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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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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旻紧紧抓着本子,拧眉道:“海州离扬州四百里之遥,虽有运河相连,平素来往却不算多,顶大只是客商来往两地……”
“那这些扬州盐商给这些人送礼,到底所为何事?”
若说为了在海州贩盐,楚旻是不信的。海州用的是海盐,老亲王在时本地就建了盐场,且地近山东,两地盐商尽够供用,扬州盐商想要越界,还要看他们答不答应,何况在当地卖盐要有朝廷的印书,不然运了来也不能卖。盐不愁卖,只有供不应求的,连打开市场一说也不能成立,更没必要为了这个平白得罪人。
楚旻一一捋下来,只觉盐商们此举奇怪,“这等巨商精明过人,往往为利废义,没什么好处想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出来,怕是比登天还难。”
楚旻摇了摇头,“父王,只怕他们所图不小。”
楚盛之赞赏地看了楚旻一眼,附和道:“的确,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命你二哥这些日子暗地里查访,但海州鱼龙混杂,除了好摆布的本地势力,还有些朝中派来监视的官员、各处细作、海外蛮夷,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头绪——慢慢来罢,总能寻得端倪。”
“海州是军事重镇,饶是有我楚家军戍守,各处海匪仍冒死劫掠商船,更有倭寇贼心不死,屡屡来犯。”
楚盛之脸色阴沉,“我楚家戍守三代,为大安疆土死伤无数,远有数房亲祖喋血几乎灭尽,近有你小叔、姑妈壮年战死沙场,好容易才换得这海州几十年平静。若是有谁妄图重起争戈,我绝不能饶他!”
楚旻默然点了点头,低声道:“好在如今咱们抢得了先机,他们定是不知父王手中已有了证据。有了这本名册,范围便缩小好多,哪怕挨个查起呢。有了突破口,总能寻到线头的。”
楚盛之颔首同意,语气赞赏道:“我家旻儿愈发沉稳聪慧了。不知比那些京中只知绣花作诗的闺秀强多少倍!”
他气哼哼地道:“下回你外祖家几个舅母再敢浑说什么,父王非骂得她们掉一层脸皮不可——她们女儿难道也能跟父亲谈论朝中大事毫不逊色?也能看清朝中局势?不能!”
楚旻笑得躺倒在炕上,连声道:“父王快别夸了,原一分好能叫您夸成十分!”
孩子是自家的好,楚盛之看楚旻是哪儿哪儿都合心意,他一瞪眼睛,高声道:“什么一分,就是十分的好!”
楚旻笑眯眯地凑过去,打趣道:“舅母都是前年、不,大前年才来了一回,席上不过说了几句便叫母妃冷脸怼回去了,不想父王记到今日。”
楚旻的大舅母是当初老太爷做主娶的,很分得清轻重。二舅母、三舅母却是老太爷去了之后,耳根子软弱的老太太应下的媒,彼时张家已经大不如前,这两位舅母也就不是什么大家子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孩子也不甚出色。
大前年王妃整寿,她们过来贺喜,许是见着王府荣华威严、富贵非常,王妃前呼后拥、尊贵无比,心底里便不忿。可王爷世子她们见不着,也不敢说什么,便自觉当时不过九岁,又懒得学那些女诫女则的楚旻好惹,很是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通。
王妃当然不肯听人这样编排自己女儿,当时便冷脸下来怼了回去,连酒也没许她们喝完,次日便叫她们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楚旻自己都不当回事,本来在这样环境中,她一个不学女则女诫,深厌三从四德的女孩子就是个另类,闲言碎语她从不放在心上。楚旻可看得明白,若是被她们一说就老老实实当个相夫教子的闺秀,那才是亏大了。
“您还在乎这些胡言乱语,”楚旻晃了晃父王的胳膊,笑道,“她们不过是嫉妒我出身尊贵又有父王母妃疼宠,眼热心酸罢了。这种人,即便我真成了她们口中那种闺秀,到时候也还会有别的不如意被她们挑挑拣拣拿出来说嘴的。”
楚盛之不忿地哼了两声,却没再说什么,他忽一拍脑门,笑道:“嗐,瞧我,说着说着,又说到正事上去了。还没说今日叫小旻儿来是为了何事——”
楚旻奇怪道:“嗯?父王叫我来不是说这个的?”
楚盛之笑道:“不是,本是叫你来说,林家如今风雨飘摇,林如海恐他幼女身子柔弱,受不得惊吓,或者扬州水太深,一时护她不住。故此这回来海州,一个是为了送这本册子,另一个,是想请咱们家暂且教养林家姑娘……”
他话没说完,楚旻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她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高高蹦了几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当真,当真?林家姑娘真要在咱们家住下啦?”
楚盛之见她高兴成这样,眼中不由也漾满了笑意,连连点头道:“当真,当真!林家姑娘真要在咱们家住下,说不得还要住上几年呢!”
“瞧你高兴得这样,想我也不必问你是否愿意叫林姑娘住进你的院子了。”楚盛之笑道,“本就是想问你这个的,还说若是我家小旻儿不愿,那便叫林家姑娘离你远些……”
“不不不!远了不成,就跟我住!”楚旻赶紧打断他的话,“我那院子大得很,就收拾了东厢房——不,在我正房隔一间出来!我们一个屋子住着正合适!”
