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科洛蒂娅一世(新修)》黛如青

54、九月女皇（四）

　　“你过得一点也不好。”奥利维尔托起玛格丽特的下巴，细细审视她那张脸，用肯定的口吻说。

　　“……谁说的？”尽管喜悦与痛苦的泪水还挂在脸颊上，玛格丽特仍然扭过了脸，倔强地反驳，“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奥利维尔没有在意这孩子气的反驳，纵容地笑了笑，他怜惜地揽住玛格丽特：“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不是玛戈，而是薇卡了。”

　　“你又有多了解我？”

　　“你是我的妹妹，我难道不能了解你吗？”奥利维尔又轻轻地抱住了她，“玛戈，你不用再强撑了，哥哥回来了，有什么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

　　这亲爱的话让玛格丽特冰冷的心温暖起来，她的眼眸渐渐融化，一层泪雾又浮上了眼底，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然而心头郁结，什么也说不出来。

　　奥利维尔看着她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已经非常激动，但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玛戈！你怎么了！”奥利维尔大吃一惊，他赶忙扶住她，让她坐下，想将她的侍女叫进来，玛格丽特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仰起脸乞求地看着他，她眼中的绝望让奥利维尔悚然震惊，她忽然又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你怎么了？”从她这异常的反应，奥利维尔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这个小妹妹身上。

　　玛格丽特只是不说话。

　　奥利维尔也没有逼问她，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许久，玛格丽特从指缝的呜咽间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词：“哥……哥……”

　　“……怎么了？”

　　“我……我错了……我做了错事……”

　　“……别怕，你做错了什么？告诉哥哥。”

　　“我……我怀孕了。”

　　一怔之后，玛格丽特想象中的，奥利维尔的斥责并没有出现，她感觉到奥利维尔轻轻吻着她的头顶：“……那么，这个小家伙的父亲是谁？”

　　“我……我不知道……”

　　那轻轻的吻突然一停，玛格丽特忽然觉得有抑制不住的恐惧凭空袭来，她的手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奥利维尔的胳膊不放。

　　然而那轻轻的吻又落了下来，奥利维尔轻声叹气：“我可怜的玛戈……”

　　她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在奥利维尔怀里，任由滚烫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

　　当第二天早上，帝国的大臣们起床看到帝国日报的头条时，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是皇帝疯了，就是我疯了！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今天所有的行程取消！我要去面见皇帝陛下！”

　　可是所有的质疑都抵不过报纸上的白纸黑字，玛格丽特一世宣布，格林威斯特亲王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此前所谓的“叛国”行为纯属无稽之谈，是卢德薇卡公主摄政时期所发生的诸多冤狱之一。现在，作为帝国的现任君主，她宣布，返还一切格林威斯特亲王所拥有的宅邸和权限，并任命他为帝国的摄政亲王，可代替皇帝陛下下达指令。

　　这个消息像一枚炸弹一样，不仅炸得帝国官员晕头转向，连普通民众也稀里糊涂：不是之前说是叛国的亲王吗？现在一转眼就成了摄政亲王了，这也未免变得太快了！

　　于是渐渐有这么一种流言蜚语蔓延开来：传说格林威斯特亲王与利贝尔的女王勾结在一起，囚禁了皇帝，自己独揽大权，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把国家卖给利贝尔……

　　仿佛是为了证实谣言，前去皇宫的大臣都被拦了回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皇帝，而负责皇宫近卫的，正是米洛·范德尔的下属。

　　这一下反倒让许多官员闭上了嘴不再发表意见，既然范德尔家已经被奥利维特控制，那么帝国的未来究竟属于谁就不好说了，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正在大家私下暗暗揣测、议论纷纷的时候，许久不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玛格丽特一世通过电视转播出现在大家面前。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位陛下自从不再举办舞会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尽管她的身子消瘦、面色苍白，一条厚厚的披肩裹在她的肩上，但她的面容沉静，好像一夜之间，一种女性的和煦的美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这次电视转播公开面向记者，于是来自各个国家的记者奔赴皇宫，而女皇陛下对他们的问题的回答，证实了之前报纸上所载是真非假，格林威斯特亲王的确已经回归帝国，而且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女皇对他服服帖帖。

　　“这是我们早就预计到的！从她登基开始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谁都知道她和格林威斯特亲王的关系最好！”贵族派的奥克罗公爵对着自己的夫人口沫横飞地抱怨，“您看，夫人，这绝对是他们兄妹两个的阴谋，那个背叛了自己出身的朗海姆夫人亲近立宪派那群家伙……”

