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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幻泡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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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活看似平常,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这都是表象而已。和世间许多事一样,涌动都在暗流之下。
在进入大学前罗恕从没想过,还未正式开课之时,她就要面对那么多的不适,需要自我调整了。
作为首次踏入北方的南方人,环境改变带来的困扰实在是太过全方位立体无死角到让人无处可避。
问题很多,从小了说有空气干湿度,水质软硬度,口味甜辣度等问题。从大了说有身高性格的差异,房屋结构的不同,以及那再见了的“前后左右”和闪亮登场的“东西南北”。这些每一点都在挑战着南方年轻人。
但以上很多问题都是以后才会慢慢显现的,有一件却急不可待地闯到了眼前。
便是洗澡。
这个的时代青年们身体少经风霜所以都非常的娇嫩,而神经也同样非常纤细。
南方人相对于北方人来说则又普遍更为娇嫩更为纤细。
所以“北方澡堂洗澡”这个终极挑战摆在娇嫩、纤细的南方小青年面前时,个中滋味确实是一言难尽的。
努力挣扎不愿认的人也是有的,罗恕就有见女生穿着内裤捂着胸部进去澡堂,但结果只是徒增尴尬而已。
当不穿衣服变为规则时,穿衣服的反而不是文明是怪诞了。
不管内心有多少的纠结和懊恼,洗澡不可舍弃,那这群年轻人们便只能去忍受了。
水汽缭绕的澡堂门口内侧罚站式地排队站了几个人,正是前几次因为懵懂无知而犯过不少错的罗恕几人。
为了此次的洗澡任务能圆满完成,也为了能学习到更多先进的洗澡经验,他们带齐家伙在这儿乖巧安静地等着姚乐芳检阅。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几个南方人对赤裸相见还是充满了抵触的。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在换衣间就聚一起,而是进入这个光线不佳的澡堂才走到了一起。
作为寝室里唯一的北方人,姚乐芳非但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反而兴奋异常,她觉得自己像个带着小弟踏上征途的英雄。
“这个水龙头要找好的,好的标准是水要大、流速要快。”姚乐芳走在前面积极地给大家找着她认为的极佳水龙头,罗恕等人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澡堂的人很多,水龙头着实不太好找。所以即使姚乐芳想要他人记得自己的“伟绩”,也不得不降低要求,将原本计划的最佳降为极佳。
但也因数量太多,要找的是5个水龙头,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姚乐芳庆幸吕朝云今天没来,少了多找个水龙头的功夫。她可不认为吕朝云会感谢她的“伟绩”,耐心用尽的吕朝云直接闹将起来都有可能。
可是转念之间又觉得未能在那张扬的吕朝云面前威风一次,着实可惜啊。
在此期间罗恕几人几次都想随便找个差不多的水龙头就行了,但他们也看出来,几人开始时对北方人身份的推崇让姚乐芳十分受用。
他们亲手为之加冕,那这皇冠就绝对不允许由他们来打碎。
因为一旦这样,他们会因为愧疚而接受不了,姚乐芳则会因怨尤而接受不了。所以即使是花了那么多看似浪费的时间,他们也是愿意的,只要能维系这份初志。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姚乐芳才终于给大家都找到了好坑,包括姚乐芳在内的所有人都偷偷地松了口气。