楚盛之见楚旻开心成这样,自己也高兴,不住地点着头道:“从三年前你姐姐出嫁,家里一直没个同龄的小姑娘陪着你顽乐,来来往往净是些大老粗,都不懂得些女孩儿心思,着实委屈了我家小郡主了。”
楚旻乐呵呵地道:“没,哪儿委屈了。别说父王母妃在我身上费的心思,就是藿香她们也尽心尽力。更何况,在前头参与这些也是我自愿的,比囿于后宅一辈子不知叫我快活多少。”
楚盛之这才心里好受些。
“父王没旁的事儿了罢?那女儿就先回去了?回去叫底下人收拾院子去!”楚旻匆匆忙忙趿着鞋子就往炕下蹦,“我得亲自盯着她们弄。”
楚盛之忙伸手扶她一把,一壁叮嘱她小心一壁扬声叫外头候着的内侍,“小心服侍郡主,莫让她在路上摔了!”
内侍们忙垂首应是。
楚旻急不可耐仓促一礼,便风风火火地往自己院子里跑,惹得身后内侍们惊呼连连,“郡主留神脚下!”
“藿香?藿香!”楚旻才一进院门便大声叫了起来,也不顾周围拎着裙子便往屋内奔,慌得洒扫的粗使婆子们一个个躲闪不迭,撞在一处人仰马翻。
藿香听着外头郡主叫她,又听见乱作一团,忙从屋内出来,急道:“可是怎么了——嗳,我的郡主娘娘!大热天儿,您就跑得这样儿!”
楚旻跑得一头热汗,藿香一叠声叫人拧凉帕子来,又叫香露、梅子膏。
楚旻接了一杯仰头一口喝了,藿香心疼地拿帕子揩拭楚旻额头上的汗水,“您慢着些儿走,后头又没有狼追着。”
“不妨。”楚旻拿过帕子自己胡乱擦了两把,便兴冲冲地吩咐藿香,“我这正房面阔五间,除了正中按规制的待客正殿不要动,两边都使隔扇门隔成两间,隔扇门上纱幛不必用旧的,去库房取上回母妃给的苏州织造府进贡那几匹。我想想一共几样颜色……远山黛、青梅酒、醉酡颜、碧玉石……”
楚旻掰着指头数了数,总觉不大全,索性一摆手,“罢了,都取了来,到时候我挑剩下了你再拿回去。”
她一壁说着,一壁往内室走,至床榻边指着道:“这纱帐也要一式两样,按着我这个,换一套茜红双绣花卉草虫的,床上被褥一并要新的。”
楚旻走了两步,补充道:“就用我新做的——哦,还有炕上也摆一张湘竹躺椅。”说着,她忽又疾步走向东梢间书房,嘱咐道:“搬一张红木的书桌,按着我常用的备上文房四宝,那边书架、多宝阁替几个空出来,我要摆新的。”
藿香四人跟在她后头简直晕头转向,一壁一一记下楚旻吩咐,一壁心内纳罕不已,平白的这可是要新装房子不成,可就算要装房子,没的把好好儿的屋子分成两半子却是何苦来,郡主又没个姊妹……
见着楚旻停下,托着下巴四处打量,好似还要改动什么,兰香忙道:“郡主,您这是要干什么呀?您说了,奴婢们也好预备。”
楚旻这才回过神来,“哦?啊!没什么,不过是有个小妹妹要来住下罢了。”她想了想,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她人小,又离了家乡父母,心内难免孤寂。你们多上几分心,要更谨慎些才是。”
藿香四人忙福身应是。兰香她们三个都还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哪里来的小妹妹,这未曾听见有哪房的姑娘要来啊,更不必说那些姑娘们见了郡主都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哪儿值得劳动郡主亲自出马指挥着分自己一半屋子出来,这不是要同郡主平起平坐么!
藿香略一思忖,却明白了,王妃认下黛玉一事,说好了是要设宴再宣告的,正院里人口风最紧,消息自然不会外传。
当时兰香三个在外屋候着,藿香却在楚旻身边伺候,是听见了的,便忙道:“可是林家姑娘要来?”
楚旻合掌一笑,“正是她了!”她扫视一眼四人,“我可先把话放下,我待林姑娘是同自己亲妹子一样的,往后她来了,别叫我听见外头有一星半点儿的风言风语,不然到时候我头一个问你们的罪。”
藿香等人不敢多言,只唯唯应是而已。她们也都是机灵的,见郡主如此重视,自然心内早郑重起来,暗暗把黛玉跟平日来巴结的姑娘们都区分开来了。
楚旻转了几圈,见没什么要改的了,方满意点了点头,“先这样罢,等玉儿来了有什么不好的,听她的再改就是。另外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林姑娘带的下人们住。”
藿香应下。楚旻伸手从桌子上捡了两个金丝党梅塞进嘴里,酸溜溜的立时口舌生津,她含混道:“走,去库房,我要挑几件礼物给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