还能养得熟。
疏通小莹的案子时我也和周高庆有过几面交道,他面容清俊,身长玉立,聪明能干,不像是个好降服的。且他家公婆俱在,都是五十多的年纪,一年里有四个月和周高庆住,其他时候在别的儿女家。
我虽疑心艾虎就是要和玉儿一较高下才选中了周主簿,但是艾虎自己选中了,我将好坏说定,她仍是下定决心,那我也无法,就给她拟了一张嫁妆单子。
她家卖房子的六百两和之前的租金都如数给了她,因为那点儿租金我拿去和人合伙开铺子,还赚了一些,都折做东大街的铺子放在了嫁妆里。此外还有四季的铺盖、衣服,梳妆的妆匣、首饰,日用的器物,我把一些宫里头赏的珍藏都给了她。
周主簿送来的彩礼,我也都当陪嫁还了回去,另外放了二百两压箱底的钱。
艾虎拿到单子时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我认认真真给她攒了这么丰厚的嫁妆,到了临出阁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半日,方依依不舍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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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虎嫁人后,家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女眷们仍是日常往来的,间或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不是很熟的也不会太关心。不忙的日子里,大家每天聚在葡萄架下,做做女红,聊聊家长里短,一天也就过去了。
玉儿偶尔会来,她每次来都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和恭维。我从没见过她将一套衣服穿两次,她头上的佛字步摇、脖子上的金项圈儿,也总是崭新崭新的样子。
艾虎回门那天,玉儿也在,一身的锦缎杭绸,小折枝花儿配蛱蝶,穿得比艾虎还光鲜,好看煞。艾虎勉强笑了笑,回到卧室和我抱怨:“我的好日子,她还来讨嫌!这不是故意膈应我么!”
我说:“你的好日子,理别个做什么?你和主簿可处得来?他家可好不好?”
艾虎连说好,我看外面的周主簿也是谨小慎微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艾虎和我夸了半天周家的好,最后才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就是他家老提生儿子生儿子的,我不喜欢。我又不是不能生,何必从我进门第一天起就念叨。”
我想着周主簿也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只得一个女儿,他兄弟姐妹个个子女成群,他家老头儿老太太惦记他的儿子,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新媳妇进门就扛下这样的期望,着实难为人。我于是宽慰了她两句,到了日子,仍送她们夫妻回周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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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艾虎是个争气的。
过门半年多,艾虎就怀上了孩子。本就对她不错的公婆和丈夫越发疼爱她了,公婆多雇了几个人照顾艾虎,既有奶妈子,又有大小丫头,排场很大,很让艾虎感动。
我也三不五时的上门探望,艾虎婆婆常陪我说话。
艾虎的婆婆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妇人,和我有一些生活习惯上的相似,比如我们总是一丝不苟地梳着三绺头挽上一窝丝,戴朴素的绒花、绒球或通草花作为装饰,喜欢穿沉稳又不失鲜艳的翠蓝色、石青色或赭红色的袍子,喜欢金银钏子,不过更多时会带着玛瑙镯子。
我和她的区别大约就是我不曾婚育,所以凡事都习惯了自己拿主意,艾虎婆婆却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想法,她说话时常用丈夫或儿子作为发语,比如“我们老爷的意思……”或者“主簿说……”,令人难以捉摸。
总得看来,这是一位端庄优雅的女人,非常谨慎守礼。但是她说起艾虎的孩子时,就显得“活”了过来,她会非常兴冲冲地讨论将来请谁做西席,怎么上学,哪里讨名额进国子监等等。
我很感动她的善意和长远考虑,只是夜深人静时,仔细那么一想,我又有些焦躁。
为什么艾虎的婆婆就这么笃定这一胎是个儿子呢?万一是个女儿,她布置的孙子的房间,又是小竹马又是小弓箭的,不就用不上,白霉在那里了么?
如果是我的女儿,她爱舞枪弄剑的我都随她去,显然艾虎的婆婆不是这么听起自由的长辈。
我想到艾虎婆婆兴致勃勃时脸上舒开的褶子,想到她眼里决然、兴奋、充满期待的光芒,总觉得有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