　　可惜他的夫人是奥洁塔·朗海姆曾经的好友，她不耐烦地打断了公爵的话：“得了吧您！难道您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追求亲爱的奥洁塔的了？要不是她拒绝了您，您恐怕还不知道立宪派是干什么的呢！”

　　奥克罗公爵老脸通红，当初的那朵帝国玫瑰谁不想摘取呢？他咳嗽两声，不去理会夫人，而是又慷慨激昂地说起来：“……就算是现在让他们得逞，我可不相信奥斯本那只老狐狸会乖乖听话！”他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贵族派的宿敌奥斯本身上，可见就连他也知道，立宪派和一部分的军队已经到了奥利维尔手里，剩下就要看宰相的态度了。

　　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奥斯本在例会中严厉斥责了那些怀疑女皇的人，并表示自己拥护玛格丽特一世的一切决定，这让贵族派的人气歪了鼻子。

　　“他们在玩弄我们！”可惜的是，他们早已被奥斯本的势力在许多年前打垮，苟延残喘的这些贵族，早已不配拥有家族的荣耀了。

　　所以，不管他们怎么猜测奥利维尔、玛格丽特、奥斯本和范德尔，还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奥利维尔顺利而且无比自然地接管了这个帝国，而且俨然又有实际主事者的影子。

　　并非如大家所料，奥利维特会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只是做了一件事：恢复了立宪派在国家政权中的合法地位。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同时又为帝国的未来带来了一片新风。也许立宪不会立刻成型，但有了这颗奥利维特埋下的种子，谁又会说，在不久的将来，不会有什么更先进的制度在这个传统已久的国家立足呢？

　　塞姆里亚大陆的战乱已经在一个接一个国家对自己内乱的平息里收到了落幕的信号，但是还差那最后的一股力量，于是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的亲王决定亲自去指挥这最后的一站，那么在，在形同退隐的玛格丽特一世这里，谁来处理帝国的内务？

　　所有人都知道，奥斯本宰相和奥利维特并不对盘，所有人也知道，在奥利维特收回权柄之时，宰相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有人都在看摄政王会怎样做。

　　奥利维特起用了奥斯本。

　　他的下属质疑他的决定，而他只是一笑：“我既然敢用他，那就不会怀疑他；如果我怀疑他，我就绝对不会用他。”这话里还隐藏着另一层意思；他根本就不害怕奥斯本会做什么。

　　奥斯本好像一瞬间成了奥利维尔最亲密的战友一样，不过也许这是他从中年迈向老年的路上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许多年后，奥斯本在他的回忆录里面这么写道。

　　而此时，奥利维尔在做什么呢？他正和妹妹坐在一起，面带忧虑地问她：“玛戈，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是的。”那年轻的未来的母亲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幸福的光辉，如果让教会的人看见，也许他们会大声赞美圣母降临，那神圣和幸福的光是那么美丽，甚至让她苍白的面色也带上了甜蜜的红晕。

　　“等他生下来，我就要带他离开这里……”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我要带他离开，去一个充满花香和阳光的地方……我要让他享受这个世界。”

　　“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吗？”她眨着眼睛，眼里有一种狡黠的光，“为了我和你亲爱的小外甥，你一定会在我走后照顾好这个国家，让我们不论在哪儿，都生活得快快乐乐，对吗？”

　　奥利维尔笑了，他宠爱地摸了摸玛格丽特的头发，柔声说：“当然，我当然会做到的。”

　　“那么，该轮到我问你了。”玛格丽特眨眨眼，“你真的……想去看她吗？”

　　那个“她”，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谁。

　　“是的，这是我回来的目的之一。”奥利维尔点点头。“我当然要去见她，我的薇卡姐姐。”

　　“哼，你来干什么？来嘲笑一个失败者吗？摄政亲王？”浓浓的讽刺意味从话语里透露出来，卢德薇卡坐在自己的宫殿中，看着面前的奥利维尔，冷冷地说。

　　奥利维尔坐在卢德薇卡对面，阴暗的宫殿中只有一束光线斜斜地从遮了一半的窗户射进来，将他们两人坐着的影子都拉得细长。卢德薇卡隐没在暗处，但她的脸颊虽然苍白，却闪出一种光辉，仿佛奥利维尔的回来激起了她的本能，她天生就是高傲的、战斗的女人。