北方的澡堂不同于南方,是没有隔断的。配备只有一堵墙,一根水管,一个莲蓬头,和一个简易的置物架。
实用主义运用到极致,没有任何的遮挡,视野好到爆。
“先把这个搓澡巾弄湿,像这样。”这种环境便利了姚乐芳的育人行动。
姚老师尽职尽责地给大家科普着“北方洗澡专题”。
“你觉得怎么样,好痛啊,我不擦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沉迷于这场搓澡理论与实践双层提升的体验课里的。
趁着姚乐芳给其他人描述细节时,于星缘小声对杨未之说道,说完把自己的胳臂递给杨未之看。
“这还是擦手臂,其他地方都不敢碰了。”只见那本该光洁的手臂现在却通红一片,那一片红中掺杂着许多毛细管破裂形成的小红点。
“我看看,疼吗?”杨未之用手指小心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臂。
“还好,就是辣辣的。”于星缘瑟缩着收了一下手,杨未之便立刻收回了手。
“那就别擦了,确实蛮疼的,看来我们不适合用这个。”杨未之说着又试着换了个力道和角度擦自己,痛楚还是出现了。虽然不到不能忍受,但她不想于星缘勉强,便把搓澡巾放回了篮子里。
“你还是用沐浴露吧。要用我这个吗?这个很温和,你胳膊现在用它应该也可以。”
“谢谢!”肌肤的刺痛让本不想接受的于星缘改变了主意,她接过了杨未之递来的沐浴露。
姚乐芳结束了对罗单二人的专题讲解后,正要主攻杨于二人。
回头时却看到于星缘正在涂沐浴露,在北方人的姚乐芳看来这种没用搓澡巾直接上沐浴露的行为,和洗衣服不漂洗直接清洗一样埋汰。她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来。
“我们还不适应用搓澡巾,刚搓了一下也没搓出来什么,等过段时间我们适应一下应该就好了。今天谢谢你啊,乐芳。”杨未之感知到了姚乐芳的不悦和失望,善意地回报她的认真。
杨未之细说了一下他们不适用搓澡巾,但说的是比较弱的原因,不让姚乐芳感知到她的一项功绩在这两个南方人这儿已经废了。
“我看到他们都有人帮忙擦背的,要不要我帮你啊。不过我不太会,所以又得你教我了。”杨未之拿出搓澡巾套在手上,笑笑对姚乐芳做了个擦背的动作。
“好啊,你帮我擦吧。不过这个很讲究技巧和力气的,这我得好好教教你。”姚乐芳满血复活了,她愉快地拉着杨未之朝自己位置走去。
路过罗单二人身边的时候,喜形于色的姚乐芳又找回点人师的自觉。
“你们都会了吗?”姚乐芳问罗单二人,声音已不像开始时那么激动了。
“嗯,都没问题了。”姚乐芳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难得她转了注意力,两人马上点头应答。
姚乐芳满意地离开了。
这下罗恕终于可以安静地独自洗澡了。
也许是因为和那么个经验丰富的北方人一起洗过澡了,罗恕发现那些过于强烈的不适和不知所措,真的更多是人对自己的困扰而已。
水流淅沥沥从头上冲到地下,又从地下四溅到空气中。
微弱的阳光中可以看到闪耀的水汽萦绕,反光的水箭一往无前。水模糊了视觉,声音也被过滤了一遍,这的空间变得细致真实而又空旷虚幻。
这是于自己清晰,于他人恍惚的空间。畸怪的私密和倒置的安全,让身处其中的罗恕有种处于幻境的错觉,她开始有点喜欢澡堂了。
她一向是渴求安静的,世界不要有她的那种安静法。
一直以来她被颜季太过热烈地渴求着,颜季渴求罗恕的人生五光十色高人一等。那是一种将之视若自己人生的渴求,也就是说颜季把经营罗恕的人生当成自己人生的主题来过,罗恕的人生便从小就被塞了两个人,太满、太挤、太苦。
在罗恕最无知,最软弱,最会犯错的时候,颜季就进驻了罗恕的人生。在罗恕一无所有,所有东西都要一点点建立的时候,颜季便在罗恕的人生里冷眼品评一切。就像20世纪的地球人见到火星,高傲地说:“哟,真是个粗陋原始的地方。”
这些经历于罗恕来说都是带着痛的,在这场降维打击里罗恕的心理、品性、学识、习惯等等都被颜季管控,在颜季的高傲视角下成长的罗恕很自然地慢慢给自己打上了“有缺陷”的标签。
过去的罗恕从未清楚地感知到过自己的心理、品性、学识、习惯等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只是知道自己没什么优点,只是知道自己疲于挣扎的生活是在伪装优异。
所以他人对她的过多关注只会给她带来恐慌,她觉得认识久远之后,别人就会很轻易发现自己的好都是伪装出来的空中楼阁。她本人还是那个最亲近的母亲都会呵斥、嫌恶的坏孩子。
一旦发现这些,那所有所谓的喜欢都会逆转,一定都会变成厌恶。若最后结果注定是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点头之交的情谊就好,这样的情谊罗恕就很是满足了。
罗恕当然也从来无意于过多自我关注,一直觉得自己是张不及格答卷的人,自我关注只会是自取其辱的行为而已。
但在澡堂这幻境里,过去长久存在的这一切好像都变得如视觉和听觉一般,被模糊了。
罗恕唯一能感知清楚的只剩自己,过去那些风吹草动就牵动神经的东西,在这里变成了最末位的存在。
而作为自己的载体,身体这个过去极为陌生的东西现在却变成最清晰的存在,这个认知让她突生了一种新奇的兴奋。
说实话相较过去的人,罗恕这代人实在没有做过多少体力活,更没有受过什么伤,所以他们还没被劳累和病痛调教过。
所以他们一直在忽视这具背负了十几年的身体,这具常常被老一辈批评四体不勤的身体。
鬼使神差的罗恕开始用搓澡巾试探着擦拭自己,不是姚乐芳教导的大力推搓,而是一点一点感受着自己能承受的力度,然后像描摹一样在身体上推进。
从后脖到背部再到大腿最后到小腿,很奇妙的旅程。
这些部位的名称罗恕很小就在书上看过。不,也许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听着身边的人说过。它们一直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但罗恕的人生居然一直仿佛繁忙到从未关注过他们。
原来除了思考用的大脑和书写用的手,她其实还由那么多部位组成。碰着柔软的是肌肉,感觉坚硬的是骨骼,腹中推动有空间那里面装着的是内脏。
虽然这些东西终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并不是天长地久一样,也不像大脑和手能给人生带来明显的益处。
但此刻它们就是自己,真真实实的自己,最鲜活的自己。
不是病变后痛不欲生而怀念的健康身体,而是由神秘的力量造就的罗恕的存在。
这里的所有,从皮肤到血管,从细胞到毛发,从肚脐到指尖,全部都是自己。
那么神奇,那么伟大,得天之独厚,造化神奇才能形成那么具独一无二的身体。
哪里有什么缺陷,所有不都是它的特质吗?!是世间最求不得之处。这身体是如此完美,罗恕控制不住地想好好抚摸它们,亲吻它们,好好地爱它们,那种喜欢无法企及的深刻之爱。
不是因为成就而爱,也不是因为夸赞而爱,这些虚荣的感情在这爱面前都浅薄得羞有立足之地。这身体是生来就该被爱的。
罗恕的心对自己解封了一部分,她允许自己未经过别人的认同便认为自己的身体完美,并爱上了它。
可即使到了这儿她都没有想过,“自己”即是“它们”。罗恕这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该被好好爱的,她有着自己的完美,是值得被自己和别人好好爱的。
来吴华之后这种突然的与过去断绝,让许多束缚罗恕的东西都暂时消失了,现在困住她的多半是她自己而已了。
不知道是空气太过闷热还是兴奋的心情让头脑充血,彻彻底底搓干净自己的罗恕感觉自己有点晕,她手扶着架子预备休息一会儿。
抽掉一卡通,头上的水流一点一点干涸,那种玄妙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水珠滴在脸上,罗恕回到了现实世界。
“泥都进搓澡巾里面了。它表面质地太紧密了,泥都去了里层,很难清干净啊。
最麻烦的是它还有内胆,泥就藏在两层布中间。啊!!怎么会有这种反人类的设计。”单觉懊恼的声音传到罗恕的耳中。
【好真实的烦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