　　“何必这样呢，薇卡……姐姐，”奥利维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您想，现在在这个世上，我不能说是唯一支持你的人，但我总可以保证，绝不会害您，为什么您要对我这么反感呢？”他的眼睛忽然闪现出一种久违了的柔和，卢德薇卡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的神采，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么，但这个回忆一闪即逝，快得她无法捕捉。

　　“我发誓，我绝不想嘲笑您，事实上，姐姐，如果您愿意，我会一直照顾您，您愿意去自己的封地也好，愿意继续留在这儿也罢，我愿意遵循您的意愿。”奥利维尔诚恳地对着卢德薇卡，“就算是为了阿尔哥哥，我会一直照顾您，如果您愿意的话。”

　　“照顾我？”卢德薇卡双唇颤抖，她忽然站起来，挥舞着胳膊大声道，“就是这样照顾吗？把我幽禁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见天日！任何事情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

　　她越来越激动：“……我所有的雄心、所有的荣誉都灰飞烟灭，这就是你们对我的照顾？！”

　　“允许我去我的封地？！”她把脸凑近奥利维尔，他甚至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您是打算继续将我囚禁在我的封地吧！别说得那么好听！”

　　“不，姐姐，我说到的，就会做到。我会让您回到封地，去享受生活而不是囚禁。”

　　“呵，”卢德薇卡冷笑一声，“您就不怕我再一次夺取您的权利和地位？”

　　奥利维尔笑了：“相信我，姐姐，您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不管您愿意安分还是不安分，您都不会再对我造成任何的影响，因为您已经不再是我的威胁了。”

　　卢德薇卡颓然坐下，她的眼神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奥利维尔轻声说：“姐姐，不管您怎么想，我是‘黄金军马’家族的一员，我不会害了埃雷波尼亚……至于您，您心里应该很清楚，我现在为您做的安排，是最大的宽容了……只要您乖乖的。您也不希望，阿尔哥哥和父亲留下的国家，就这样毁在我们兄弟姐妹的手里。”

　　茶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

　　卢德薇卡明白，奥利维尔为她作出的安排是真心的，因为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样宽容地对待她，他们会将她扼杀在这个宫殿中……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接下来他们之间没有再说话，本来就不是特别亲密的姐弟，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更不会有什么更深入的谈话。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奥利维尔决定离开，他亲吻了卢德薇卡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卢德薇卡突然开口问道：“……您为什么……”她的声音在见到奥利维尔后第一次变得软弱，她的话没有说完。

　　“不为什么。”奥利维尔转身，他的眼中又充满了柔和的神色，“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姐姐，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到宫廷里的时候吗？”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母亲和父亲的身份已经让这个稚嫩的孩子变得早熟，他记得他在花园的小径上走着，身边传来贵族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那孩子……”
　　“那孩子的母亲真是……她是个立宪党……”

　　他的脸色煞白，但努力做出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高高昂着头，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穆拉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也无法阻止这样的流言。

　　这时候金发的小公主带着她病弱的弟弟，高傲地站出来，挡在他的身前，大声斥责那些人：“这就是您所谓的贵族礼仪？”她冷笑着说，尽管年幼，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些人在她的斥责之下讪讪退去，而她重重地敲了一下奥利维尔的脑门，怒气冲冲地骂他：“真是没用！”

　　然后她拉住他的手：“以后有人再欺负你，就来告诉我！”

　　奥利维尔点着头，他能感受到她的热乎乎的手传递的温暖。

　　这样的事情随着他们的长大，没有再发生过，而卢德薇卡也渐渐忘记了这一切，那曾经甜美而童稚的时光。

　　奥利维尔的提醒也没有使她想起来什么，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在她脑海里闪过，而奥利维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的眼神中，柔和亲切的眼光一如当年幼小的孩童，仰望着这个姐姐。

　　终于，他柔声说：“不管怎么样……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经给予我的爱和关怀，我亲爱的薇卡姐姐。”

　　“……七曜历１２１５年，玛格丽特一世退位于格林威斯特亲王奥利维特·莱泽·亚诺尔，由登基至退位共９个月零１３天，史称‘九月女皇’。”

　　“……格林威斯特亲王即位，为奥利维特一世，至此，埃雷波尼亚帝国的历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以上摘自《埃雷波尼亚帝国史稿》

　　“……传闻退位后的玛格丽特一世回到封地，自此深居简出，但有人曾声称他在梅威海道见过一个领着孩子的美丽女子，面容与玛格丽特一世照片非常相似，疑是谣传。”
　　——摘自《黄金军马家族的轶闻秘史》，利贝尔通讯社出版